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儿,发生了何事,最近你怎么都没来找我和阿黄?”陈无垢勒住马缰,皱着眉,居高临下望着五可背后的仆人,以为有人欺负自己的小妹。
“无垢哥哥,快下马,爹爹病危,母亲让我找你回去见他!”
陈无垢微怔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上来,快把园门打开。”陈无垢不由分说的伸出长臂将可儿小小的身躯抓上马背。同时红着眼睛吆喝仆人快将园门大开。守门的婆子还在犹豫。
“庞妈妈,你真是不想活了,咱们园里的大少爷回来了,老爷急着要见他。”牛四使力将那婆子推到一旁,然后将园门大敞四开。那匹枣红马在陈五可的指挥下,如入无人之境外般的冲入陈园。园里的丫环婆子们一路避让。
一路上陈无垢心急如焚,不时地向五可询问陈俊恒的病情,五可一一答应。枣红马已经行到喜荣堂外那片空场,陈无垢和五可刚下马。却见那胖胖的王管家,领了四五个人,穿着陈家仆人的衣服,拿了棍棒之类的利器,将无垢与五可兄妹团团围住。
“王管家,你这是做什么?”五可大怒,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
“五小姐,你先退下,这是哪儿来的野小子,趁着老爷有病,混水摸鱼进到园子里来捣乱,上啊,给我拿下!”王管家呼喝众人围打兄妹两人。
“王管家,他是我咱们家的无垢少爷回来了,老爷和夫人急着见他,您还是让家丁们退下吧。”一直在后面跑着追赶的牛四终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解说。
王管家恍若未闻,依旧呼喝众人,“除了死去的权少爷,我们家哪来的大少爷,何处来的野小子,给我狠狠地打。”
众家人都是陈园里的旧仆,向来都听从王管家安排。再者除了眼前的五小姐是老爷公认的。从未听闻有什么无垢少爷,那真正如王管家所言,说不上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是以,都在下意识里想,只要不伤到五小姐就好。然后拿棍的抡起棍子,拿棒的,挥起棒槌,气势汹汹的陈无垢那个十二岁的少年欺近。
“汪,汪,汪。”惶然地尾随在王管家身后的阿黄,懵懂地见众人都听这胖老头的吩咐。知道他是要伤害自己小主人的罪魁祸首。陈无垢的阿黄就这样的被激怒了,跳起身子猛地向王管家蹿上去,生生将个胖胖的王管家仆倒在地上,对着他一通乱咬。饶是王管家再怎么见识多广,老谋深算,但有一种悲哀,他却却永远也克服不了——打小儿他就是那怕狗队中的一员。他自认一直掩示得很好,没想到今天被只狗儿揭穿了。
五可见王管家被阿黄欺负得以双手捂住脑袋,像乌龟一样缩伏在地,身体瑟缩着抖成一团,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发笑。原本很标准的一幅恶奴欺主的嘴脸,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五可原想搞个小小的恶作剧,吆喝阿黄更卖力地叫上一通,咬上一会儿。却又怕因自己惩一时之快,却加深了王管家和陈无垢之间的矛盾,一个新主人,一个旧管家,这让他们两个今后如何相处。于是忙喊了众家人:“王管家怕是被狗吓坏了,你们还是扶了他回去歇息吧,难道牛四叔会骗你们不成。无垢哥哥同我一样,自小养在别家,如今是回来认祖归宗的。”
众家人闻狗吠已是暗自心惊。又见陈无垢已摆出应站的架式,那身姿煞是英挺矫健,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也怕了,不由自主的想抽身后退,一见五小姐挺身而出,牛四又上来解释了一遍,也就纷纷借坡下驴,纷纷掷了棍棒,扶着早已浑身瘫软的王管家回屋休息。
“这群恶奴。”陈五可恨恨地堕了堕小脚。“阿黄,好样的。”接着又拍拍阿黄的头点头赞道,阿黄久未见五可,不免又一番摇尾撒欢。
“我们快去见爹爹。”陈无垢无心说笑,归心似箭的,恨不得生双翅膀飞到陈俊恒的身边。五可不禁很懊恼,要是带架私人飞机穿过来就好了。
终于快到了,五可远远的就看见李妈妈在外面翘首以待,李妈妈一直追随柳氏左右,想来她和陈无垢该是认得的。果然,李妈妈遥遥见了陈无垢的身影,便急急的走上来,叫了声:“大少爷,你怎么才来,快——”
陈无垢大喊一声:“爹,孩儿回来见你了。”疾足飞奔入喜荣堂。
17 恒逝
刚刚步入荣喜堂,陈无垢就迷了路。站在偌大的厅堂中不知该向何方去。
远远的有一股浓浓的汤药气味传入他的肺腑。他循着这股气味向内堂走去。来到主卧房门口时,陈无垢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紫檀雕花的古色古香的大床上里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面色蜡黄,气息奄奄。闭目伸出手,似有所待。床榻旁坐着一位妇人,正是常去家中探视自己,娘亲常让自己以母亲唤之的柳氏。她正掩面在暗自哭泣,闻听脚步声,忙拭去泪水,走上前来抓住自己的手。复又回身唤道:“老爷,无垢来了。”
陈无垢向往多年,一直在脑海里勾勒着慈父的模样,幻想过千百次与陈俊恒见面的样子。却从未想过是在这种情形下,不禁觉有一声沉沉巨石哽在喉咙,哽咽着唤道:“爹爹,孩儿不孝,来得晚了。”
多年来也曾做过多少美好的梦,自己有出息的儿子继承百万家资,让众亲邻利目相看。如今虽已病入膏肓,却难掩心情亢奋,紧紧攥住陈无垢的手,重重将他交到柳氏手上。手指柳氏,竭尽全力说出今生最后一句话:“你要小心那些……小人……好好看顾陈园,为无垢守好这个家……头便向下一歪,溘然长逝了。
“爹,”陈无垢凄厉地喊了一声,仰天长嚎,多年来咫尺天涯,魂绕梦萦,从未见爹爹一面。哪怕是只尽一次孝,被爹爹打骂都好。可如今刚刚得见,话未曾说上一句。爹爹就这么去了,要他这只有十二岁的少年,怎能不悲伤。五可在一旁扶住他抽动的双肩,与他一起跪在地上,想起他及自己远离亲人的辛酸,亦不觉潸着泪下。
柳氏强自咽下眼泪,吩咐丫环仆妇们快去将各们姨娘小姐唤来。
未几,二姨娘、三姨娘、五姨娘、六姨娘都纷纷闻讯赶来,看着陈老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由得都掩了面哭声嘤嘤。亦有心中不满柳氏自己独断专行,不让自己见老爷最后一面者,却是不敢声张。
柳氏并不向众人细说当时形情,只说陈老爷突然吐血身亡。有墙上那团红艳艳的血花为证,众姨娘即使心里有甚至疑惑,也都解了。只是不明白那哭倒在老爷身上的少年,到底是何人。难道是继五小姐之后的又一私生子?
柳氏何等精明,她抑住悲伤。和众姨娘家仆说了陈无垢认祖归宗之事,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以免某些有心人借事生非。又唤来昔日遣走秋红时知情的两位丫环,现在都已是园中的管事妈妈。让她们证实了秋红当年已有身孕的事。又遣人去庄外接了秋姨娘并侍候她的丫环仆妇回来。以让众人心服口服。
不想,只有昔日派去侍候秋姨娘的丫环婆子回来了,却不见秋红和庄上另一位管事的影子。柳氏细细盘问,陈无垢的奶娘方才道:“夫人,那秋红说她在十二岁那年与爹爹逃难到山东来,她爹爹眼看就要病死,是小姐在去庙里降香的路上遇到,将她们父女带回柳家才救了她爹爹一命。当年她答应夫人您与老爷做妾,是为抱恩。如今无垢少爷已然长成,她的心事已了。便与她的心上人,齐管事远走高飞了。那齐管事早在秋红随夫人嫁过来没多久,就与秋红有情。一直等了秋红这许多年,如今他将园中一切账目都已交代清楚,在五小姐去找无垢少爷的时候,两人就已收拾行李离开了。”
柳氏一声长叹,抚住陈无垢的头道:“我可怜的儿啊!”
未曾想到陈垢抬起一双泪眼,极懂事地道:“母亲,您不必难过。娘离去前就曾告诉过我,如果将来有一天她离开了,垢儿就是母亲的孩子,一生陪伴母亲身边,极尽孝道,奉养天年。”柳氏心中大慰。想不到自己早年慈悲,竟得今日结果,看来人应多行善事。
陈俊恒去逝后,柳氏没直接给远在在京城的陈长歌传信。只悄悄让家人给京城的姑爷顾青琛报了信。让她以朝廷派出工干的行事前来吊唁。长歌嫁入顾门多年一直未曾生育,多年来求神拜佛,寻医问药。已数不清上了多少回香,吃了多少副药,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柳氏不想丈夫的死让女儿心生悒郁,从而影响了腹中的孩儿。怕万一有个好歹,影响了女儿一世的前程。
柳氏虽心中悲痛,却不肯亏了礼数,家里家外的各位亲眷来往一律应答,绝不含糊。
又惟恐夜长梦多,柳氏在亲友们都来吊唁的之际,有自家姑爷,相府长孙顾青琛给撑腰。陈氏就以无人承担家业为由,请出陈氏家族里德高望重的老者,让陈无垢入宗祠,上族谱。同时,又给二乔,三锦,四绣,五可四个女孩儿入了族谱。
其间最希奇的是,素日极清淡寡欲,与世无争的二姨娘不知中了什么邪,硬是不肯让二乔上陈家的族谱。任二乔哭得肝肠寸断,苦苦央求,她终是不肯,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二乔只好忍气吞声,委委屈屈地成了陈家惟一一个没名没份的庶女。
陈五可穿了孝衣,耷拉着头跪坐在地上,瞧着十二岁的陈无垢给陈家列祖列宗的一一叩头,跪地聆听那些留了长胡子老古董给他宣读陈家祖训,五可不由暗自替这位哥哥可怜。倒是继承了一大摊子家业,可是这副担子也是累人。真不如在庄上骑着马儿任意四处游逛,读几本闲书来得自在。同时她暗自庆幸自己托生成女儿身,要不得凭添多少养家糊口的负累。
原本柳氏早就暗中请了先生教无垢读书,也请了武师教他强身健骨,习武防身。如今索性光明正大的把文武先生请入家中来。
三锦四绣再过两三年就及笄议亲了。所以多在闺中学习针线女红。倒是五可与无垢两兄妹最是投契,无垢便和柳氏商量,让五可随了自己去馆中读书,其间与三锦四绣鲜少见面,也少了许多纠葛。
柳氏乐得耳根清净,便由着这兄妹俩折腾,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18 折枝记(1) ( 谢秋娘,陈俊恒番外)
武陵溪外的桃源镇上的桃花村,是一个小小的与世无争的花的海洋。这里因为桃林众多而得名。村落里仅有三十几户人家。四面被桃林围绕,每到夏季,那绚丽的桃花如霞似锦,芬芳馥郁。
从南方贩布回来的陈俊恒途经此处,看着那绚烂无比的满树桃花,不由得心迷神醉。他盘桓花海间,闭目深吸一口气,一股淡淡的幽香传来,泌人心脾。慕色的陈俊恒不禁悠然神往,若是能在这片桃林中邂逅一位仙女该是此生一件乐事。
悠闲漫步桃林,陈俊恒拾起一朵飘落的桃花瓣,看着上面盈着泪晕的些许浅红,不由心迷神醉,掬桃瓣入唇,轻轻的吻了下去。
* * *
那是个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早上,风在林梢轻轻吹拂,鸟儿在枝头叽喳鸣唱。谢秋娘却刚刚同娘亲吵过两句嘴,在家门前的栅栏上拽下根柳枝儿,奔到家后头的一片桃花林里左抽右打的,还是不能够解气。
秋娘那年才一十五岁,原想在家里多侍奉爹娘一些时日,谁想到娘亲却早早的将自己许配给邻家惟一的儿子二壮做媳妇。
二壮爹是桃花村里出了名的酒鬼,只要在家翻到一点钱,就拿了葫芦跑到镇上的铺子里去沽酒。春耕的时候,二壮和他娘在田里忙着种稻谷,二壮爹却醉了酒,倒在自家的草垛子里做着娶了七仙女的美梦。有爱管闲事的婆娘看到了,就去田里告诉了二壮娘,性格泼辣的二壮娘便拿了扁担,风风火火的赶回家,揪了耳朵把二壮爹从草垛里薅出来,一顿扁担下去,先前还醉言醉语的二壮爹即刻就神清智明了。俯首贴耳地随了二壮娘压到地里去干活。
那二壮生得粗粗笨笨,傻傻憨憨的,和他说上十句话,倒有九次没言语。那一次,也只是冲你憨憨地笑两下算是回答。虽则他是秋娘的未婚夫,秋娘却从未正眼瞧过他。更别提同他说话。
秋娘不明白,谢家虽说是清贫人家,但怎么说爹爹也是这桃源村惟一一个识文断字的秀才。他识得的人都是谈吐风雅的书生,秀才,听说还有人去过京城。爹爹自小教导自己要读书明理,也知道自己倾慕那些才华横溢的读书人,可爹娘为何竟然给自己选了这样一户人家。想想将来要同那样一个人过一辈子,谢秋娘就心有不甘。
早上,二壮娘早早的给自家送来一笸箩米,说是去年冬雪大,今春雨水足,人勤地不懒。今年,她和二壮爹又在村南头的桃林边上开了两亩地的荒。她和二壮爹要好好大干一场,多攒些银子。到年底好把秋娘娶过门。她还想在明年秋天抱上大胖孙子呢!
冷眼瞧着二壮娘兴冲冲拎了空笸箩走了,那不争气的娘看着自家米缸里的小半缸米眉开眼笑。秋娘不由动了怒:“娘,就那么几斗米您和爹就把我给卖了?爹爹不是在村学教书么,他不是自己能赚银子么。为什么非要我嫁给二壮?我不嫁。”
“可是,二壮家对咱们家有恩,娘不识得几个字,却听你爹说过,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娘,我们家不就是穷,欠他们家的钱么,为什么我们不想办法赚钱,还给他们家,何必要我嫁给那块呆头呆脑的木头?”
“秋儿,娘知道你不希罕二壮,你喜(。。…提供下载)欢读书人,可你爹说,若不能中举,百一无用是书生。也的确如此,你爹爹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打你记事起,咱家的田,还不是二壮的爹娘帮耕,院里院外的活计,哪一样不靠人家帮忙。女儿啊,二壮也没什么不好,心眼实些,却能一辈子对你好。”
“娘,既然您觉得二壮这般好,不如您去嫁。”日日听娘这一番碎碎念,秋娘的耳上已快起了茧,今日实在忍不下去了,忿忿地回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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