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秋天到了日本后,两人都吃住在一起,当然日语也是突飞猛进,一年后吕梁就过了日语一级,他所从事的工作也从开始从量变到质变。秦路亲戚的IT公司规模很小,加起来只有十几个人,但如果有了外包项目他们的工作会非常的紧张。吕梁两年后也开始从事软件的开发工作,他对这个很痴迷,他喜欢数字,喜欢控制程序。无论怎样,吕梁是幸运的,因为如果不是秦路舅舅的原因,单靠自己在日本找工作是很艰难的一件事情。吕梁后来才明白,现在几乎所有日本企业都往中国跑,这给中国留学生一种错觉:企业很需要中国人。恰恰相反,因为中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廉价劳动力,这在沿海城市尤为明显,比如说大连。吕梁更幸运的是他在中国人的手下工作,没错,秦路的舅舅是中国人,尽管他为日本人做事。
母亲对日本人的恨源于上一辈,听母亲讲,吕梁的外公曾是八路军,当年就是牺牲在日本人的枪口下。吕梁理解母亲,他上了十几年的学当然明白中日这个死结,是世仇。他是爱国的,但了解日本人并不代表他背信弃义,他一直认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有一天走在大街上日本人骂了自己,而自己还在笑,那才可悲。吕梁想母亲了,他想到母亲感到愧疚,母亲被父亲抛弃后就一直带着自己从未改嫁,离开的越久他越放心不下母亲,他曾经多次梦见母亲病倒了。这次出国吕梁有了极大的变化,三年的时间让他变得更成熟更智慧更懂得亲情的伟大。
当然,吕梁的影子——秦路一起回来。秦路说舅舅的公司很快就在北京开分公司了,到时候舅舅让他俩继续为公司效力。吕梁说,呵呵,到时候可是我们的地盘了。
幸子赶在晚十点前到了住处,白鹭正在看书,茉莉也在温习考研资料。吕姨房间的灯亮着。
“是幸子回来了吗?”吕姨的声音。
“是我,吕姨。”幸子把门插好回到自己的房间。
吕姨房间的灯灭了。白鹭来到幸子的房间,她对幸子感到十分好奇。
“怎么这么晚回来,去约会了吗?”白鹭诡笑。
“没,我去找工作了。”幸子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白鹭今天的事情。
“这么晚还找工作,找到了吗?什么工作?”
“找到了,给人当保姆。”幸子想了想还是告诉白鹭吧,早晚要说的。
“保姆?不会吧,你怎么会做保姆?”白鹭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让幸子感觉很不舒服。
“你看不起保姆,是吗?”幸子盯着白鹭的眼睛。
“不不,我只是觉得你应当再找找其他的工作,保姆的工作只有那些没文化的人才去做的。”白鹭尴尬地说。
“什么保姆啊?”茉莉走了进来。
“幸子去给人家当保姆。”白鹭觉得茉莉肯定也和自己一样吃惊。
幸子在默默地收拾东西,她要准备明天的工作。
“保姆挺好的,我家也雇过保姆。”茉莉拉住幸子的手又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如果没有钱了你和我们说,我和白鹭会帮你的。”
“谢谢你们,我在积水潭医院找了份护工的工作,是照顾一个失去双腿的残疾人,他给我一天一百元。”
“这样啊,我们医院也有这样的工作,你怎么不早说。干吗去那么远,不过给的钱还是蛮多的,我们医院的护工一天才三十元。”茉莉表示支持幸子。
“没有双腿,那照顾起来会很麻烦的,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啊,是男的还是女的呢?”白鹭表示担心。
“是男的。”
“怎么可以呢,你是女的,他是男的,他上厕所怎么办?你还要为他擦洗吗?”白鹭的声音更高了。
幸子脸一红,心里一颤,对啊,这个问题自己怎么就没有考虑到呢?他是男的啊,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吧,可自己已经答应了人家啊。
“你看你没想到吧,傻姐姐。别去了,残疾人心理都有病的,免得受气。”白鹭极力劝阻。
正当三个人为幸子工作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时,院子外传来了敲门声。
三人来到大门口,不知道这么晚谁会来。
“谁呀?”白鹭问。
“我是吕梁,开门。”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什么你的家,喝多了走错门了吧。”白鹭从门缝往外瞧。
“吕梁?莫非是——”茉莉抢上前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从日本回国的吕梁。
“师哥?真的是你吗?”茉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吕梁正是吕姨日盼夜盼的儿子。
“你是茉莉?都不敢认了,我妈妈呢?他们是谁,我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吕梁扫了幸子他们一眼后就往正屋走去,她知道妈妈在里面睡了,因为飞机误点才这么晚到北京,他没有事先通知,想给妈妈一个惊喜。
茉莉告诉幸子和白鹭,吕梁是吕姨的儿子,他是从日本回来的,他们母子已经有三年多没见了。三人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静静地听着吕姨房间的动静。
夜变得深沉了许多,吕姨的房间传来了母子因团聚而哭泣的声音。
幸子想起了妈妈,然而眼前更实际的便是明天要去工作,诚信还是要讲的,最重要的是赚钱。茉莉松了口气,她觉得吕梁的回国能让老师心情好转。吕姨是自己高中时的数学老师,她那时很喜欢茉莉,但茉莉的数学成绩并不好。大学毕业后自己被分在吕姨家附近的医院工作也是巧合,她很担心老师的身体。茉莉高中时经常和同学来老师家里探望,因为吕姨在学校曾经因为劳累过度多次晕倒,那时都是吕梁接待他们,她和大家就管吕梁叫师哥。吕梁没能考上大学成了老师的心病,自从师哥去日本,老师就从来没有开心过。要说单亲家庭像师哥这样没有误入歧途还能出国打拼一番是很值得庆幸的。
刚才一晃,没看清楚吕梁的容貌,但白鹭还是震惊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吕梁那一瞥的神情太像她曾经初恋的男友。特别是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白鹭的心战栗了一下并隐隐作痛。
此夜无眠。
第二天,幸子早早地起床,她喝了口水直奔医院。七点钟到了医院,天逸已经在等她了。
“真没想到你敢来!”天逸带有挑衅的口吻。
“嘘——”幸子示意他小点声音,因为旁边那个床的病人和家属都在睡觉。
“大哥说你会来,我猜你不会来,结果我输了。给,这是你的。”说着天逸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信封。
幸子结果信封,抽出里面的东西。是钱,还有一份协议。
“这是一千五百元钱,大哥说先付你一半。协议是关于你和我雇佣关系的内容,大哥还真想得出来。”天逸想笑却笑不出来。
面对这个比自己大六岁的男人幸子并不害怕,她很同情他,冥冥中觉得这个人不难相处,他应当不是那种要死要活的人。幸子打开协议认真地看了起来,很简练,一共十条,除了约定工资和幸子的休假外,对天逸也有了约束,协议指出,天逸不能对幸子无端发火,幸子有权拒绝天逸提出的不合理的要求。如果幸子受到了委屈可以加薪。幸子看完“扑哧”乐了,她想不到一个大男人能想到这些。幸子在协议底下签了自己的名字。
“你笑什么,快点扶我起来上厕所。”天逸的双腿是从膝盖的上面截肢的,还没有到达大腿根部。也就是说有一天他是可以安上假肢的。幸子真切的看到了双腿露出的那一点点肉色,心里发凉。
“愣什么啊,把我扶到轮椅上。”天逸显得有点憋不住了。
幸子过来扶住天逸的上半身,用尽所有力气把天逸挪到轮椅上。幸好天逸并不胖,幸子单薄的身体里还有股子蛮力。看来这是个体力活。
“没力气吧,以后多吃点。”天逸嘲笑幸子。“没有金刚钻你还敢揽这瓷器活?”
幸子把天逸推到男厕门外。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需要进去。
天逸突然回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哎,小朋友,麻烦你去把导尿袋给我拿来好吗?在床下面。”
幸子跑回房间把东西取来,那就是一个特制的尿壶。
“你在外面等着,我自己可以。”说完天逸就进了男厕。幸子脸上火辣辣的,其实如果他不能自理,她是可以进去帮他的。残疾人上厕所不方便,其他的还好说。看来天逸是个乐观而又自强的人,幸子对他多了几分敬佩。
天逸很快就出来了,他说,以前都是大哥帮自己的,现在换了幸子他很不习惯,他想换个男护工,天下不会有女护工照顾男人的,除了自己的亲人。
幸子低头看了看,才发现天逸的裤子湿了一大片。幸子急了:“那你就当我是你的亲人好了,只要你不嫌弃我就不怕进男厕。”
“老婆可以吗?要不你嫁给我好了。”天逸神色凝重带着挑衅的眼神。
“想得美。只要你大哥解雇我,我马上离开。”幸子温柔地说。
幸子去医院打了饭,她特意多吃了些,她想让自己变得更有力气。吃完早饭,幸子被医生叫了出去,告诉她天逸可以出院了。幸子问了一下天逸的情况,说他除了双腿的残疾,身体其他部位都很正常,还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坚强又乐观的小伙子。
天逸知道自己可以出院高兴得不得了,在医院好几个月自己都快疯掉了。他马上打电话给宋江接自己回家,幸子一起。这是在北四环的一个高档小区,房子在二十三楼,三室一厅,里面装修得虽然简朴,但让人感觉很舒服,也不缺乏品味。宋江说幸子可以睡一室,天逸和自己各一室。他平时很忙,希望幸子能尽全力照顾好自己的兄弟。待一切安顿好后,宋江便匆匆离去,他看起来很忙。幸子还是第一次住进楼房,而且是这么宽敞明亮的楼房,心情非常舒畅。她开始忙碌起来,打扫房间是她的强项,幸子觉得宋江和天逸都是好人,在心里他已经把他们当成了朋友。
白鹭在心里多少觉得幸子的行为是不可理解的,工作有很多干吗去当保姆,她的确对保姆有成见,多半社会对保姆的评价过于苛刻吧。可是自己呢?好歹幸子有了工作,她已经面试过两次,可人家见到她时先是一惊然后就再也不敢正眼看她,白鹭知道是自己的眼睛惹的祸。如果眼睛没有疾病,她相信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她曾经在父母的陪同下四处求医,可是没有结果。娘胎里带来的或许就是上天赐予的吧,所以人没有十全十美的。毕业后父母已经在家里为自己安排了工作,可是孤傲的自己不想回去,也是因为他,一个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初恋情人,白鹭不想和他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她想靠自己的努力在北京拼一下,或是她现在的伤痛还没有过去,逃避是唯一的选择。然而就在自己为工作郁闷为爱情神伤的时候,吕梁走进了他的视线。
早晨起来幸子去了医院,茉莉也去了医院,只剩下自己躲在房间里睡懒觉。
“妈妈,我们今天去外面吃吧,我想请您吃顿大餐”是吕梁的声音,很清脆,很磁性。
白鹭从床上一跃而起,投过窗户向外看,他看清了吕梁的容貌。一米八的大个子,长得很魁梧,皮肤黝黑,鹰钩皮子,大眼浓眉薄嘴唇。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背心裤衩倒显得性格放荡不羁但又不乏幽默。他正在刷牙。
“别浪费了,在家里吃吧。妈妈给你包饺子,你也该好好休息。”吕姨不想出去。她想好好和儿子叙叙旧,昨晚她一夜没睡,娘俩说了一晚上的话。很显然吕姨已经原谅了自己的儿子,对儿子现在的状态也是很满意,唯一不满的是儿子的学历太低,高中的学历在北京怎么混得开啊。吕梁满不在乎,他的日语还可以,他说自己可以参加自考,最多用三年他就可以拿下本科的。
白鹭想出去打个招呼,可是她又不敢。她重新躺下,思绪万千,不由得泪流满面,她不抱怨,只是反省,回忆就像一条藤萝,捆住她的全身,无法伸展。
白鹭的成绩不错,跟同班同学赵斌一起考入了北京的一所高等艺术学府。她虽然有眼疾,但是外表总的来说是美丽的。在大学校园里默默无闻的白鹭是不起眼的,没有太多的人关注她,似乎每个人都很忙,忙着上网,忙着谈恋爱,忙着大学生有权利做的事情。而白鹭只顾学习,只顾着画她的画。感情丰富的她每天都沉浸在美丽的梦里。因为她的单纯和真实还带着那么点的傻气,班里的女同学还是很愿意和她成为朋友。
在周围女生陆续开始谈恋爱的时候,白鹭还是形单影只,顾影自怜。因为她太矜持太爱学了吧,同时她心里是骄傲的,她看不惯别人的轻浮。没有男生愿意关注她的内心,因为大家都没有耐心,都太直接了。不过白鹭心里有男朋友的标准,比如同班的老乡赵斌。白鹭很早就喜欢赵斌,这个男生长相不俗,喜欢微笑,性格温和,瘦高但很健壮,爱远动。只可惜赵斌早已有了女友。
大四的上学期,一天白鹭下晚自习回到宿舍,一个人坐着发呆,时不时地独自发笑。宿舍里的人问她是不是恋爱了,白鹭点了点头。在室友的追问下白鹭交代,今天从图书馆出来看见赵斌一个人坐在图书馆外发呆,白鹭上前搭讪并显出很关心的样子,赵斌突然问白鹭能不能做他的女朋友,他说他知道白鹭喜欢自己。白鹭答应了,并娇羞地和赵斌在校园的桂花小路上一起散步。没等白鹭说完,室友立刻提出反驳意见,大家认为肯定是赵斌失恋了,找一根救命稻草,像白鹭这样的女生最容易上钩了。白鹭深陷其中,她想赌一把,她觉得赵斌是自己的老乡,就算他失恋了他还可以重新选择啊,他能选择自己做女友已经很知足了。
于是赵斌开始约白鹭,有部分男生失恋后是耐不住寂寞的,他们受了感情的伤害又急于找到安慰。大家劝白鹭清醒一点,不要陷得太深。然而,白鹭知道自己已经陷得很深,对未来她没有想太多,她已经恋爱了,这就足够了。
白鹭生日的时候,因为是冬天,赵斌送了一条围巾作为生日礼物,上面的图案是赵斌自己画的。好景不长,毕业前夕的一个晚上白鹭哭着跑回宿舍,一个人坐在一边,也不说话,长时间地流泪。大家问了好久,她才慢慢地说:赵斌的前女友回来找他了,他心软想和她重归于好,他还说并不是爱我,只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