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又背着夫人偷偷看那些不正经的杂书呢。”言歌掩面轻笑,却也惊讶于这树屋的巧夺天工。
“只要是书,哪里分正经的不正经的。”芙香双手一叉腰,柳眉一皱,“你且不能与姑姑去说,当心回头我日日让你帮我抄写‘千千经’。”
“姑娘这算盘打得可真精,你明知道我最看不得佛主圣言的。”言歌一吐舌头,娇笑道,“何况姑娘不说,我也不会去同夫人告状,不然姑娘怕又要挨夫人的训斥了。”
“就你牙尖嘴利!”芙香轻“哼”一声,转了头四下张望。
“瞧着这树上的木屋可也不小呢,这是什么树,竟然这样结实,顶着一座大屋子纹丝不动的。”言歌又仰头将面前的树屋瞧了个遍。
“是银杏。”芙香绕到了后面找到了木梯,撩起裙摆一副跃跃欲试想往上爬的模样。
“姑娘要做什么?”言歌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拉住了芙香的手腕。“我的好姑娘好祖宗,你可别上去啊,万一这屋子只是供人瞧瞧的,一点也不结实,回头你一踩,塌了可怎么得了!”
“放心,这么大一个屋子,造起来费时费力的,怎么可能是摆设呢。”芙香打定了注意便怎么着也想上去瞧个究竟。
“我的小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回头让夫人知道了,我又该白白挨一顿骂了。”言歌哭丧着脸,拽着芙香手腕的手用力也不是,不用力也不是。
“你不说我不说,姑姑怎么会知道,你放心,我只瞧一眼,不然你也一起上来看看。”芙香甩开了言歌的手,提好了裙摆,费力的往木梯上爬。
木梯其实不长,统共也就十来个阶梯罢了,可是偏偏靠着树干,陡峭的很。芙香嘴上说的轻松,可爬至一半,顺眼望了望下面着急的言歌,一看自己正凌在半空中,头一晕,脚上就跟着使不上劲儿了。
可爬梯子,要么上,要么下,这巴巴的吊在中间却是最最忌讳的。但心里越害怕,脚下就越是虚,那握着木梯的双手早已经是汗津津的了,芙香甚至觉得这木梯好似都不稳当的摇晃起来了。
“姑娘,你下来吧,可千万别出事儿啊。”言歌眼见芙香的脸色渐渐变的有些惨白,也顾不得什么,扯着嗓子就喊开了。
芙香也暗暗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鲁莽了些,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打了退堂鼓。可谁知她刚准备往下踩的时候,脚却勾着了晃动的裙摆,芙香一个重心不稳,腰身一软,直直的往后倒了下去。
“啊……”
她的耳畔闪过言歌一声尖叫,芙香自己还来不及害怕和反应,后背一沉,竟生生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一股淡淡的沉香在鼻尖洒开,香气淡雅宜人,如一滴墨落入清水,沉而浓,渐渐散开,丝丝入扣,袅袅相依,最后融为一体。
“姑娘,你没事……你、你、你是何人,快放开、放开我家姑娘!”在一边的言歌见着眼前令她胆战心惊的画面,素日里的伶牙俐齿全变成了结结巴巴的话语,打颤着舌尖不能自己。
言歌的声音,仿佛一阵清风拂过芙香的耳畔。
她看见一双眼睛,一双午夜梦回常常能看到却日渐模糊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温柔。
是——白聿熙!
芙香的心,如同一下子坠入了万丈深渊,又仿佛腾空升入云霄间,飘摇不定。
她没想过还能再见到白聿熙,更没想过会在眼下这种狼狈不堪的情况中见到白聿熙。她的脑子嗡嗡作响,眼中只容下了白聿熙那抹淡然不语的神情。
这男子,已和她一样长大成人,褪去了青涩,愈发神采英拔了。真正是面如冠玉,眉如墨画,风流韵致,器宇轩昂。
“姑娘没事吧?”他抱她在怀,却是一派君子之礼,谦恭谨慎。深邃的双眸宛如一潭碧幽的冰泉,似乎只看一眼,便能让人颤抖不已。
“谢谢,我……没事。”芙香下意识的想抓住他的衣袖,却强忍着微微一笑,顺势从白聿熙的怀中站稳了身子,“奴家鲁莽了,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无妨,这树屋看似不高,可这木梯太陡,姑娘想上去却是有些不便。”白聿熙依礼微微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他和芙香之间的距离。
便是这样,那抹娇小玲珑的身影才一览无遗的映入他的眼帘。
眼前的女子,豆蔻年华,眼神却是媚而不妖。明明看似清雅如莲,可一颦一笑又透着一股与身居来的娇艳华贵。两种气质本是矛盾,可交织在她身上却一派浑然天成,引人浮想联翩。
正当两人无言相望的时候,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旁侧响起,“聿少,老爷让您这就去水榭。”
芙香转头一看,来的真是方才带路的瘸腿老者。
“姑娘,柳夫人似乎也在找你。”老槐冲芙香微微一颔首,算是尽了礼数。
“槐叔,前些日子倒春寒的厉害,你的腿疾可有再犯了?”白聿熙见着老槐浅笑而语,一边说一边越过芙香和老槐一并向前走去。
芙香拍了拍一直惊魂未定的言歌,拉着她默默的跟在了两人的身后。
隐约的只听见老槐爽朗说道,“多谢聿少记挂,多亏有你送来的化瘀散,遇着今年的春寒,这腿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那便好,您这腿疾是多年的顽症了,虽说要痊愈怕是有些难,但至少那化瘀散能缓解一下让您舒服些。”白聿熙看着和老槐甚是熟悉,两人相伴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芙香走在最后,看着和老槐笑颜相对的白聿熙,她恍惚的觉得白家嫡少,似乎没有外界传闻的那般寡情淡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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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水榭方亭,苏伯年和花扶柳早已谈完了正事,此刻正云淡风轻的品着上好的香茗,悠闲的下棋。
“你们倒碰巧遇到一块儿了。”苏伯年看两人同来,不免有些惊讶。
“我从后院来,路过木屋刚好见着这位姑娘,便是一同来了。”白聿熙侧身给芙香让出了一个位置。
他很细心,只说在木屋遇见,却并未提及她欲上木屋而失足摔落的窘态,芙香心中感激,脸上却浅笑的毫无破绽。
“奴家见大人园中的木屋精巧奇特,不禁驻足流连了一番,还望大人不要取笑奴家见识浅薄才好。”芙香柔腰作揖,盈盈垂首。既然白聿熙好心未拆穿,那她就领了这份情,顺水推舟将此事彻底忘记便是了。
“既然一同来,倒也省了日后费事相识。”苏伯年站起了身,将两人相互引荐道,“这是白家公子白聿熙,这是柳夫人的义女芙香姑娘。”
“见过白公子。”芙香先行礼,柔软的身段衬着一身粉色的素衫罗裙,螓首蛾眉,顾盼生辉。那双眼,含着晶莹剔透的光,清扬婉兮,在清波微泛的水榭中更是显得袅袅依人,温婉多姿。
说也奇(提供下载…3uww)怪,芙香明明是淡淡而笑风姿绰约,却偏偏让人有种梨花一枝春带雨的错觉。
“不敢,姑娘若不嫌弃,同旁人一样喊我一声‘三哥’即可。”白聿熙儒雅的拱手还了礼,又说道,“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上头还有两位长姐。”
芙香恍然大悟,难怪总听闻旁人都喊他“三少”,原来是这般由来。但她明明心里想极了喊他一声“三哥”,可十三年春秋寒暑脱胎换骨,芙香学到的不仅仅是那些超群的技艺,更是一份处处谨慎隐忍的心境。
“白公子抬爱了,芙香不敢僭越。”她从不敢奢望能与他相交,如今这般已是最好。
“哎,你们两个小东西一问一答老气横秋的,自己不嫌累得慌,我这把老骨头听着都快散架了。”见不得两人的过分客道,苏伯年出声制止道,“眼看快酉时了,留下来用了晚膳再走如何?”后一句话,他是问花扶柳的。
“那扶柳恭敬不如从命了。”花扶柳欣然点头同意。
“姑娘!”趁着大家移身前往膳厅,言歌这才拉住芙香悄悄问道,“没事儿吧?摔着哪里没,有没有不舒服的?”刚才来的路上她就想问了,可偏偏芙香一直没给她机会。
“没,我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芙香摇摇头让言歌宽心。
“姑娘你可吓死我了。”言歌一边张望着前面,一边压低了声音道,“那么高的地方,我看着就怪渗人的。”
“如今我这不是好端端的没事儿么。”芙香眼看着花扶柳随着苏伯年渐渐走远了,便停下了步子提醒言歌到,“你且记住,今日木屋一事,往后切莫再提起了。既然方才白公子也没有点破,那就当这事情没有发生过,省的回头多生事端,这毕竟是在旁人府中。”
“是,我记下了,姑娘放心,我不会节外生枝的。”
见言歌一点就通,芙香放心的迈开了步子,快步跟上了前面三人。
☆、第七章 针刺芙蓉,清修礼佛(上)
重生之侯门弃女 第七章 针刺芙蓉,清修礼佛(上) 晚膳用的是泗阳菜。
泗阳菜口味重,偏辣,芙香知道是花扶柳喜(3UWW…提供下载)欢的。可是跟着花扶柳这么多年,这泗阳菜芙香就是怎么都爱吃不起来。她口味偏甜,每每陪着花扶柳吃泗阳菜的时候,她都会猛喝水,结果就是喝水喝饱的。
“芙香姑娘不喜这泗阳菜?”酒过三巡,苏伯年看芙香动筷子的次数几乎不多,笑眯眯的问道。
“这丫头跟着我,怎么都学不会吃辣的,不用管她,她饿不着的。”芙香还未出声,花扶柳就出口替她挡了下来。
“呦,这倒是老夫的不是了,先前忘了问姑娘的喜好。”苏伯年客气道。
“大人这样说可是要折煞小女子了。”芙香连忙起身,端起桌上的白瓷酒杯说道,“芙香虽不擅辣味,但这酒,自问倒是还能喝上几杯的,芙香敬大人,祝大人福乐安康。”
“这丫头比你能喝啊。”苏伯年举杯回敬,仰头喝尽杯中清酒后对花扶柳说道,“我瞧着我这坛玉春芳有一半是进了她的肚子咯。”
“那丫头嘴刁,识货着呢。”花扶柳指指桌上那坛酒,“不用你告诉,她一尝就尝出是玉春芳。平日里我都看着她,容不得她胡乱吃酒,今儿个是借着你的面子张开了嘴一个劲儿的往自个儿肚子里灌呢。”
膳厅顶坠雕花琉璃烛灯,暖暖的火光透过三色琉璃洒下来铺在众人身上,光影绰绰,灿若星河。这份美,阻隔了外面的清冷与黑暗,令人心生愉悦。
苏伯年和花扶柳仿佛是在叙旧,两人有说有笑相聊甚欢,席间苏伯年还时不时的会拉着芙香对饮清酒,几番下来芙香还稳的住,苏伯年的脸倒是有些微微泛红了。
菜虽不对口,可正如花扶柳说的,这玉春芳倒是合极了自己的胃口。这酒是用春季的麦芽酿制的,甘甜凛冽,馥郁芳香,入口绵而细,喝多了也不上头,芙香心叹:果真是好酒!
可在这暖意洋洋的膳厅,沉默寡言的白聿熙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芙香有意无意的注意着他,他菜也吃的不多,酒更是只在开席的时候喝了一小杯。偶尔苏伯年同他说几句话,他便恭敬的回了,至此再无多言。
虽然白聿熙的脸上一直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可芙香觉得恰恰是那笑容,才隔离了他对旁人的亲近。浮光灯火略过他的脸颊,将白聿熙清冷的俊容映衬的更加寂寥淡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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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悠然不问”回来已经过了亥时三刻,可花扶柳仍是将芙香留了下来。
“知道今日我为何带你去见苏伯年么?”花扶柳用热帕子捂了脸,擦拭了双手,然后捧着春痕递上的醒酒茶小小的喝了一口。
“芙儿愚昧,望姑姑赐教。”见春痕同样也给她递了茶,芙香略略摇了摇头,挺直了腰身仔细的坐在花扶柳对面。
“春痕,你先去歇着吧。”花扶柳揉了揉隐隐作疼的两侧颞骨,先屏退了春痕方才又说道,“苏伯年,正是十五年前退下来的一品太傅。”
“在野太傅?”芙香一惊,暗暗感叹苏伯年的来头竟然如此之大。
她到底年轻,只听过曾经轰动皇都晁新一品太傅的一些细微末节的小事。据说他权倾一时却居官公正,据说他才学富五车通晓古今,据说他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不过这些都是街头巷尾的传闻罢了。他已在野隐居十五年之久,芙香只闻其轶事,不知其名讳也是情理之中。
“是,在野太傅。”花扶柳点点头,“你可知我为何要引荐你于他认识?”
“姑姑是想……”芙香心中隐隐浮起一阵担忧。
“这个月二十便是你十八岁的生辰了,往后,你要做些什么,要怎么做,便全凭苏太傅做主吧。”花扶柳语气中有一丝微微的不舍,可她的目光却是坚定无比,确之凿凿!
“姑姑!”芙香站了起来,仓促又匆忙的问道,“可是芙儿哪里做的不够好惹姑姑生气了?芙儿改,芙儿一定改的!”
她就知道,自从她跟了花扶柳以后,除了学艺拜见师傅,她就从未见过旁的生人。而今日花扶柳竟主动带她出去,引荐的还是这样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
“你可知,我十年前本有一个女儿的,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芙儿。”花扶柳没有回答芙香的话,反而愣愣的瞧着案台上那对银盘双喜红烛发呆。
烛火摇曳,偶尔发出烛油点爆的声音,在这夜深人静的闺房中显得尤为刺耳。
“她若成人,如今便虚长你几岁,你要喊她一声长姐的。”花扶柳露在面纱外面的那双眼中突然戾光乍现,狠的仿佛能穿透面前的梨花木四方桌。“只可惜,芙儿,你永远都不会有这个长姐了。”
花扶柳突然笑了,笑声清脆,却慑人心扉。她到底已年过四十,虽然风韵尚存,可岁月不惜,花扶柳的眼角已经悄悄爬上了皱纹,肌肤也没有往日那般细腻如凝脂了。
“姑姑……”恍然听闻,芙香心头有千言万绪,可安慰宽心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原来,她的名字,竟秉承了花扶柳夭折的女儿的字,原来花扶柳看似无情,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