杨守诚
情人死了,女朋友分手了,说起来都是大事,都是改变人生的大事,却只能按原计划销假上班。原来,日复一日的工作,才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不过,这一次还是有小小不同,同事,上司,见他的第一面,先是上前拍拍肩,然后再用关心的口吻问一句,“还好吧。”上司更是说了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守诚对这些安慰受宠若惊,却也不明所以,他记得在此之前,他从未跟公司同事谈论过个人私事。但他上了网之后,新闻专题由之前的“叶蓝秋事件”变成了“叶蓝秋之死”,标题的颜色,由红色变成黑色。
网络的哀悼,不过如此。
网络的哀悼,原来如此。
很快,杨守诚就感到了不对劲,现场视频、照片,充斥着他的身影,并不奇怪,他确实在那里,他确实应该为叶蓝秋做些事情,既然做了,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他惟一需要解释之人,是陈若兮。但他找遍所有现场视频照片,看到了唐小华,了刘义,还有看热闹的白马乡村民,惟一应该看到而没有看到的人,是沈流舒!
为什么没有沈流舒?
沈流舒为什么能够那么彻底地置身于镜头之外?
意外?
还是巧合?
杨守诚这个当事人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杨守诚翻到网络留言部分,已经有人在评论,叶蓝秋虽然是第三者,但从视频和照片来看,他们两人之间,并非完全的趋势,而是真实感情。更有人感叹,感情的世界里,没有对错。留言栏翻到最后,已经有人把他的底兜出来了,姓名、年龄、工作单位之外,还有最重要一点,他并非有钱老板,而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一族。
“没有,不是,我不是那个男人。”杨守诚试图跟同事解释。
“我们了解你,知道你不是喜新厌旧的人,没关系,我们会帮你澄清的。”同事说。
这里解释不了,杨守诚再打电话给陈若兮,希望陈若兮能够听听他的解释。
陈若兮的电话,一直是忙音。
忙音有几种情况,线路繁忙,抽掉垫板,呼叫限制,线路不可能整天繁忙,陈若兮不可能一整天接电话,剩下的只有,呼叫限制,他的电话号码,在陈若兮那里,被限制,换言之,陈若兮,根本没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杨守诚的电话打到杨琪那里,铃响一声之后,马上接通。但杨守诚来不及说话,杨琪已经先说话了,“表哥,我在开会,有什么事我开完会给你回电话。”
杨守诚埋怨自己,怎么忘了杨琪现在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实习记者,而是忙碌的正式记者。
杨守诚等了整整一个上午,杨琪也没有回电话。
中午午休的时候,杨守诚再次查看网络留言,不过一上午的工夫,被兜底的人被替换了,换成了陈若兮。
替换的内容很简单,不过两句话:
杨守诚的前女朋友:陈若兮!
叶蓝秋公车让座事件的报道记者:陈若兮!
短短两句话,被无数遍复制之后,充斥整个留言板,无法回避,无所遁形,迅速占领每位网页浏览者的思维。
杨守诚是深知内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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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不是,若兮的报道出来之后,我才认识的叶蓝秋。”杨守诚跟同事解释。
“算了,守诚,我们知道你是有情有义的,不过,这种女人,还是算了。”同事啪地一声关掉电脑,去忙工作了。
陈若兮
网络主角只能是两种人,十全十美的圣人和十恶不赦的魔鬼。
叶蓝秋因为死亡,完成了从魔鬼到圣女的转变,也使得一些活着人,变成了魔鬼。
第一批轮到是那四个大学生,败类,人渣,现在是他们的名字,网络社会给他们量出的刑罚是阉割,美其名曰,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第二批轮到那位中学体育老师,懦夫,性无能者代替了他的本名,惟一幸运的是,网络社会没有追究出他的本名,但网络社会给他量出的刑罚更令人触目惊心,让他的女友被人强Jian时,让他在一旁当看客,美其名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莫小渝细细打量陈若兮的神情,她为她担忧,却无能为力。
“若兮,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莫小渝说。
“无所谓连累不连累,我是陈若兮,绝不会成为第二个叶蓝秋。”陈若兮说。
莫小渝没听懂陈若兮这话的意思,但叶蓝秋的结局是死亡,而陈若兮既然不会成为第二个叶蓝秋,也就是说,陈若兮不会选择死亡。
莫小渝放心了。
陈若兮却在冷笑,笑莫小渝廉价的同情心。沈流舒从叶蓝秋事件中脱身,也意味着莫小渝洗清了自身,网络不是考证的社会,而是推论的社会,那些有关叶蓝秋的一切猛料,排除了莫小渝,自然而然推论到她陈若兮的头上。
她不愿再与莫小渝这样的人为伍,她起身离开,回家。
父亲陈明守在门口,看样子是特意在等她。
陈若兮停住,等着父亲先开口。
“为什么不接电话?”陈明问她。
“没电了。”陈若兮随便捏了一个借口。
“这次怎么捅这么大的蒌子?”进屋后,陈若兮还在低头换鞋的工夫,父亲已经挑明了来意。
“我帮你泡杯茶。”陈若兮说。
“你给我坐下,我不是来喝茶的,今天你们台长找到我,说到你的事,我的一张老脸全让你丢光了。你老实说,这一次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陈明余怒未消。
陈若兮说,“很好啊,我们扯平了,你之前不是把我那张小脸全丢光了。”
“你!”陈明扬起右手。
陈若兮的身体深深地窝在沙发里,抬头,看着父亲扬起的手,“只要你敢打,我就敢去法院告你。我现在可是新闻人物,有的是人帮我分析我的行为原因,爸爸,你想成为那个原因吗?”
陈明放下手。
“你怎么变成这样?”他问。
“还有事没有,没事我要睡觉了,还有,我现在长大了,不用每月找你要生活费,也不需要你在电视台新闻圈的关系帮我铺路,你以后没事不用来找我。”
陈明走后,陈若兮打开电脑,看到意料中的新闻:女记者陈若兮涉嫌敲诈叶蓝秋接受内部调查。
杨琪
转正的消息今天正式宣布,尽管是意料中事,尽管早就得到风声,电视台的记者们也不免要客套客套,恭喜恭喜杨琪,他们恭喜的不是杨琪的能力,而是恭喜她,一出道就赶上了好新闻。
“恭喜恭喜。”同事们这样说。
“哪里哪里。”杨琪不得不谦虚一把。
“可惜可惜。”另一位腰腿酸痛的同事边做自我按摩边在为自己而哀悼。
“可惜什么?”出于礼貌,杨琪上前关心一把。
“可惜没死人,你说那女的,在楼顶上折腾了三个多钟头,我也扛着几十斤的摄像机跟了三个多钟头,最后关头,硬是没跳,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唉,这年头,没死人的新闻根本没价值。”一位同事摇头,颇为惋惜。
“对了,那女的长得咋样?”有好事者上前问道。
“得,我也跟你一样心思,弄了个脸部特写,我的妈呀,没的吓了一大跳,小鼻子小眼倒也罢了,还一张大马脸,送到台长那里,台长立马就把我这三个小时的辛苦给毙了。”
“你们这些人,真没同情心,没出人命终归是好事,你们还幸灾乐祸。”杨琪说。
“都是不认识的人,又不是沾亲带故的,哪来那么多同情心。”
“是啊,这里最有福气的是你,要不是叶蓝秋死了,你能升得这么快,陈若兮能……”有嘴快的说出来,提到陈若兮三个字,有人咳嗽一声,嘴快的也住嘴了。
杨琪是知情识趣的,拿起搁在桌上的手机,“我去采访了。”
杨琪走到电梯口,电梯门正在缓缓合上,她喊了一声,“等等!”
电梯停住了,杨琪赶过去,说声“谢谢!”再抬头,愣在那里。
电梯里的人,是陈若兮,而且,只有陈若兮一个。
这些天来,因为心虚,杨琪一直躲着陈若兮。
陈若兮倒是神态自若,“去哪里?”
杨琪缩在角落,没听见。
“去哪里?”陈若兮提高声音。
杨琪抬起头,看到陈若兮的手停在电梯按钮处,这才省悟过来,“一楼,谢谢。”
“不用。”陈若兮说。
电梯里很安静,安静得杨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陈若兮忽然笑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放心,我不会吃了你,我还得好好感谢你才对。”
杨琪抬头,她不明白。
“过两天你就会明白了,你去告诉沈流舒,陈若兮不是叶蓝秋,没得绝症,不会去寻死,她会活得比从前更好。”
“沈流舒是谁?”杨琪故意装作不懂。
“杨琪,你这样不行。”陈若兮忽然叹了口气,“你做不成叶蓝秋,更做不成陈若兮,你这样的人,怎么活下去。”
杨琪想问清楚陈若兮话里的意思,但电梯到了一楼,“叮”地一声,门开了,陈若兮抢先一步离开。
杨琪只来得及看清陈若兮的背影,挺得笔直。
唐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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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若兮敲诈勒索叶蓝秋一事,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也因此引出一场职业贿赂的大辩论,理智者认定陈若兮这次不判个十年八年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安慰死者在天之灵,疯狂者认为陈若兮应该抄家,诛九族。但最终的结果,是查来查去,皆因那帐上20万是原封未动而缺少真凭实据,没有在法院提起公诉,就连电视台的内部处分,也因此而悬而不决。网上为此闹鄱了天,有指责法院收了黑钱,有指责电视台的领导跟陈若兮是一丘之貉,不过,当在网上看到有人指责陈若兮是狐狸精时,还是忍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茶水喷过之后,笑过之后,唐小华清醒地知道这样的结果不能令沈流舒满意,她打电话催问杨琪,后面的文章什么时候出来。杨琪总是支支吾吾,说她最近比较忙,台里让她负责另外一个专题,可能没时间,稿子要过一段时间再写。
这不过是杨琪的托词罢了,真正的意图是,杨琪害怕了,于心不忍了,退缩了,这对已经成为正式记者,堂堂正正追逐新闻的杨琪而言,没有任何损失,但对于唐小华而言,却是无法对沈流舒交待。
看到风风光光的杨琪在电视台不断出镜,穿梭于本地名人和政要之间,唐小华明白,这小妮子为什么能够忍受长达六个月没有收入,苦苦支撑的实习试用过程。
对于今天的杨琪而言,失去利用价值的是,是她唐小华。
人要在事业上取得成功,必须学会在适当的时候扔掉那些不适当的朋友。
有人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唐小华抬头,说这话的人,沈流舒,就在她眼前,她却不敢上前,已经有一个星期,沈流舒没有找过她,也没有留给她任何她可以单独去他的办公室,接近他的理由,或者是借口。
她是行政经理,这个职位得意起来可以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失意起来,任何人都可以把她扔在一边。
唐小华一直疑心,沈流舒之所以冷淡她,是因为杨琪那边催促不力的缘故。但当她最新福利医疗保险名单的时候,她的一颗心,沉到了底,也因此,有了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单独进入沈流舒办公室的理由。
“我记得我上次去办这事的时候,上面有我的名单。”唐小华问沈流舒。
“你的名字是我拿下来的,还有,你的辞职报告书,我帮你打好了,你签个名就生效,考虑你在公司多年,帮了公司不少忙,年终奖提前发给你,再多补给你半年的工资。”沈流舒递给她一个白色的信封。
“为什么?”唐小华不解。
沈流舒眼光一闪,“唐小姐,我记得你很聪明。宾主一场,我们算是合作愉快,那就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宾主一场,这八个字,对任何普通员工而言,都是最后的诠释,多补六个月工资,对哪怕是资深员工,也算得上不错的补偿。
唐小华不知自己是怎样接了信封,是怎样拆开信封,怎样签了名,再怎样,从这家服务了多年,寄托了无数应有的,不该有的梦想的公司出来。
她在门口碰到莫小渝,莫小渝在看着她笑,出于礼貌,也出于对最后一丝自尊的维护,唐小华也对着莫小渝笑。
“唐小华,对了,有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了。”莫小渝忽然喊住她。
唐小华停住。
“陈若兮从电视台辞职了,说是辞职,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是被电视台开除了,由于叶蓝秋事件的恶劣影响,上面有人打了招呼,五年内,本地任何新闻媒体不得聘用陈若兮,不得刊登署名陈若兮的任何稿件。你的工作做得很成功,恭喜。”莫小渝说。
是的,她的工作确实做得很成功,成功得让自己失去利用价值。
下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会轮到谁?
唐小华不再关心,她所要做的,是去人才市场,寻找一份工作,还有,找一个不那么优秀,却能一心一意对自己的男人,过完这一辈子。
陈若兮
交了辞职信,收拾东西从电视台出来,开始考虑今后的生计,她很想留点时间给自己,去悲伤,或者哪怕是偷偷懒也好。但她开着车经过人才市场,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堆积如山,转瞬之间零落满地的履历,她停了车,取出打印辞职信同时打印好的履历表,再花三块钱买了票,挤进去。
四个小时之后,陈若兮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已经空空如也。她今年26岁,没有超过35,又有大学文凭在手,找到一份工作,应该不算太难。至于满意与否,在生存这个前提下,似乎不应再作考虑。
世界很大,在一个地方失败,就在另一个地方从头开始。这不过是常识,只不过,太多的人看不开。陈若兮很庆幸,她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曾经有一度,父亲对家庭的叛离,母亲的歇斯底里,让她以为是世界末日,但她考上外地大学,临上火车,看到那些依依不舍送别的父母们,哭得毫无形象的娇娇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