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她喃喃道,声音有些嘶哑:“师娘……”
不远处的酒楼前,正是秋静的身影,莫为已然先进去,随行的还有莫轻远等一干弟子。秋静刚踏进酒楼,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探出半个身子,向街道这边看来。
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吗?她蹙眉,摇摇头便又进了酒楼。
“那不是你师娘么?你躲什么……”天尧十分奇怪。
古小蘑躲在小胡同里,喘着粗气:“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当真不知道么?
古小蘑闭上眼,轻轻舒了口气。如果会有最坏的结果,那她可不可以选择晚一点去面对。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而天衍,不知还是不是原来的天衍。
她似乎已经有一点明白了,郁琉当年的苦。
只是他,连个最坏的结果都没有。
古小蘑郁闷的蹲下身,分给天尧一个馒头,狠狠的咬了起来。
天尧吃得嘴里无味,突然掏出一颗血红的丹药,在手中把玩起来。古小蘑看得好奇,便抢过来道:“这是什么?”
“凝神补气的好东西咯。”天尧没有看她,状似无意的道。
“凝神补气……我气够多了,不用补。”她无聊的丢还给他。
天尧这才抬起头:“耶?这么好的东西,你都不抢的么?”
“好东西自然留给你呗,我要这玩意也没什么用。”她道,突然凑近天尧,伸手作势要拿那丹药:“或者……你想孝敬主人我的?”
“去去去。”天尧忍不住揶揄道:“……还是老子自己吃。”
古小蘑笑了笑,便就过去了,也未注意太多。天尧却没有吃掉,只是看了许久那丹药,突然轻叹了口气,又收进怀中。
于是,两人开始像做贼一般跟着天衍派的众人。
他们在前面御剑,古小蘑便在后面腾云,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远了怕追不上,近了又怕莫为和秋静发觉。不过看他们的方向,也是一路向东,古小蘑猛然记起,现在这个时候,正是逐仙会的日子到了。
五年前,她才十二岁。莫轻远也不过十七岁,可他击退了其它派的比他资历还高的弟子,成功成为年轻弟子中的翘楚。
从那时起,他便开始有了大师兄的威严吧,整个天衍派的弟子们提起大师兄都是满心敬仰,她和索萦更是羡慕得不得了。也是从那时起,索萦看莫轻远的目光不同了,连带着她也开始变化。
五年过去了呢,真快。
古小蘑发起呆,不知不觉竟飞得快了起来,等她发觉,几道御剑的光就停在前方不远,骇得她急忙回停住。天尧奇道:“刚才前面有人回头看了。”
她心中突地一跳,便微微向下躲了躲,轻道:“谁看了?”
“不知……就一个人回头看了,我瞧见的。”
连师父和师娘都没发现,那个回头看的人,会是谁呢。古小蘑略一沉吟,见天衍派众人都向下沉去,天色已经不早了,她飞了一天,的确已经到了极限。
古小蘑随便找了个山洞,支起火堆,将馒头串在树枝上烤了,又抓了两只田鸡,竟然别有一番滋味,与天尧饱餐了一顿,便相继卧倒睡去了。
夜色新冷,寒气逼人,古小蘑蜷着身子,只觉周身冷得出奇,睡了没有多久便再无睡意,不由得将她所有的床铺甚至点将台的那张都统统怀念了一遍。她猛地睁眼,却发现不见了天尧,心中十分奇怪。
火堆的热气还未散去,古小蘑搓了搓手,有些担心那只笨狐狸,便站起身向洞外走去。
洞外是个十分平坦的平台,此时却站了几个影子。
“你当真给她吃了?”其中一个阴沉的声音道,竟是天狗。
“自然吃了。”天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夜色中辨不出红影,只是一团漆黑。
另一个影子默立良久,突道:“你撒谎。”
洞口突然有树枝响动,天狗目色一凛,瞬间飞身而至,挥掌击出。
一道剑光流过,古小蘑急退,心中惊惧交加。
天尧……天尧这家伙居然……
她转身,避过天狗一击,却听得身后有人拍了过来,只听天尧叫道“右护法”,也跟着加入了战团。
古小蘑去看天尧,夜色漆黑,本就看不清什么,可天尧却不敢看她。
“我对你很失望,小天。”天狗站在一旁,忽道。
“大哥……”
“你既然听了右护法的声音,便留你不得。”天狗转向古小蘑:“对不住了。”
刚才离得有些远根本听不清右护法声音,不用劳烦您灭口!古小蘑还未来得及抗议,便觉身后有热气袭来,一转身,右护法已站在身后,手中是两团巨大的火焰。
九重魔莲。
那种凌驾于三昧真火之上,焚尽世间一切的烈火。
竟是连骨头都不想让她留下么……
古小蘑感受到那重重热浪,虽然她知道已经没有用,但还是要做她唯一能做的——举起手中的剑,向右护法劈去。
右护法狞笑起来,看她可笑的想要抵抗,手中的火焰如同莲花般绽放开来,迅速向她俯冲过去。
一瞬间,红色浸满了古小蘑的双眼。她以为自己已经燃烧了起来,可脸上虽疼痛,身子却是冷的。
她揉了揉双眼,定睛看去,心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是天尧。
他挡在古小蘑身前,接了这九重魔莲。
九条尾巴全部幻出,火红的,狂野的,与那魔莲一起燃烧起来,天尧的整张脸都变成了红色,魔火烧掉了他一层皮相,浅色的眼眸愈发妖异非常。
他痛苦的嘶吼一声,跪在地上,天狗瞪大了眼,似心痛,却更加难以置信:“小天……你为何做到这地步?她不过……”
“大……哥……”
“她不是你的主人!”
古小蘑怔了半晌,听了这句话,猛地向天尧看去。
“老子……自然知道……那紫微做的是……人的契约……可她……不是人……”
“你既然知道,为何又……”
“大……哥……这些年……我每天睁眼……都不知……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天尧艰难的道:“可现在……我睁开眼……知道去找谁……知道去……做什么……这些日子……我很快乐……”
“……”天狗突然不再说话,远处有剑光闪动,想来是右护法动了魔气,引来了修仙者。
他退了几步,最后看向天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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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知道么……”天尧的脸贴上地面,浅色的眼眸一点点失去了神采:“那是……朋友的感觉……”
从被丢弃,或被你捡起的那一刻起。
我就厌倦了流浪。
右护法和天狗已经不见,天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古小蘑骇得魂飞魄散,她几步奔过去,从颈中掏出那个香包,里面放着她一直贴身收藏的东西——那枚郁琉的鳞片。
她的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掏不出来。那鳞片还闪着光,似乎带着她的希望。古小蘑不知该如何做,只是将那鳞片放在天尧身上,不知是夜寒还是什么,她冷得像浑身直颤。
鳞片发了光,连带着天尧的身体也发起光来,然后慢慢缩小,缩小,直到光芒散去,红衣少年不见了,地上只蜷缩着一只红狐,奄奄一息。
古小蘑小心翼翼的将它抱进怀中,不敢用力,肩膀却抽动了起来。
她哭得没有声音,也没有眼泪,可的确是在哭。
有人下了佩剑,急急的走了几步,轻轻的唤道:“小蘑?”
古小蘑这才哽咽一声,携着恐惧的颤抖。
“师娘——”
第四十一章
东海,清源岛,上清派大殿。
岛上的弟子十分繁忙,布置客房,搭建擂台,迎接宾客,无一不需要人手,掌门越洋虽是额角都见了汗,但仍是笑得一脸喜气。
众所周知,五年一次的逐仙会是中原五大派轮流操办的,不说其公平公正,作为东道主,往往在心理和环境上有一定优势,而今年,恰好轮到了上清派。
上次的优胜被东道主天衍派的莫轻远夺走了,今年,怎么也该轮到他们了吧?
想到两个得意徒儿,越洋更觉今年的第一非自己莫属。他拐出门去,正看见女儿越溪撅着嘴走来,不由得微微一笑。
年方十八的越溪生得玲珑剔透,牙尖齿利。他这个女儿,可是被他惯坏了。虽然在修仙上一直造诣不错,但她自小没了娘亲,越洋可谓是对她千依百顺,久而久之,就养成她这样有些骄傲自负的性格。
“爹爹,陈惊蛰他又欺负我。”
“谁敢欺负我的好女儿?定是你又欺负人家了。”
越溪一听,脸拉得老长:“我说我此次一定夺冠,他偏生说不一定。”
“这本来就是不一定的事情,你身为大师姐,也要做些师姐的样子。”
“早知道……我才不做大师姐。”她玩着自己的头发,扭身便跑了。
越洋轻叹一声,他又如何不明白女儿的心思。越溪和陈惊蛰,本就是他最得意的两个弟子,他有心促成这门好事,只是越溪比惊蛰大了六个月,又是那般骄纵的性子,不肯低头,不肯忍让,惊蛰纵然表面温和,骨子里却也是倔强得紧。
他微微摇了摇头,便见有弟子来报:“天衍派掌门携众弟子拜见。”
越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笑道:“快请。”
“越掌门好久不见,愈发好气色了,真叫莫某人羡慕啊。”
越洋呵呵一笑,看门口现出一个黄衫中年男子的身影,笑道:“莫掌门才是风华正茂,又有个好儿子,当真让人眼红。”
上清派与天衍派素来交好,两人这几句恭维虽是客套了些,但也是真心诚意。秋静带着众人跟上清派的弟子去看了客房,顺道打点打点。莫为一路劳顿,眉目间颇有些疲惫,越洋与他交谈不久,便发觉他眉头紧锁,似是有心事,但别派事宜,他终究不好多问。于是闲话不过一盏茶时分,便起身说自己还要忙,请莫为先行休息。
此议正中莫为下怀,越洋一走,他便急匆匆的拐出门去,所幸上清派来过几次,客房虽然偏远临海,但还不算难找。路过的上清派弟子躬身问好,莫为都不大理会了,只是负手走得飞快,刚刚望到秋静从里面出来,使了下眼色,秋静心知他在焦虑什么,便摇摇头跟了进去。
“她……现下怎样?”莫为忽然压低了声音道。
“已经睡下了。”秋静心中一软,只是柔声道:“刚见到时浑身脏兮兮的,衣裳都烧坏了,你……你先别去问她。”
莫为顿了顿,只是叹道:“不去问……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这里是上清派,不是天衍,若有人发现咱们弟子中有妖魔……”
“咱们不让她出来,不就行了?”秋静急道:“师兄,那孩子吓坏了,你不能……”
“来参加逐仙会,却关个弟子不让出来,是何道理?”莫为道:“夫人,不是我不心疼小蘑,事关天衍派千年清誉,我实在……实在没有办法。”
秋静知道莫为为难,心下也是一片黯然,只是红了眼眶,别过头去。
那一日古小蘑睡得很安稳,许是见到了亲人的缘故。
这是自下山以来,做的第一个好梦。
梦里她下了山,什么也没有遇见,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连孟泽虚也没有死,她们一直在一起,说笑玩闹,笑声都要穿破了天去。
可是有个影子一个空着,她的心似乎也空着。
直到最后,她已经不知道是怎样醒过来的,只是木然的望着床帏。那些画面固然美好,但她不能永远的在虚幻中单纯下去,这些真相,需要她来面对。
因为勇敢,因为成长,因为遇见了郁琉。
所以,一点也不后悔吧。
她又闭上眼,嘴边似是有了笑,上清派便在东海的一个小岛,她现下已到了东海,等见过师父师娘,再去找他便是了。
“呜呜……”
床下似乎传来了野兽的哀鸣声,古小蘑心中一凛,这才想起她来这之前发生的事情。
“天尧?“她坐起身,向床下看去,火红的小狐狸在床下缩成一团,警告的呜咽着。古小蘑这才发觉有些不对,一抬头,阴沉的脸便放大在她眼前。
是天狗!
她回身便去拔床上的佩剑,却被天狗按住剑鞘动弹不得,只听他一次一顿道:“参加逐仙会,龙鳞只救得了他一时,没有往生果,他会死。”
参加逐仙会?古小蘑蹙眉,然而此时却没有时间思考。她愤恨的瞪着天狗,直到房门被推开,天狗只看了一眼床下的天尧,便瞬间消失无踪。
莫为站在门外,脸色不善,怒道:“刚才那是何方妖物?!”
“……师父。”古小蘑急道:“是玄阴教天狗,我不知他……”
“小蘑,你自己……也就罢了,怎地还招引些妖魔到这里来?若上清派知道了,你可叫师父怎生交代?”
“师父……”
莫为负手别过身去,竟是气得不清:“屋里还藏着什么,快滚出来吧。”
天尧呲起牙,从床下走出,浑身的毛都竖起,对莫为充满了敌意。不多时秋静和莫轻远等人也赶到了,所幸天衍派是第一个到达上清派的门派,客房附近还没有其它门派的弟子。
“这是……”秋静见屋内有一只狐狸,顿时一愣。
天尧却不靠近古小蘑,像是要与她撇清关系一般。
“它叫天尧,是弟子的朋友。”她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古小蘑毫不温柔的抓过天尧,无视它剧烈的挣扎,面对众人惊诧的眼神,又重复了一遍:“是朋友。”
天尧挣扎几下,却渐渐的不动了,只是伏在古小蘑腿边,十分疲惫的样子。她与他却都不知,天尧虽入了魔道,但因受到重创,被打回了原形,现下看来便与一般动物无异。
“那方才那妖呢?也是你的朋友么?”
古小蘑心中一紧,双腿一弯,刷地跪在地上,颤声道:“弟子不敢。”
“师兄,”秋静突然插言:“当年我们捡小蘑回来,不是已经决定了么。”
众人大惊,古小蘑也怔了。
“断魂崖上哪来的婴孩?小蘑虽是人胎,没有妖气没有魔气,可浑身遍是灵芝种子,这样的孩子,如何是常人?当年曾想将她丢下山去……”
古小蘑万万没有想到,师父师娘是早知道这件事的。此番秋静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仿佛便已经想好了一般,她突然温柔的道:“站在崖边,这孩子突然对我笑了笑,那时候我便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将她养大成人。”
古小蘑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的磕下头去。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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