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太后以为这个皇帝会憋着气同自己犟时,语琪却无比谦和地躬身听训,面上做出知错的模样,以一副深深悔过的姿态道,“儿臣知错,这就回宫面壁思过。”顿了顿,又故意看看身旁的祁云晏,“厂臣看朕犯错,竟丝毫不加以劝谏?”
祁云晏微微撩起眼脸看她一眼,见她朝自己暗暗使着眼色,便重新俯□去,深深一揖,“臣辜负了皇上信任,臣罪该万死。”
赵太后看着这两人在自己面前这般惺惺作态,恨不得立时甩个巴掌上去,但咬碎了一口银牙,却也只能攥紧宝座扶手上的透雕花饰,将满腹委屈往肚里咽。
祁云晏这只阉狐狸手段圆滑,她就算是明着将驸马一事抖落出来,那些臣工僚属再恨他,也在上面挑不出什么错来。——为公主选驸马顶要紧的是选贤,这是老祖宗的金口玉言,祁云晏择的这个驸马虽出身贫寒身负残疾,但在品德才学上却是一等一的好——说不准哪个脑子被驴踢过的大臣还会为此称颂一番。
而这边,语琪见祁云晏如此上道配合,不禁满意地挑了挑眉,压着唇角的笑意沉声道,“既然知错,就自去慎刑司领罚。”
在这宫中,内侍刑罚,是由慎刑司处断为主,但那仅仅是对于一般无权无势的小内侍而言,像祁云晏这般宦官中的大拿,就算是进了慎刑司也没人敢真拿他怎么样。说到底,她这一招虽从明面上来看是责罚,实际上却是放了他一把,不疼不痒地将其从太后这里摘了出去。
祁云晏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干脆利落地领了罚。
语琪点点头,装作不耐的模样挥了下手,“还愣着做什么,杵在这里是等着领赏么?”
这算是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速速离去的借口,祁云晏应了一声,就低眉敛目地退出了大殿,腰背仍旧挺直如松,步履优雅且从容不乱,依旧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东厂督主。
只是走出慈宁宫大殿的那一刻起,不论是他,还是这整个皇宫都明白了一件事:祁云晏从此归于女皇手下,与赵太后再无干系。
……
正殿明间,语琪优雅地向宝座之上的女人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大礼,举手投足之间从容悠然,挑不出任何错处,“儿臣谨遵母后懿旨,这就回去面壁思过。”说罢也不等赵太后说什么,就缓步退出了大殿,领着乌压压的一群随从上了龙辇朝乾清宫的方向而去。
面上虽做得一副谦恭无比的姿态,但她这般行事却是要多嚣张有多嚣张,气得赵太后几乎把精心保养的尖长指甲生生抠断在雕花扶手上。
如语琪所料,祁云晏这个狐狸中的狐狸并没有直接去慎刑司,而是候在路旁等她。月白色的宫监服熨帖无比地覆在身上,在灼目的阳光下仿佛泛着淡淡的柔光,而他安静地垂首侍立,秀气清雅的侧脸白得仿佛透明,好似用温润玉石雕琢而成一般。
不是初见时那样张扬嚣张的姿态,也不是后来刻意讨好时蜜语甜言的蛊惑,此刻他仍旧站得身板挺直,但许是因为受她一恩的缘故,他身上已有几分真心实意的顺服。
可以说,经此一役,她虽还未完全将他收服,但最起码已让他对自己心生好感。虽然还远远不到能令他上刀山下火海的程度,却也不必再担心他当面微笑应诺却在背后捅自己一刀了。
龙辇行到面前时,祁云晏躬身行礼,语琪命内侍停下,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才微微一笑,“今儿厂臣回去,可以让你那些个徒弟好好替你活泛活泛筋骨,压压惊松松神,事情先交由底下人办也是不妨的,左右不是多要紧的差事,还是自己的身子骨儿要紧。”
祁云晏刚刚听了汇报,特意等在此处就是为了那司礼监掌印一职之事,然而听她绝口不提此事不免愣了一愣,用余光瞥瞥身边的魏知恩,虽迟疑了一瞬仍是缓缓拜□去,“谢皇上体恤,只是不知皇上心中,担任司礼监掌印的人选是何人?”
若说他心甘情愿地让出这个位置,那是不可能的,但既然应承了下来就要办到,最起码在明面上得过得去。反正他根基已深,就算换个人上任,他也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拉下来,最终掌印之位仍是只能落到自己头上。
年轻的女帝慵懒地眯起狭长凤眸,轻轻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在朕心中,司礼监掌印人选,除了厂臣以外别无他人。”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语调轻柔,声音含笑。
然而此话一出,不单是祁云晏,就连一旁的魏知恩也狠狠愣了一愣。
她却若无其事,仍是不紧不慢地微笑着,“之前的司礼监掌印之位,是赵太后给你的,朕自然是要收回来的。现如今,朕将厂臣看作心腹,所以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朕重新交还到厂臣手中。”顿了顿,她略略移开视线,望向远处的亭台楼阁,轻声细语道,“朕相信自己并没有看错人,还望厂臣不要让朕输得一败涂地。”
因罪入宫之前,祁云晏也算是书香门第的公子,自然也读过“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一句,当时觉得可笑,现如今才隐约有些明白,知遇之恩,当真重于泰山。
沉默片刻,他不禁抬头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再多言什么,仅仅只是轻轻垂下鸦黑长睫,无声地再作一揖。
祁云晏此生曾为了登上权力巅峰而无数次俯身,但唯有这次,他低头低得心甘情愿。
语琪笑一笑,也不再在此问题上多做纠缠,只懒洋洋地支着下颌偏头看他,轻声吩咐,“若是近日太后再召厂臣进见,尽管用朕的名头搪塞就是,若是实在推脱不掉,让你这个徒弟来乾清宫找朕也是一样的。”略顿一下,她又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魏知恩,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淡淡道,“你这个徒弟一进乾清宫就给朕磕了个响头,看着差点把血给磕出来……虽说吓人了些,但这宫中虚情无数,真心难得。厂臣回去后还是别忘了好好赏他一番,也算是对得起他这一番忠心。”
她这番话虽平实无华,却是轻轻松松地将谈话自江山社稷这般沉重的话题上转了出来,自然而然地重新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仿佛多年好友一般亲切熟稔。
祁云晏闻言,偏头看看自己的小徒弟,勾唇笑了笑,“谢皇上指点,臣晓得的。”
语琪笑笑,也不再多言,朝他轻轻一颔首,便乘着辇领着黑压压的一群宫人,排场铺张地朝乾清宫的方向而去。
等御驾行出老远,魏知恩仍在伸着脖子眺望,口中喃喃道,“督主,您老人家一向慧眼独具,怎么当初跟了太后那般的人呢。若是早早跟了荣昌公主,如今肯定是皇上身边红人中的红人,根本不用在慈宁宫遭这份罪啊。”
祁云晏凉凉瞥他一眼,“这才几句话,你小子就被皇上收服了?”
魏知恩连忙赔笑又赔罪,“您老人家这是哪里的话啊,小魏子从身到心都是您的人,便是九五之尊在这里,小魏子也只会往您身后站不是?”
向来高贵冷艳的祁督主听得这种没个正经的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恨不能踹这不老实的玩意儿一记窝心脚,但到底是想起她的那句话,只冷冷地瞪了这小子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魏知恩连忙哈巴儿狗似的撵上去,“您老人家等等小的啊,既然皇上都发话了,回去后小的给您捏捏肩捶捶腿呗?”
回应他的,只有他家督主风华绝代又冷漠无情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与其说这个故事是女皇追夫史,不如叫做《浅论如何将奸臣调…教成忠臣》,其实语琪打算走得路子是先把督主美人当“臣子”收服,等他忠心耿耿了再图后计就容易多了~~~
哎,跟语琪这等奸险之辈比起来,赵太后真是太天真良善了,没点儿心计光用珠宝金钱怎么可能压得住心比天高的督主大人呢?
这章还有个伏笔,就是督主他那已经死去的御史爹,这可是个刷好感的好道具~~~语琪不会放过的!!!
顺便教你们一个追男人的法子,你不单要搞定他本人,还要连他身边的兄弟基友一起搞定,当他能接触的人都在说你的好话时,想让他不喜欢你都难~~~魏知恩起得就是这个作用,话说他看起来这么蠢真的是当宦官的料么233333333333……
唔说起来本来应该是昨天更的,但是看在你们男友还在为论文头疼的份上,以及这一章超级肥美的份上饶了我这一遭吧TAT
看我这个小狗讨好笑和我快摇断了的尾巴~~~~~~~
另外神经病里面蛇尾人身的外交官出场了呦,文荒的话可以去看看,还有留言少得都能轻而易举地数清了~~~跪求留言和收藏TAT
☆、攻略督主男配【6】
祁云晏之所以能爬到这个位置,是因为他将自己看得清楚;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恩宠愈盛;他愈小心谨慎;无论在外如何,在主子面前从不做轻狂放肆的举止。
在皇帝这般隆恩盛宠之下,换了其他宦官估计早已四处耀武扬威了,但他甚至比以往还要收敛。譬如这一次领罚,本可跟慎刑司司主交待几句便离去的,但他却硬是去受了十几板子。虽说执刑的小内侍根本不敢打实;但这一遭下来;却也是要卧床休养个一两日。
……
这日;语琪在华盖殿上过早朝;听身边内侍张德安汇报说祁掌印昨日去慎刑司领罚,受了板子,回房后便一直闭门不出,想来应是在养伤。
张德安虽是乾清宫伺候的,但说起祁云晏时的语气却像是从司礼监出来的,谈起他简直跟谈自家亲爹似的,与有荣焉,百般向往。不过倒也不奇怪,祁掌印在这群宦官之中从来都是个一直被仿效,从未被超越的人物,每个有野心的小内侍都曾妄想过能有一日同祁督主一般威风八面,据说刚进宫的小宦官都会偷偷地供奉着他的画像,早晚三炷香求他保佑自己。
语琪闻言,似笑非笑地瞥了张德安一眼,没说什么,只直接吩咐抬轿的人调转方向去了皇极殿。
祁云晏是宦官中的大拿,不住东西六所也不住主子的宫殿旁边,他住皇极殿的西配房。爬到了他这个位置,在宫人之中也算是半个主子了,平日日常起居都由几个徒弟服侍,语琪走到西配房前时,就看到他徒弟魏知恩候在外间,一边等着里面的吩咐,一边坐在填漆圆桌前给自己斟茶喝。
魏知恩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来送药的小内侍,一抬眼原准备颐指气使,却在看清来人后吓得差点把手中的茶蛊扔了,几乎是从椅子栽下来一般跪倒在地。
语琪朝他轻摆了下手,示意他别出声,自己慢悠悠地朝内间走去。张德安十分有眼色,躬身上前替她撩起了夹绸软帘,她用余光瞥瞥他,没说什么,只用眼尾往下轻轻一压。这个原准备同她一起进里屋的小内侍立刻明白了,躬身退后一步,在外间的角落站定。
她独自一人拢着手慢慢踱进了里屋,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了一下,与想象中差不多,祁云晏将寝处布置得很是素雅,透着几分内敛的贵气。倒不是说他多简朴,事实上这些器物摆设看着虽有些不起眼,但却无一不是由极难得的料子制成的,做工更是细致讲究,几乎挑不出一丝瑕疵。
她悠悠然转了下目光,视线在掠到墙角的黄花梨木架子床上时顿了下来。被束起的云锦华帐内,祁云晏正面朝下地趴在软枕上捏着内阁的票拟看,身上只着了身单薄的素白交领贴里。估计是不用见人的缘故,本该束起的三千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肩背上,从她的方向看去,像是四散铺散开的墨色绸缎,比有着及腰长发的女子还清秀三分。
没有通报声,他就算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也只同魏知恩一般以为是送药的内侍,故而并不在意,甚至连抬头看一眼都懒得,依旧将全副注意力放在手头公文上。
语琪见状,也不点破,自己提了曳撒,在临窗的紫檀贵妃榻上坐下,漫不经心地将手肘撑在束腰透雕炕桌上,懒懒地支着下颌看他。
因受伤位置不易坐着的缘故,床上并没有放置桌案,故而他手边也没有笔墨纸砚,只能在看完票拟后,用小拇指指甲在后头划上几道做标记。与素日那个时时刻刻温文含笑的祁掌印不同,此刻他低垂着长睫,唇角没有笑意,倒是眉间蹙着淡淡一道细纹,那平素泛着潋滟流光的眸子是难得的专注沉肃,哪怕长发披垂也再看不出半分阴柔妖娆,像是过分雕琢的美玉褪尽了铅华,显得沉稳而温润。
床上的祁云晏只听得脚步声,等了许久也没听到那人放下药的声音,以为他是新上任的不懂规矩,倒也没说什么,只低声提点道,“药放在桌上就行,你退下吧。”略顿了一下,许是觉得有些口干,他头也不抬地又加了一句,“倒杯茶过来。”
他仍不知自己是在对谁吩咐,但隔着软帘,外面的魏知恩同张德安却将他的这句话听得清楚,魏知恩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连忙捞了个茶壶过来当借口就要进屋去提醒他家督主,然而站在旁边的张德安则一抬手拦住了他。
魏知恩指指里面,又抬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抹刀的动作,继而哀求地看着这个乾清宫的人,张德安也为里面的人捏了把汗,但碍于自己主子的命令实在不能放人进去,只得面含同情地朝他摇摇头。
长久的寂静之后,魏张两人支棱着的耳朵没听到皇帝愠怒的呵斥,也没听到祁掌印请罪的声音,却听到里面传来悠然的倒水声,狠狠一怔后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确认了自己不是幻听后双双瞪大了眼睛惊掉了下巴。
夹稠软帘的另一端,语琪懒懒地站在四面平攒牙子方桌前,面上倒没什么恼怒之色,只不紧不慢地泡着茶,嫣红唇角勾着一抹满含深意的微笑,几乎可以说是愉悦的——想也知道,等会儿祁云晏一抬眼看到自己时的心情该有多么复杂。
虽然怀着不为人知的心理,但她手中的动作却是行云流水般流畅利落,洗杯、落茶、冲茶、挂沫、出汤、点茶一气呵成,最终随手端起青花莲纹茶蛊款款走到床边,懒懒地往他面前一递。
祁云晏正看到一封弹劾自己,细数他“十大罪状”的折子,眉头不由得深深皱起,随手接过了茶蛊,半揭开茶盖等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