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兄,省里执法检查组这回动了真格的,你和大老板走了之后,搞得动静更大了。”楚天舒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很有一些人被请去喝茶了。”
林登山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青原这边的动静一大,省城那边就有说法了,让大老板在省领导面前很没面子啊。”
青原这边的动静,朱敏文了如指掌,秦达明给他打电话,只说了有关擎天置业的情况,而郭鸿泽每天都在向朱敏文汇报,查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什么原因牵动了哪些人,一五一十的一星半点儿的都没落下。
闹成这种局面,郭鸿泽没事要偷着乐,他就盼着唐逸夫与伊海涛斗得两败俱伤,渔翁得利的机会就来了,所以,他当然要和朱敏文保持密切联系,详细汇报完了,有意无意地还要发几句牢骚,说有些同志太缺乏大局观念,为了个人私利,不惜破坏青原和谐稳定的发展环境。
楚天舒笑道:“所以,登山兄在电话里说要请我喝茶,可是把我吓得够呛啊。”
“呵呵,不至于吧。”林登山半真半假地说:“我还是那句话,未必你真的是做贼心虚啊。”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楚天舒说:“但是,一个人上班上得好好的,突然被纪委一本正经地请去喝茶了,回来之后自个儿跟大家说没问题。这年头,谁能信哪?”
“那倒也是。”林登山笑了,说:“这种事有点像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最起码的,以后在考察提拔干部的时候,领导都不敢大胆推荐和使用了,影响着实不小。”
楚天舒试探着问:“登山兄,你对此怎么看?”
这明着是问林登山的看法,实际上是在问朱敏文的态度。
林登山不紧不慢地说:“酒桌上我们不是经常听到这么一句话吗?只吃不带,上级不怪,只花不拿,纪检不查。这句话虽然只能私底下说说,但这么些年大致都是这么在把握原则,执法检查组的领导这么搞,我个人觉得,有点过了。”
楚天舒顺着他的意思说:“是啊,有的人被请去喝茶,只不过是收了两条烟,瓶把酒,或者是被请去钱柜唱唱歌,还真不是太大的事。青原的同志们私底下议论说,这哪里是在搞执法大检查,简直就是在搞干部大清洗嘛。”
林登山说:“对呀,大老板听说了也挺着急的,他说,要尽快结束这种混乱局面,否则的话,青原干部队伍人心稳定,谁还有心思做工作,谋发展?所以,大老板去找了何书记,一方面是作检讨,另一方面,也是反映情况。”
见渐渐切入了主题,楚天舒放下了筷子,只捏着茶杯,满怀期待地看着林登山,问道:“领导们有什么指示?”
“呵呵,也谈不上什么指示?”林登山眼睛移开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何书记说,工作中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是正常的,关键是各级领导干部要认识得到错误所在,勇于承担责任,这样才能在今后的工作中改正错误,避免再犯错误。”
楚天舒感觉话锋不对,忙问:“登山兄,这就是领导指示,该怎么理解和执行呢?”
林登山说:“大老板还从侧面打听到,原来是有人写了举报信,举报我市在沿江商贸圈建设中存在未履行正常的招投标程序,政府为施工企业融资提供担保等一系列问题,引起了省领导的高度重视,这才派出了省纪委领导牵头的执法检查组。”
楚天舒说:“怪不得,今天下午检查组进驻商贸圈工地,大动干戈,抽调了市财税方面的专家,要查擎天置业的来往账目。”
林登山看了楚天舒一眼,好像是要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什么东西来,但是,除了焦急之外,似乎又没什么太大的可疑之处。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因为这些个信息都是侧面得到的,沿江商贸圈又一直是伊老板亲自主抓的项目,所以,大老板让我回来和你通通气,想请伊老板采取主动,上下一齐做工作,尽快结束这种动荡的局面。”
楚天舒感到异常的震惊,他终于听明白了,这是朱敏文玩弄的一个权谋,林登山是来给他当说客的。
所谓的采取主动,就是要让伊海涛去向蓝光耀承认错误,把所有的责任全部承担起来。而朱敏文不好明说,只能通过林登山来向楚天舒传话,让楚天舒把这个意思转给伊海涛。
楚天舒揣着明白装糊涂,说:“如何采取主动,还请登山兄明示。”
林登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沉吟片刻,为难地说:“天舒,你我当秘书的,按理说没有资格参乎老板们的事,但是呢,我们又有责任和义务充当好老板们沟通和联系的桥梁与纽带。”
楚天舒附和道:“那是,那是。”
“我个人瞎琢磨的,不一定准确啊。”林登山咬了咬牙,犹豫着说:“大老板的意思可能是,是不是请伊老板委屈一下,把责任先担起来,稳定了局势再说。天舒,你看呢?”
话已经挑明了,在这种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面前,楚天舒不能再装糊涂了。
“登山兄,既然你对我开诚布公,那我也不含糊了。”楚天舒问道:“请问这是不是朱书记的指示?”
楚天舒这个问题看似问得轻巧,但却令林登山感受到了其中暗含锋芒。
林登山迟疑了起来,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
如果说是,那朱敏文为什么不亲自去向伊海涛说?这几乎就是不打自招,朱敏文将来可以用一句毫不知情来推卸所有的责任。那你林登山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如果说不是,那你林登山只不过是一个秘书而已,有什么权力向召集政府工作的常务副市长提这种无礼要求?
政治说客不好当啊!
第652章 锋芒毕露
“老弟,我也只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各级领导都希望青原有一个和谐稳定的发展环境。”林登山含糊地说,他清楚,楚天舒应该明白这就是朱敏文的意思,也是何天影的意思。
“登山兄,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是,”楚天舒婉拒道:“让我去跟伊老板说这种话,我开不了口。”
林登山叹道:“老弟啊,要是好开口,老板们就用不着你我这些拎包跑腿的了。”
楚天舒说:“沿江商贸圈的建设,是伊老板亲自主抓的项目,每个合同的签订,每笔资金的投入,每个施工的环节,他都倾注了心血,突然要让他自己主动向省里承认这其中存在过错,承担所有的责任,这不公平,搁谁身上都难以接受啊。”
“天舒,你别激动,你说的没错。”林登山喝了口茶,无奈地说:“可是,政治是一种妥协的艺术。有失才能有得,有退才会有进。”
林登山所说的得失进退,其中颇有点威胁的味道,楚天舒当然听得出来,朱敏文的意思是伊海涛想要顺利当上市长,必须听从他的摆布,继续忍辱负重。
楚天舒不得不激动了,他说:“登山兄,造成这种被动局面的始作俑者,大老板应该心里有数,真正应该退的是他,而不是伊老板。”
林登山一直跟在朱敏文身边,对楚天舒所指也是心知肚明,他苦笑着说:“天舒,你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太过一厢情愿了,他是为了得才进的,怎么可能会退呢?”
楚天舒争辩道:“既然如此,沿江商贸圈本身就是一项具有政治意义的政绩工程,大老板如果真心支持伊老板,那他是不是应该为了大局做某种妥协呢?我想,大老板应该分得清此时此刻政治利益孰轻孰重。”
林登山终于忍耐不住了,他沉着脸说:“天舒,你这么说太过分了。你也应该分得清楚,青原到底是谁说了算?”
“登山兄,请原谅我的直率。”楚天舒针锋相对地说:“有权有势,难道就可以罔顾事实,颠倒黑白吗?”
林登山霍地站了起来,逼视着楚天舒。
楚天舒也无所畏惧地直视着他。
四目相对。
最后还是林登山选择了退缩,他缓缓地坐了下来,说:“天舒,我跟你说,大老板是非常看好你的能力的,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让我来跟你通报这些情况,你可不要辜负了大老板对你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楚天舒微微一笑,说:“登山兄,这一次我可能要让大老板失望了。”
“天舒,你这是何苦来呢?”林登山苦口婆心地说:“你时时处处为伊老板着想,这并没有错,但是,你想过没有,且不说伊老板最终能不能成功上位,大老板总归是一把手,我们的前途可都攥在了他的手上,你可不能一时认了死理而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啊。”
“登山兄,我知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楚天舒沉思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奖地说:“但是,在中国的官场文化中,有‘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畏缩,也有‘义无返顾’的凛然,有‘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圆滑,也有‘杀身取义’的慷慨。”
林登山说:“兄弟,你这有点扯远了,我们这种小人物无论作怎样的选择,轮不到我们留芳青史,也不至于遗臭万年。可是,权柄的尽处,是赤祼而锋利的刀锋,如果因此闹一个遍体鳞伤,痛苦的还不是我们自己吗?”
楚天舒说:“登山兄,给谁当秘书我们可能无法选择,能不能飞黄腾达更是难以把握,但是,做人我们可以选择,也可以把握,不能丢了最起码的志气、骨气和尊严。”
林登山的脸色很是窘迫,他问道:“天舒,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楚天舒坚定地摇了摇头。
林登山失望地说:“天舒,我敬佩你对伊老板的忠诚。”
楚天舒放缓了口气,说:“登山兄,我这并不仅仅是对某一个人的忠诚,也是对事实的尊重。”
林登山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人各有志,希望你不会后悔。”
楚天舒斩钉截铁地说:“坚持做人的底线,我无怨无悔。”
林登山彻底地绝望了,他沮丧地说:“天舒,你能确定,伊老板也会拒绝大老板的建议?”
楚天舒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回答。
毕竟伊海涛才是最终的抉择者。
“我受命而来,无论成功与否,也要做最后的努力。”林登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天舒,既然你不肯帮忙,我只好直接和伊老板沟通了。”
楚天舒突然对林登山充满了同情,如果换做别的情况,他肯定会选择和林登山合作,他想了一下,说:“登山兄,对不起。我来和伊老板联系吧。”
林登山点了点头,他也知道,楚天舒是一个正直的人,可是,自己是朱敏文的秘书,只能按照大老板的旨意办事。
楚天舒拨通了伊海涛的电话,说:“伊市长,林秘书要和你通话。”说完,把手机递给了林登山。
林登山简要地向伊海涛通报了刚才和楚天舒谈到的情况,并且含蓄地点明了朱敏文的意图。
伊海涛沉吟起来。
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
这不像以前,朱敏文当面坐下来和自己谈话,对于青原政府工作的指手画脚他可以俯首听命,对于某些批评他可以委曲求全,而是他必须对林登山委婉转达的要求做出明确的回答:拒绝还是接受。
拒绝似乎是个一望而知的愚蠢选择。
林登山在遭遇了楚天舒拒绝传话之后仍然敢于底气十足地把朱敏文的意图表达出来,这说明,浸yin官场几十年的朱敏文不可能没有考虑过伊海涛会拒绝,也不会没有后续的手段。
不答应,就是在鲜明地表示自己拒绝听命于朱敏文,接下来,朱敏文是不是就会在市长竞争中拒绝对自己的支持?
伊海涛突然有种痛楚的感觉,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为什么!
从来到青原开始,他就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某种尺度,恪守着自己的权责,他非常反感介入这种复杂而无聊,荒唐却残酷的权力斗争之中。
的确,他想当青原市的市长,但他也只是想做好本职工作,保证青原政府高效有力地运行,只想在自己的任期内好好地为青原做点实事,雁过留声,他希望某天离开的时候,青原的老百姓会说一声:伊市长不错。
但是现在,他似乎再也无法闪躲隐忍,他必须做出选择,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沮丧和痛苦,处于市长之争的漩涡之中,他本就不可能逃避这种权力斗争,洁身自好,他曾经的所有考虑和努力,都是镜花水月。
那么,答应吗?
他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选择,为了自己的良心,为了青原的百姓,为了正义和尊严,他都不能这么做!
君子远疱厨,这就是他最后的底线!
在朱敏文的强势面前,他不知道的事,他没有亲自经手的事,跟他无关的事,他可以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个非常有勇气的人,相反,他有时似乎非常胆小,做事过分谨慎和小心,但是,或者正是因为这种胆小,这种对于权力的敬畏和坚守,他才更不能答应朱敏文的要求。
朱敏文不会不知道,这是唐逸夫为了达到他个人的目的对自己的步步紧逼,但是,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尤其是在省委即将确定市长候选人的关键时刻?一位老练的权力人物,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发难,在检查组搞得青原人心浮动的时候,更不应该再对自己露出刀锋。
难道,是因为……?
伊海涛不敢往下想。
或者,朱敏文会理解自己的选择?
伊海涛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朱敏文是谁?青原的一把手,担任市长时就是说一不二的强人,现在大权在握,更是目无余子,很可能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这个常务副市长的感受,也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眼中,这又令伊海涛感到屈辱和羞辱。
在短短的十几秒的时间里,伊海涛经过了艰难的思考,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开口道:“登山,谢谢你,我想请你转告朱书记,如果查实了沿江商贸圈建设中我的工作存在错误,我愿意承担我作为常务副市长应该承担的责任!”
这是确凿无疑的拒绝!
林登山在心中哀叹一声,这一次,他无法完成朱敏文交给他的任务了。
此时,他后悔了,自己不应该打这个电话,因为他与楚天舒的交谈中,应该可以猜测得到伊海涛的态度,他之所以要冒险试探,是从平时的观察中,高估了朱敏文的强势,低估了伊海涛骨子里的坚持。
这个答案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一直不愿看到的情况终于出现了。
现在,他终于算是了解到了伊海涛的真实想法,或者说,他看到了伊海涛温和的外表下面他坚硬的本质,接下来,又将会发生什么?林登山不敢想象。
还有一个麻烦是,他又该如何向朱敏文汇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