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暗卫看着倒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心下森然不已。
夜色中,腥红的血,顺着地砖缝隙,缓缓流动着。而璟,双目不带丝毫感情,朝自个周围扫视了眼,身上白衣,依旧纤尘不染。
仿若一切,与他无关一般。
睥睨天下的王者气势,令诸暗卫一时间不干谛视。
目光落下,他凝视着自己的手掌看了片刻,喃喃道:“都说本王残忍嗜血,可他们又怎知,本王从来不想杀人!”他的声音,伴着夜风,带了丝悲悯。每次他出手,都是被逼无奈为之,且,每次出手前,他都给过对方机会。
如果连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那么,他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曦儿,你会怪我么?”放下手,璟轻喃一句,白衣渐渐行远。
好厌恶尘世。
要是曦儿活着的话,他带着她隐居山野,过着他们的小日子。
要是曦儿活着的话,他们怕是已有儿女相伴,一家人和乐融融。
要是曦儿活着的话,看到他皱眉生气,定会让孩子们逗他开心。
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却已无法实现。
熟悉的脚步声,从御书房门外传入,轩帝身子一震,目光直直地盯向门口。
他还是来了。
推开门,璟面无表情走至御案前的一把椅上落座。
之所以到御书房找轩帝,那是因为他对轩帝的作息,尤为了解之故。
“回来了。”轩帝唇角浮起一抹暖笑,与璟道。
“她在哪里?”
璟坐在椅上,动也不动,一双星目定定地凝注在轩帝身上,出口问其凌曦上一世的尸身下落。
“朕已经将她妥善安葬了。”默然片刻,轩帝起身步出御案,在璟身旁的椅上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壶,注满两杯茶水,一杯放至璟面前,自己端起一杯,轻抿了口,道:“你要娶她,皇兄不顾母后反对,给你们举办了场盛世婚典,可你为了她,致家国不顾,使得楚帝率兵占了咱们数座城池,说这些,皇兄不是在怪你,皇兄要说的是,为她,你做得已经够多,看到你身体每况愈下,
皇兄只好想法子将她的尸身,由你的王府中抬离,璟,你若是为此怨恨皇兄,皇兄无话可说。”
轩帝的声音,自从启口,到语落,一直温温润润,无半点不悦的情绪在里面。
“为何我感觉我的记忆很混乱?你是不是对我用药了?”
璟话题一转,突然间问轩帝这么一句。
“你心思缜密,即便皇兄此刻说没有,你会信么?可那药还是没能封印住你的记忆,让你想起了她。”放下茶盏,轩帝苦笑道。
沉默了很久,端起面前的茶盏,低头喝了一口,璟这才一字一字,道:“若你不是我皇兄,信不信我会立刻取了你性命!”曦儿死后,他虽发誓不再使用医术,但,这几日脑中记忆发生紊乱,不由他不多想。
没想到的是,他的兄长,他从小到大尤为敬重的兄长,竟对他用药,让他忘记了曦儿,恨么?
恨,他恨坐在身旁,与他血脉相连的王者。
然,恨过之后,他能怎样?
能真得对其下手么?
不能,他不能。
既不能取其性命,那么与其从此疏离,他还是能办到的。
“把她还给我。”曦儿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身旁之人不可能不知道,如此一来,便不会瞒着他,将那躺在冰棺中、如莲般的女子葬入地底,置他的感情于不顾。
轩帝眼睑微垂,不知在想什么出身,他没有出声回璟。
璟静静地等着,等着他说话。
过了很久,轩帝才抬起头,道:“皇兄刚才不是对你说了么?”
璟道:“我不信。”
轩帝重新端起茶盏,修长而苍白的指尖,轻划着杯壁上的图案,勉强一笑,道:“于你,皇兄从来不说虚话。”
“哐啷”一声,璟手中的茶盏掉到了地上,霎时碎得四分五裂,轩帝的心猛地一突,但他面上的表情,却未做丝毫改变。
“皇兄,你这是要逼死我么?”
璟一脸哀痛,望向轩帝。
轩帝与他视线相对,道:“我之所以那么做,只是为你好罢了!”逼死他?呵呵,璟,皇兄怎么可能逼死你呢?皇兄真得是为你好啊!那女子再好,也已不在人世,难道要皇兄一直看着你那么消沉,悲苦下去么?
做不到,皇兄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为我好?”璟俊美的脸上,哀痛之色加重,“为我好,就把她还给我!”说着,他话语一顿,站起身,捂住xiong口道:“皇兄,我这里好痛,你知道么?因为你和母后的欺瞒,我没能及时救下她,为这个,我恨不得杀死自个,陪她而去。可我没有,我没有那么做,因为我知道你身体不好,知道母后年岁已大,经受不住打击,所以,我好好的活着,怀着对她的思念,对她的爱恋,守着冰棺中的她活着,
就这,你都不允,用你所谓得为我好,对我用药,更把她从我身边带离,皇兄,算我求你了,把她还给我吧!”扑通一声,璟跪在了轩帝面前。
轩帝见他跪倒地上,身子猛烈一震,轻咳起来,“璟,你,你……”说什么,他现在要说什么?轩帝满是伤痛的眼,轻轻闭合在一起,“她就葬在你曾经住的那座宫殿后的竹林里,若是不信,待天一亮,你可以过去瞧瞧。”璟,皇兄又欺瞒你了,可目的还是为了你好,缓缓睁开眼,轩帝捂嘴接连咳嗽起来,刚出口之语,他说得很慢,很慢,而且心里涌满了惭愧。
璟站起身,目中神光,尽显痛苦,“我不信,我不信……”他喃喃自语,朝御书房门口走去。
望向他萧索至极,孤寂至极,伤痛至极的背影,轩帝目中也露出了浓郁的痛苦之色,“璟,万事看开些,一切都会过去的。”
“过去?怎么过去?”璟顿住脚,回过头看向他,轩帝目光微一闪,忍住心底的痛感,嘴角噏动,终启唇道:“母后前些日子还念叨着你的终身大事呢,要不,皇兄就着皇后举办场宫宴,为你在……”
熟料,不等他话说完,璟冷然的声音便从唇中传出,“除过她,我喜欢的只有男子,难不成皇兄忘了这个事实?”
☆、113:月心
说完,他视线收回,痛苦,落寞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门外。
“璟……”轩帝起身,步至门口,哪还有那抹白色孤寂,伤痛至极的身影,“璟……璟……,你要皇兄拿你如何是好啊!”他是故意气他这个皇兄么?如今,已忆起那女子,说什么他也不信,不信被他用心守护,拥有天人之姿的他,还会喜欢男子。
云澜离开御书房,走得是另一条通往宫门口的小道,因此并未与璟碰到一起。
此刻,看到月色下躺满一地的尸体,顿住脚,脸上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具体有多长时间,他不知道。
远远看见一道孤寂,伤痛至极的身影,自远处走来,他终于挪动脚步,着宫门口的侍卫打开宫门,单手负于身后立在一旁,候那抹白影一起回璟王府。
“璟……”璟走近,像是没看到他一般,直接越过他,朝前继续走着,云澜眉宇微皱,唤了声,跟在其身后,一路就这么默默地朝璟王府前行,“为什么?皇兄为什么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为我好,他怎么就知道他的做法,是为我好?”
璟喃喃自语,但云澜知道,璟是在说给他听。
嘴角噏动,他缓缓道:“璟,我虽没见过王妃,但我想,她定是不希望你因她,变得意志消沉,一辈子被痛苦折磨。”
“可我爱她,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不去想她,皇兄明知我对她情根深种,却不顾我的感受,用药封印住我的记忆,并把她从王府后院的冰室抬离,还,还把她葬到了地底下,让好多的虫子吞噬她的身体,这让我如何接受得了,你说啊?”璟顿住脚,转向云澜,悲声质问。
云澜久久没有说话,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静。”随着语落,云澜眼前已空无一人。
夜色静寂,月色清凉。
“你没事的,对吧?”独自回到王府,云澜站在自个院里的一棵花树下,望着清冷的月,低语呢喃,“你我生命相连,若你真在那夜的大火中死去,我不可能丝毫感应都没有。”凌曦离宫那晚发生的事,云澜与璟正在回朝国的路上,当消息传至云澜耳中时,他当时下就心生疑惑,什么楚帝最为chong爱的曦贵妃,死在了一场大火中,楚帝因痛失爱妃,一夜鬓霜,而那曦贵妃也死得惨,终了连一副骨骸都未留下,直接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灰飞烟灭。
对此,云澜是不信的,然,不信归不信,担心凌曦的安危,多少还是有的。
而璟,压根就无甚感觉。
他不记得现在的凌曦,在他心里,只有上一世那如莲般的倩影。
夜半时分,璟才回到主院,他推开书房门,点亮灯火,在窗前静静地站了片刻,自语道:“离开,离开这里,对,离开这王府,离开这伤心之地。”音落,他转身走至书架前,抬手在书架后轻触了下,就见一个暗格自书架中弹出。
“聒噪的家伙,你曾说过,你我是一人,那我用你的样貌,你不反对吧?”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随手轻轻一推,那暗格恢复到原位,璟转身坐到书案后,打开盒子,眸中有冷意,亦有深痛,“皇兄,是你逼我的,逼我不能留在你和母后身边。”起身时,璟的样貌已发生改变,现在的他,不看那双含有冷意与深痛的星目,不是邪,还能是哪个。
是的,书案上放置的小盒中,装有一张薄如蝉翼般的易容面具,璟刚才把那张面具,敷到了自己脸上。
他不想轩帝找到他,有了这张宛若真人面孔的易容面具,就是一顶一的武林高手,与他面对面而站,也很难分辨出他样貌的真伪。
“曦儿,我这般放纵自己,你会怪我么?”展开一幅画卷,望着上面栩栩如生,如莲般的爱人,璟轻喃出声,“曦儿,看不到你,我会疯的,与其那样,倒不如让我醉于江湖,忘却世事,将对你的爱埋藏在心底,直至到另一个世界与你相见,做一对鬼夫妻。”轻轻的,他收起画卷,放入一个细长的木匣里,然后用一方布巾仔仔细细地包裹好,背在了肩上,扬手间,书房内灯火熄灭,随之一道白影飘出了窗外。
翌日一早,云澜自院中走出,唤璟一同上早朝,却发现主院哪有那抹白色的身影。
“云爱卿,你说璟王能去哪里?”早朝上未见到璟的身影,轩帝心里咯噔一下,但他面上却未显出丝毫不妥之处,直至散朝,他唤云澜到御书房叙事,才进而得知璟有可能在昨夜离开了王府,至于去向,无人知晓。
望着御案后脸色苍白如纸,神色极为疲惫的帝王,云澜揖手道:“回皇上,这个微臣不知。”
“璟王十之*是恨朕,才会离开王府,给朕和太后连个招呼都不打。”静默良久,轩帝长叹口气,语声幽幽道:“朕得到消息,楚帝和鸣帝都有称霸天下的野心,璟王此刻离朕而去,实在是令朕心痛至极,”顿了顿,他目光凝注在云澜身上片刻,继而接着道:“云爱卿,这几年有你辅佐朕,朕心甚慰,未来,朕希望你再接再厉,多为朕分忧,多为朝国百姓谋福祉。”
云澜长睫微微一颤,揖手道:“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谋福祉,乃臣之本分!”话虽这么说,可未来之事,由不得他啊,只因他与那人有言在先,想到这,云澜心里瞬间被惭愧填满。
“你退下吧,朕去太后宫里坐坐。”起身步出御案,轩帝摆手与云澜道。
“是。”
云澜揖手行礼,跟在轩帝身后,步出御书房。
福寿宫内殿,听到宫人通传,纳兰太后朝侍立在一旁的宫婢唤道:“沁竹,扶哀家坐好吧!”
沁竹屈膝一礼,上前扶纳兰太后在榻上坐正身形。
“皇上,你这会子怎么到哀家寝宫来了?”看到轩帝步入内殿,纳兰太后脸上显出一丝不悦,“哀家身子近来好着呢,皇上每日上完早朝,有不少折子要批阅,怎还浪费时间到福寿宫来?”身子好不好,纳兰太后自个心里明白,否则,刚侧卧榻上,便无需着宫婢扶她起身,膝下三个皇儿,皇上的龙体向来不好,煜打小失散,到现在都杳无音信,璟为了个女子,变得不再是自己,作为他们的母后,她能不忧心,能不累倒么?
轩帝单膝跪地,揖手与纳兰太后一礼,起身在宫人搬来的椅上落座,这才道:“母后放心,朕不会误了国事。”说到这,他挥退宫人,仅留秦嬷嬷在纳兰太后身边伺候,脸上显出一抹痛色,道:“母后,璟,璟离开王府了……”
纳兰太后不解地望向他,“璟离开王府了?他与左相不是带队前往云国参加春赛去了么,”倏地,纳兰太后话语打住,语声一变,急道:“皇上的意思是说,春赛结束,璟提前回来了,然后,然后……”
轩帝颔首,道:“他昨晚回来的,然后到御书房找朕要那女子的尸身。”
“你给他了?”纳兰太后睁大眼,问轩帝。
“没有,”轩帝摇头,语声沉痛道:“正因为朕没有给他,他才一气之下,连夜离开了王府。”
纳兰太后坐在榻上的身子猛烈一颤,手扶额头,低语道:“皇上怎么对他说的,还有,以他的性子,昨晚宫里是不是有死伤不少?”
“嗯。”轩帝点了点头,不等他开口继续往下说,纳兰太后的声音又响起,“不对,哀家觉得不对,他不是不记得那女子了么,怎会突然间找你要那女子的尸身?”轩帝眸带痛色,道:“他记起了,被朕用药封印住的记忆,他现在都记起了,至于缘由,朕有问过左相,左相也不得知。朕告诉他,说那女子的尸身在朕着人将其从他的王府抬出后,便葬在了他先前住的宫殿后的竹林里,他不信,无论朕怎样解说,他都不信,随后神色哀伤,离开了御书房。
今早朝上,没见到他的身影,朕心里就升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谁知刚刚在御书房问过左相,朕得知,得知璟怕是昨晚就离开了王府。”
“混账东西,他就是个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