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真气直透小蛋体内,同时用“定心咒”的心法在他耳边沉声说道:“致虚极,守静笃;错锐解纷,和光同尘──”
他在早先救治小蛋时,业已发觉这少年体内有三股真气交织,恰似自己当年,却又无走火入魔之虞。
这其中丁原最为熟悉的,莫过于铜炉魔气,可以此为最弱;其次是与翠霞心法颇有渊源的梦觉真气,而最强的还是那股圣淫虫精气。只是不晓得为何,小蛋的修为远远落在了他功力进境之后,两者之间殊不相称。
因此他有意将翠微九歌结尾的四十八字真言传授给小蛋,以盼其能有所思悟,更进仙心。而小蛋的目下状况,自是大获裨益,由此直冲通幽境界。
对于他的功力,丁原毫无疑虑。之所以出现异状,不过是因小蛋自幼缺少良师倾力教诲,于修炼心诀一知半解,多凭自己揣摩参悟而造成。
但凡事有弊亦必有利,谁又能保证小蛋日后不能藉此独辟蹊径,继往开来?
小蛋感应到真气出岔,突听丁原的提点宛若天外来音直震心头,当即心神一定,紧守灵台,护持心脉,一股醇正柔和的浩荡真气已透入体内,令全身一暖。
丁原凝神观察着小蛋体内状况,直等过了一炷香左右,才缓缓收回右掌,起身站立到侧旁。
他默默注视小蛋,悄然喟叹一声,见小蛋已然无事,拂袖隐去。
又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小蛋头顶的元神缓缓归入肉躯,雪恋仙剑铿然回鞘,身上的光甲亦渐渐隐没。
小蛋睁开眼睛,首先映入视野的,便是眼底那个回复静寂的“道”字。
他清晰感觉到体内真气奔腾不息,周围的景物好像也较先前明亮通透,彷佛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但又无法用言语形容清楚。
正思忖间,就听霸下悠哉游哉从云麓池中爬出,欣喜道:“干爹,你总算醒啦。我前前后后都来看过你不下二十次了。可丁小扮说你练功正紧,不能打扰。”
“丁小扮?”小蛋不由头晕,身上更是一阵恶寒,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辈分是怎么排的。
“是啊,他让我这么叫来着。”霸下显然和丁原相处得很是投缘,说道:“干爹,丁小扮还抽空教了我不少好玩意儿,回头我练给你看看。”小蛋问道:“你的伤好了么,我入定了有多少个时辰?”
“早好利索了,”霸下跃上小蛋肩头,道:“这地方没日没夜,我也搞不清楚你这样子坐了有多久,反正没有五天也有三天。”
“这么久?”小蛋看了看身衣上积起的一层细沙,问道:“丁叔呢?”
霸下摇摇脑袋,道:“我也有好一阵没见他了,兴许又去哪儿溜达了罢。”
小蛋“哦”了声,莫名地脑海里浮现起丁原在海中施展出的精妙身法,看似浑不着力,却是来去由心,其中玄奥之处实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禁不住心痒难熬,不知不觉在沙滩上按照记忆中的情形模仿起来。
正练到一个腾空扭转的动作,不意经脉真气走岔,身子一沉“扑通”仰面栽倒。幸好沙滩柔软,倒也摔得不算太疼。
忽听丁原冷冷道:“你这也叫穿花绕柳?和龟爬狗刨差不多。”
小蛋脸一热,站起身道:“对不起,丁叔,我不是成心想偷学您的功夫。”
丁原背负双手,徐徐道:“这套穿花绕柳身法讲究意发于心,形动于念,好似白羽翔空,倏忽往来。你不明身法中蕴含的神韵精髓,却生搬硬套姿态动作,就算模拟得有模有样,也不过是东施效颦。”
他望了望沙滩上的字,问道:“这几日你参悟得如何?”
小蛋想了想,说道:“我想请教您,如何才能做到忘道呢?”
丁原深深看了小蛋一眼。从内心而言,他对这木讷呆板的少年并无多少好感,出手救人只是侠心使然。
待到看见小蛋背负的雪恋仙剑,又和他一番交谈后,丁原知晓这少年与自己颇有渊源,更得盛年和罗牛的欣赏爱护,这才多了几分怜惜之意。而小蛋重义尚情的秉性,却是颇合他的胃口。
但丁原对小蛋却总也喜欢不起来,特别是对他死心塌地要遵从门规,将叶无青的无理惩戒奉为圣旨的想法,大感不以为然。要放在自己身上,早反出宿业峰,不受这口窝囊气了,哪轮得到这班魔子魔孙呼来喝去,耀武扬威。
当下他淡淡回答道:“忘一归真,等你晓得这四个字的含意,便可做到。”
见小蛋俯首沉思,他接着道:“方才第一次行走天梯,你能通过十阶,也算不错。不过,你想闯过天梯回返玄天洞,光靠蛮劲远远不够,得多动动这里──”说着一指自己的太阳穴。
小蛋苦恼道:“那些漩流太过凶猛,全靠硬撼肯定不行。但天梯上闪展腾挪的空间太小,想要避让也不容易。”
丁原一笑,道:“小子,你没听说过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么?蛮力硬拼当然不行,但借用漩流自身的力量周旋化解,又有何不可?”
小蛋眼睛一亮,听丁原继续说道:“况且你还有圣淫虫的银丝襄助,它既能从你口中射出,又为何不能从身体的其它部位打出?炫#書*網收集整理只不过看你是不是能善加运用罢了。”
小蛋心头一动,思忖道:“不错,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借用『弹』字诀射出银丝,再配合上捏泥人指法,那可比光从嘴里喷强太多!”
忽然眼前一晃,丁原如鹤冲天,沉声喝道:“小子,看清楚,这才是真正的『穿花绕柳身法』!”
小蛋又惊又喜,忙须臾不离地紧盯着丁原翩飞的身影,惟恐漏过一个细节,心中暗叹道:“丁叔说得不错,比起他来,我那两下的确是龟爬狗刨。”
丁原在空中一转一画,飘然落地,气定神闲道:“看明白了么?”
小蛋感激道:“丁叔,您肯将这套身法传给我?”
丁原哼道:“丁某平生不欠人情。你救过羽杉,又帮过小寂,我就用这套身法相偿。也免得日后你傻兮兮使出那式半吊子的『风逝诀』,非但枉自送了性命,还让人笑话了这套穿花绕柳身法!”
第五章
海上幻镜此后,每日小蛋便在天梯上苦修不辍,不断体悟融会诸般绝学,修为亦因之与日俱增。
丁原也将穿花绕柳身法倾囊相传,但每一次却都是讲少问多,逼得小蛋不得不冥思苦想其中隐藏的种种变化奥妙,以应对丁原一个个突如其来的刁钻古怪问题。
丁原传授的方式不同寻常,从不要求小蛋死记硬背,更不需他照葫芦画瓢做得一模一样。
有时候小蛋心灵福至,将穿花绕柳身法中的某一式变化略作改动,丁原冷眼旁观,从不驳斥,在稍后传功时,他却会把那式改动过的变化不着痕迹的演示一遍,让小蛋自己体悟里头的得失利弊,再作改进。
而小蛋也发现,丁原教授时看似随意,但举手投足乃至只字词组,无不别具深意,令他受益匪浅。
他本对这种灵幻多变的身法最为头疼,可而今学来竟是其乐无穷,津津有味,甚至在休息时,满脑子转动的亦都是身法变化,一有灵机触动,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试验。
更令小蛋惊异的是,丁原在传授穿花绕柳身法的同时,时常举一反三将其它各种心法剑式信手拈来,融入其中。
而丁原所学之渊博,亦教小蛋叹为观止,无论多复杂深奥的招式,到了丁原手里,也总能化繁就简,一点即透。
久而久之,小蛋触类旁通,私下也开始将自己这些年修炼参悟的诸般绝学一一融会贯通,这才明白,为何千百年来有那么多才俊之士醉心天道,不可自拔。
仙海无涯,并非充满一味枯燥艰辛,其间蕴藏的,更有无限乐趣。
小蛋终日沉浸在奇妙的仙道天地中,浑然忘却身外之事,更不觉光阴荏苒,已是多少春秋,只是心无旁骛地将点滴所悟,尽用于天梯试炼之上。
起初,只能在天梯上下行十余步,逐渐增加到三十多步,再到后来,小蛋已能一鼓作气冲下百余阶,方自力尽而退。
他心下明白,这绝非朝夕之功可以达成,故此也不着急冒进。
这一日,小蛋又被丁原从海里捞回,喘息稍定,听丁原说道:“这次你已冲到第一百三十七级,原本还可更进一步,却功亏一篑,你想通了自己失败的缘由么?”
小蛋想了想,道:“我弹出的银丝速度还是慢了半拍,刚巧撞上涌来的漩流,给卷裹了进去。等想再打出第二根银丝,身子已经被冲远,找不到天梯了。”丁原摇摇头,道:“不对。假设那不是一股狂飙,而是一位修为远胜过你的顶尖高手拍出的掌风,你的银丝纵快,又岂能赢过他去?”
小蛋一怔,喃喃道:“不错,我尽最大可能也未必能快过它。”
猛然脑海里灵光一闪,记起天照九剑中的那式“一诺千金”,他霍然醒悟。
“欲速则不达,我虽快不过它,却可以再慢上一拍,静待这股潜流由盛转衰之际出手。”
丁原点点头,说道:“有时候,慢也是一种有效的手段,更是应对快的绝佳方式。”
小蛋连连点头,突想起一事,问道:“丁叔,您已在瀛洲仙岛住了五年,何时才能离开?”
丁原沉默片刻,道:“你很想知道么?好,你跟我来!”
他足尖点地,似一缕清风自小蛋身旁拂过,朝着茫茫沧海深处踏波而去,小蛋交代了霸下一句,紧随其后御风疾行。
丁原彷佛脑后长眼,不紧不慢与小蛋保持着丈许距离,两人行出约有三十余里,前方海面波光漾动,焕放出一团古朴无华的青色光晕,在海面上形成丈许方圆的一圈光环,轻轻起伏荡漾。
丁原在光环前停住身形,飘立在海面上,等小蛋追到身侧,说道:“你看!”
小蛋低头俯瞰,猛然脑海里“嗡”的一响,心神剧震像是一下子被抽空离体,被吸食进脚下的那圈青色光环里。
丁原早有预料,探手握住小蛋胳膊,输入一道真气,低喝道:“咄!”
这记暗蕴“定心咒”的低喝有如当头棒喝,令小蛋神志一醒,这才看清脚下的光环深不可测,似一口万仞古井,伫立在沧海之间,着实玄之又玄。
他再看两眼,便感头昏脑胀郁闷欲呕,忙将视线收回,深吸一口清凉的海风才好受了点,骇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四相幻镜,瀛洲仙岛的镇岛至宝。”
丁原松开小蛋的胳膊,徐徐回答。
“我在这里蹉跎五年光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它重见天日!”
小蛋诧异地看着丁原,困惑道:“这面四相幻镜有何特异之处?”“问得好!”
丁原傲然一笑。“二十余年前潜龙渊一战后,丁某归隐林泉,散尽周身仙宝,仅留一剑一衣。这世上纵然会有无双至宝,而今也难动我心分毫。然而这面四相幻镜,和另一件埋藏在北海极地下的洪荒异宝大梵仙羽,却是开启神魔之眼,重上大罗天的不二仙器。”
小蛋一震,说道:“原来您是想收齐四相幻镜和大梵仙羽,重开大罗天?”
丁原颔首说道:“小蛋,你能否猜到丁某此举的用意所在?”
小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您是希望神魔之眼重开后,能有更多的尘世之人进到大罗天清修天道,参悟仙心,从此再造一方人间乐土。”
丁原“咦”了声,问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小蛋挠挠头。
“丁叔的修为已然超凡入圣,要想羽化飞仙,应是轻而易举之事,根本不必舍近求远去打通神魔之眼。
“看到瀛洲仙岛的情形,想那大罗天位列仙界门户,势必更胜一筹,假如大伙儿能有机会进到那儿修炼,定可事半功倍,也可让人间少了许多你争我夺的杀戮。”
“你怎知大罗天重开后,修仙之士便能安分守己,了却杀戮争夺?”丁原道。
“到那时候,大家瞧见仙门近在咫尺,谁不愿潜心修炼,以求早登仙籍,哪还有心思打打杀杀耗费光阴?说不定仅是大罗天的仙气灵韵,就能不知不觉将那些人心中暴戾之气悄悄化解,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丁原纵声长笑道:“世上多有冥顽不灵之辈,莫说成不了仙,纵是成仙,也一样会心怀恶念,为非作歹。想要他们放下屠刀,谈何容易?”
小蛋想起欧阳修宏和饕心碧妪等人,不自觉地又挠挠脑袋,猛地眼睛一亮。
“我明白了!等他们进了大罗天,要想为恶也荼毒不了凡间的芸芸苍生,兼之仙界既近,心存忌惮,总需有所收敛。再加上有丁叔您这般的顶尖高手坐镇,任他想兴风作浪,亦危害有限!”
丁原飘立不语,暗自感慨。
“没曾想我二上大罗仙山后日夜所思的宿愿,竟教这小子给一语道破?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小蛋又小心翼翼朝下打量了一眼,赶紧抬头,问道:“丁叔,您在瀛洲仙岛住了这么多年不愿回返天陆,莫非是遇到了阻碍?”丁原点点头,淡然道:“五年来我无数次下潜,却无一次能抵达底部,取到幻镜。”
小蛋愣了愣,问道:“怎么可能?难不成这光井深不见底,连您也无计可施?”
丁原摇摇头。
“咫尺天涯,鸿沟难越。每回当我眼看触手可及之际,四相幻镜便会突然下沉,迅速拉开距离,如此循环往复,直如永无止境……想不到我丁原睥睨一世,却被这巴掌大小的幻镜戏弄!”
小蛋闻言越加惊讶,也生出许多好奇,丁原看在眼里,说道:“想下去试试?”
小蛋犹豫道:“我朝下看一眼都觉头晕,又怎么能下去?”
丁原不以为意,道:“不要紧,你只管闭上眼睛。”
他探臂揽住小蛋后腰,腾身跃下,小蛋赶紧闭起眼睛,虽仍能觉察到青色的光华闪烁晃动,但已无胸口恶心作呕之感。
奇怪的是,明明那口光井是在海面下方,可他却似乎是在不断向上升腾,有着一种时空倒错的奇异幻觉。
大约过了半顿饭左右,丁原的身形忽地凝住,小蛋不由自主睁开了两眼,一蓬青光立时直透双目,重重捶击在他的心头,震得气血汹涌,他情不自禁“哇”的仰面喷溅出一口瘀血,耳朵“嗡嗡”轰鸣,好不难受。
蓦地眼前一亮,从丁原体内迸射出一团乳白色的柔和光雾,将两人罩住,青光受到隔断,威力大减,小蛋这才缓过一口气来,祭出乌犀怒甲,护持双目与周身。
他定了定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