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嵌入地表,不再滚动,但这一下已震得九婴骨骼欲散。回想刚才千钧一发的险境,倒吸一口凉气,连头顶纷落的尘土都忘了去遮挡。
粉尘渐息,在场三人一站二躺,仍是没有挪动。
九婴起身拍去尘土,与印臣和袁雷对看一眼,会心一笑,之后拱手道:“今日叨扰了!”便向来路返回。他既与袁雷比武,有约在先,此战胜负不分,也就不再出口询问二人身份。
袁雷神气也已恢复,道:“九神使留步!这战,是袁某输了!”
九婴驻足回首,笑道:“袁雷兄,你我修为当在伯仲之间,何来胜负?”
印臣道:“若不是这块石岩,九神使是必胜的。你救了袁雷,有信有义,我印臣,认下你这个朋友了!”
九婴欣然道:“好!我九婴也认下二位朋友!”他知二人身份不低,虽初次相见,已看出袁雷爽直,印臣坦荡。刚才只要印臣稍加出手,他必然是横尸当场,由此也可见,二人就算有隐衷,对梵原也是暂无恶意。
三人下山,径直前往酒楼,取了三坛红米酒,开怀畅饮。
九婴畅快道:“大难不死,得逢知己。真是今日不醉,更待何时啊!”
印臣哈哈大笑,扶着九婴肩膀道:“九婴此次来,虽无十分敌意,也有七分防备。不料现在,竟成朋友!”
袁雷道:“九婴,你来此是为了问密迹弟子行踪。但此事我二人决不知情!”
九婴听他如此说,立时愁眉不展。
袁雷以为他不信自己的话,挺身拍胸道:“我欠你一条命,决不骗你!”
九婴凝视袁雷道:“袁雷兄,我自然信你的话。只是此事再无迹可循。之前来拜访,只是因为二位行迹和修为过于可疑。”
印臣沉吟一阵,方才抬头道:“有些事,是连朋友都不能说的!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苦衷。”
九婴心中已猜出六七分,当下道:“我明白。但请二位不要做不利于冥梵和谈之事就好了!”
让一个人守口如瓶,有许多种理由,军令便是其中一个。九婴已断定二人是北冥军中之人,且职位不低。
印臣叹道:“你来彩石海滩恐怕不久!这里的梵原人,对冥人并不友善。若是换成从前的脾气,我早已坐不住了。九婴,你到处走走,就可看出我们对和谈的诚意。”
九婴点头,他想起楚于沙等冥人采石匠受鞭挞的情形。如果两个战神境高手要管上这样的事,整个西梵原都没有人能制止他们。
印臣又道:“冥后下旨停战,现在梵原又边关大开。能让一些冥民入梵求生计,这对双方都有好处。我时时告诫自己,这样大的动作,在初期时总会有些不尽人意之处。因此,到我这儿来的冥人,我都是尽力开解,尽量帮忙。”
他站起身来,背手来至窗前,道:“只要梵原有诚意将入梵冥民安顿,我自然不会破坏这大好局面。”
虽然印臣没有道破身份,九婴还是踏实了。以这二人在彩石海滩一带的声望,是万万动不得的,否则就会引起冥人哗变。再说,他也相信印、袁二人的话是出自真心。
于公于私,他都没有再追问下去的理由。
※ ※ ※
九婴回到九曜剑阁的第一件事,就是交待孙铸,让他严密封锁伏击案的消息。
他告诉孙铸:“事态看来并不象先前想象得那么简单,只能慢慢查访。”密迹岛方面,他以密信告知了火公等人。
他将楚于沙安顿在西滨城,和他的家人呆在一起。楚于沙千恩万谢地去了,在西滨城开起一个矿石铺子,专为九曜剑阁提供北冥的特产矿石。
读月因为在苦行前得到九婴的帮助,修真基础极为扎实。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居然跨入了罡气境。这个成果,简直可以与九婴苦行后的进境相比。
伏击案始终没有新的进展,和孙铸前两月一样,九婴找不到一点线索。
实际上,别说是线索。他在彩石海滩转了一整个月,连一个发生伏击案的理由都找不到。这里的冥人采石匠,工作越来越熟练,鞭挞和责罚也少了。
就在他茫然之时,梵城的一道旨意使他不得不暂时将伏击案放在一边。
第八卷兽劫
第六十七章北冥兽灾'下'
旨意先送到了余千军那里。
“九神使,这是梵城的旨意。”余千军递过木牍。
九婴接过木牍看了看,上面写得很简略:北冥凶兽成灾,速往桑河堡,会合天问。
他摇了摇头,心道:“缘儿的墨草什么时候才能种植成功啊!”用坚韧而宽薄的墨草书写,旨意的内容会明确得多。
但是,光就“北冥凶兽成灾”几个字就足以让他离开西梵原了,何况,动用两个神使级人物,这个“兽灾”不会太简单。
而密迹弟子的伏击案,如同一根针刺在他的后脊上。
印臣和袁雷的表态,虽使九婴放心了一些,不过他还是对余千军多交待了一句:“和大神使说一下,西梵原的冥人数量过多,而且里面有高手。多调些梵军到西滨城来,以防不测。”
※ ※ ※
九婴本想在伏击案了结之后,回婆娑湖一趟,看来也只好放弃了。
读月见他有军务,不能相陪,便留在九曜剑阁帮忙。
九婴骑乘黑风,日夜兼程,向桑河堡而驰。他在途中用传音珠与楼甲联系,楼甲只道:“小心些!”虽只一句话,九婴却能深深感受到他情同生父的那份信任和担心。
桑河堡的高大城墙又出现在眼前,出堡的梵原商人和入堡的北冥人络绎不绝。他远远便看见了天问和四个神龙骑士。
九婴大吃一惊:“派出两个神使,就够紧张的了。再加上四个神龙骑士,几乎是三个战神境修真者的力量……看来,西真和老泼是真的有麻烦!”
“九婴!”角龙身边的几人居然远远挥手。
更让他感到惊喜的是,这四个神龙骑士中,他竟认得三人。除了斗志昂扬、一脸兴奋的野凌和罗蓝儿,还有一个居然是冯仪儿——初探北冥时,他在维绝营外救下的军探。
天问的表情仍是“没有表情”,他中规中矩地向九婴介绍了另一名神龙骑士——淳离。
冯仪儿向九婴点头微笑致意,而淳离只是微一点头,他的脸看上去和天问倒象一个类型的。
天问没有多一句寒暄的话,他道:“半个多月前,桑河堡的入境冥人多了许多。经过查问,他们大多来自不死林的边缘草场!”说着,向冯仪儿看去。
冯仪儿接着道:“这个地方,九神使也很熟悉,因为离域脚营较近,是从前梵军军探活动频繁的地点。那里,不但是维系北冥游牧部落的主要草场,也是凶兽‘霸王’出没的地方。”
天问续道:“那一带的冥人纷纷离开,我向继元守将通报了这一情况。后来,通过道无尽大神使,终于从雪域了解到讯息……”
原来,一个月以来,不死林边缘草场频频发生牧群和牧人死亡的现象。少数的幸存者在被找到后也精神失常。根据北冥人的判断,很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活动于草场附近的凶兽“霸王”数量急增,以至于造成此次血劫。
九婴哭笑不得。若果真如此,几只凶兽,冥军自己就可以解决,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他道:“天问兄……”
天问立刻止住他道:“九神使,请直呼‘天问’或是以军职相称!”野凌和罗蓝儿在一边强忍住笑,看来他们早已见识过这位新贵神使的刻板。
九婴倒不在意,笑道:“天问,依你这样说。此次句极的意思,便是让我们组成一只豪华猎队了?”
九婴直呼梵帝的名讳,天问、冯仪儿、淳离脸上变色,天问随即正色道:“九神使,恕我直言,君臣上下之礼还是要有的。”
九婴直呼句极的习惯是在清凉境养成的,那时是为了更好地与玉西真沟通。
他开始觉得有些头痛了,和天问如此刻板的人在一起,注定这次任务之旅有趣不到哪儿去。而且,天问身后还有同样刻板的冯仪儿和淳离。
九婴只能笑笑,野凌和罗蓝儿拼命地眨眼睛,表示兴灾乐祸。神龙骑士在梵军中的品级很高,但仍处于神使之下,他们俩还不敢当面顶撞天问。
天问续道:“时值冥梵和谈之际,非常时期无小事。北冥牧场有难,梵原正应当援手,以示友善。”
九婴点头道:“也是。”他此时也明白了梵城方面的用意,这次血劫只是小事,梵帝之所以选他前往,也有顺便与玉西真沟通之意。
※ ※ ※
与庞大的身躯相比,角龙的行进速度并不算快,只稍胜于冰兽,与天问的御剑速度基本相近。九婴放慢黑风的速度,与众人并骑而行。
天问和淳离几乎是一言不发,连眼珠子都只盯着前进的方向。野凌与罗蓝儿一开始还和九婴聊天,到后来便自顾自地说话去了。以至于九婴觉得心底凉透:“我到底认不认识这对狗男女?”
于是,他发现,冯仪儿在他眼里变得可爱多了。
冯仪儿道:“九神使,上次听你说要潜入王帐,我直觉得……”她口气突然一顿。
九婴笑道:“直觉得我脑子是不是坏了?”
冯仪儿尴尬一笑,随即道:“当时属下确是这样想。可是后来,神使居然真进了王帐。和后来的多闻之战、清凉境之行相比,九神使的那个计划反而没有什么了。”
九婴被她勾起回忆,想起自己近年来所历种种,不禁长叹道:“这一两年,事情虽然做了不少,但现在似乎更加乱了,离我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我究竟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他初时接触到玉西真,刚看到冥梵和谈的一线曙光,便又在多闻大开杀戒。清凉境之行就更不必说,原先平静的修真界,目前也发生了内乱,并隐隐威胁梵原。近期的冥民入梵刚刚开始,又发生了伏击案这样的隐患。
冯仪儿看着这个年轻神使,在敬意之外,心中又生出亲切之感:“他如此强悍的外表后面,竟然有着这样一颗脆弱的心。”
她道:“世上之事,若都去想对错,就无人做事了。我相信九神使,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相信,神使是一个为梵原利益不顾个人得失的人。”
冯仪儿的大眼睛里充满信任和清澈,九婴有些消受不起她这种正经八百的风格,叉开道:“怎么?现在仪儿有听到骂九婴的声音了吗?”
冯仪儿低头喃喃道:“也没什么……”
九婴笑道:“若做的事没人骂,没人赞,那才是最失败的!我只是想听听代表不同利益的声音。”
冯仪儿诧异抬头,低声道:“仪儿原以为天问神使少年老成,想不到九神使平时随意,心气却是如此厚重!其实,那些驳斥九神使的声音也没什么……”
冥民入梵,大部分冥民是受益者。少数人在梵原受到岐视,但在常年风餐露宿、冒险搏兽的冥民眼里,都可以暂时忍受。原有的梵原商号,与新入梵的冥人行业并不冲突,因为人流的增多,生意只有更好。
随着慈家商号在梵原铺开,许多冥人劳力被吸收。相对于原先的梵原普通修真者,有些冥人的生活状况反而好些。
没有对比,就不存在心理平衡问题。外来的冥人过得反而比自己好,这自然会招来一些怨声。但这一人群,充其量也不过是发发牢骚。这是九婴预料中的,既使是在黑皮圈,冥人内部都会有纠纷,何况冥梵之间。
最难对付的是相对的“顽固派”。
这个人群由两部分组成,第一种是梵原修真法的恪守传统者。
第八卷兽劫
第六十八章追寻凶灵'上'
冥民入梵,也带来了皮草和不同的生活习惯。有些是有违清欲宗旨的。按冯仪儿的话说,有些人甚至感叹“梵原从此浑浊了”。
另一部分,是冥梵战争中的受害者。比如遭遇如野凌、九婴一样的阵亡者的后代,野凌若不是受密迹教育和九婴的影响,便是典型的反对者。这是战争在梵原留下的硬伤,只有慢慢地化解,或者,在这一代人里,永远不可能化解。
九婴听完冯仪儿的叙述,笑道:“不错!比我想象得好多了!怕只怕冥梵再起风波,到那时,我的这些骂名都白背了。”
几天后,一行六人来到了不死森林的边缘草场。
情况,与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沿着草场细细搜寻了两日,都没有遇到所谓的“霸王”数量狂增的迹象。不要说“霸王”,连玄冰兽都罕见。
九婴初遇泼律才时,就曾来过这一带,而冯仪儿更是常年在这附近,两人对霸王这种凶兽都很了解。
霸王形如烈虎,但没有斑纹,鬃毛更为浓重,体格巨大,与玄冰巨兽相近,食鲜肉,是北冥猎队和牧群最害怕遇上的野兽。与所有捕食兽一样,它的短途速度超过冰兽,但脚力不耐远。
当野凌和罗蓝儿第一次碰上霸王,还兴高采烈地策着角龙追击。而那只霸王全无平日的威风,离着数十丈远便开始狂奔,钻进密林中去了。二人追了一阵,终因林木过密而怏怏折回。
将到域脚营,再没遇见第二只霸王,又找不到游牧冥民询问情况。连天问都开始怀疑起情报的真实性。他唯一用来安慰自己的理由是,霸王突然转性,成群结队地袭击牧群和猎队去了。野凌等人也抱着和他一样的想法。
只有九婴和冯仪儿知道情况不对,霸王从不群居,而且习性也绝不象前几天碰上的那只。他们心里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说不出来。
一行人决定沿着草场绕行到域脚营,稍行整顿,再由九婴前往雪域王帐拜会玉西真。虽然没帮忙解决什么问题,至少也要让冥后知道:梵原派过人来了。
纯白色的雪域已在眼前,在北冥人的眼中,这不仅是玉西真的王帐所在,也是圣山。因为常年到这儿来朝拜圣山和冥后的人很多,域脚营一直是全北冥人气最旺的聚居点。
而现在,这里只剩下断垣残壁。偌大的域角营,居然一点生气都没有,深深震撼了众人。九婴感觉这好象是一个梦。能与梵原相抗的北冥国,居然保不住一个域脚营。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到底潜伏着怎样的危险?
“我先到王帐城去看看。”九婴道。
天问点点头,道:“我们就地驻扎,等你的回音。”
九婴乘着黑风向雪域峰顶而去。
沿途的哨卡撤得干干净净,九婴直接到了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