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海,宣旨吧。”最后一笔长长一拖一勾,皇帝将笔随手放在笔架上。
安福海小心拿起圣旨,双手执之竖于胸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王明德有功,检校司徒,献俘太庙,益显臣节,遂引外贼中伤,名节受损,朕甚感有愧,赐免死金牌一块,黄金千两,白银万两,食邑六千户,食实封七千户。钦此。”
夏楚悦眸光一点点沉下去,出了这样的丑事,皇帝竟然仍坚持着不让他们和离?为什么?难道色皇帝仅仅是为了所谓的面子?
龙希宁愣了愣,才伸手接过圣旨:“儿臣领旨谢恩。”领旨后的龙希宁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悦之色,虽然皇帝没有同意他和夏楚悦和离,但补偿也算不错,看看一旁羡慕得眼红的太子和琪王,就知道这份赏赐有多丰厚了。
“朕乏了,都散了吧。”皇帝注意到龙希宁的表情,心里也有些不高兴,自己连免死金牌都赐给他了,他还拉长着脸给谁看?
看出皇帝的不耐烦,众人都安静地告退。
皇帝望着缓缓合上的房门,声音沉沉地道:“安福海,朕看老四似乎不满意朕的赏赐。”
“皇上不必多虑,宁王爷只是被今日的事闹糊涂了。”
摇了摇头,皇帝沉吟半晌,方又道:“那夏氏真不让人省心,也难怪老四不乐意。若非避人口嫌,朕也不会再让她当皇家的儿媳。等这阵子的谣言平息了,再让老四找个理由处置了。”
安福海低着头,屏息凝听。其实他看着那宁王妃不像个不安分的,但是作为奴才,哪有资格在主子面前替人说话。
“老四到现在竟然没夏氏圆房,府里没个侧妃侍妾,过于冷清了些,他难免心浮气躁,依朕看宁王府中该添人了。”皇帝敲击着桌面淡声道。
安福海眼珠子一转,“皇上说得极是。”
“你觉得哪家的小姐合适?”皇帝抬头看向垂首而立的安福海。
安福海偷偷抬起眼皮瞟了皇帝一眼,恭谨道:“莫侍郎家的二千金,听闻是个温婉淑雅的女子。”
“脾气太过软懦,恐怕震不住那夏氏。”皇帝一听立马否决。
安福海闻言眉毛跳了跳,又道:“李将军家的千金刚刚及笄,性格开朗,容貌娇俏。”
“李将军就这么一个女儿,听说被宠得刁蛮任性,比永安更让人头疼,朕可不希望家宅不宁。”
安福海擦擦额头上的汗,沉吟了半晌没再憋出一个人来,皇帝临时起意,他来不及准备,哪里能找到符合圣意的儿媳妇。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萧丞相家的千金才貌俱佳,在万福寺为萧相和萧夫人祈福三年,其孝心日月可鉴,不过倒是耽搁了两年,如今都十八了……”
皇帝摆了摆手:“你是说萧家嫡女?让她当了侧妃怕是萧相心里委屈。”
安福海头垂得更低,下巴几乎贴着脖子。其实他说完后就后悔了,跟在皇帝身边侍候那么多年,他多少能猜到皇帝的心思。
萧家祖上是开国功臣,百多年过去,地位更加牢固,和宋、王两家并称龙兰三大世家,其间盘根错节几句话说不清,而萧家嫡小姐不仅是萧家的小姐,其外祖也是显赫非常的魏国公。谁能娶到萧家嫡小姐,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若是哪个王爷娶了萧芳菲,如今的平衡就会被打破。也是因此,萧芳菲虽回京数月,却迟迟定下婚事。
前些日子,太子才向皇上求请娶萧小姐,被皇上骂了个狗血淋头,可见,皇帝对此事有多么讳莫如深。在皇上没有定下心意之前,他的儿子想要娶到萧芳菲很难。最终落花谁家,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
“皇上,萧家还有一位庶出的二女儿,长得也是一等一的好。”
“你对萧相家里的事倒是了解。”皇帝懒懒地抬起眼皮扫向他。
安福海一惊,慌忙跪到地上:“奴才也是偶尔听到的,请皇上恕罪。”
“何罪之有?”皇帝收回凛冽的目光,悠悠开口,“起来吧。把萧家二女的资料收集好给朕看看。”
“奴才遵旨。”
☆、第七十七章
离开了皇帝的龙銮宫,龙希宁扔给夏楚悦一个厌恶的冷漠眼神,就快步离开。今天真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虽有皇帝的补偿,但他的心情很糟糕。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目的没有达成,今后还得继续和夏楚悦当夫妻,要经常看到她,所以才心里不爽快。
太子望着龙希宁匆忙离去的背影,嘴角浮出一丝冷笑,眼里却是遮掩不住的嫉妒。出了那么大的错父皇没惩罚他反而赐他免死金牌。连他这个太子都没有。
握紧拳头,太子凉凉地扫了夏楚悦一眼,然后目光落在风飞身上,“风国舅,你平日我行我素也就罢了,今天的事怎么也一意孤行,幸亏父皇不追究,要不然有你苦头吃的。”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剜了风飞一眼。最近和风飞走得近,要是被有心人恶意诋毁,指不定明天就传出是他怂恿风飞去勾引宁王妃了。
风飞耸了耸肩:“我就是来凑凑热闹的,不是没事吗?”
太子浓眉倒竖,脸上愠怒之色更浓。
“太子不必担心,风飞有分寸的。”风飞不想现在和太子闹僵,于是又加了一句。
太子听后果然脸色好看很多,不过他仍然看不惯风飞今天的作为,“有分寸最好,什么人该碰,什么人不该碰,你应该明白。本宫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罢。”
说完同琪王加快脚步,很快就将风飞和夏楚悦两人甩在后面。
风飞侧眸看向并肩而行的女子,微挑的桃花眼此刻漆黑如墨,“你……没事吧?”
“还好。”夏楚悦淡声回道,只是她的心里并不若她表现的那般平静。发生这样的事,老皇帝居然都不追究,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那层不能吃不能喝的面子?有她这样一个丑闻百出的儿媳才真的没面子吧。
似乎看出夏楚悦心思沉重,风飞眉宇不由自主地拧起,“放心吧,外面那些画很快就会被摧毁,过些日子人们就会忘记。倒是宁王,你要小心些。”今天若不是他拦着,龙希宁的拳头就落在她身上了。
“谢谢。”夏楚悦心里一暖,侧仰着脸看向他,一双氤氲的桃花眸蕴满关心,她嘴角一翘,难得耐心地解释,“名声对我来说不值一文,宁王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风飞认真地盯着她,她的眼睛黑亮有神,直直撞进他的心头,令他的心漏跳两拍,漆黑到深邃的颜色令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但是却又澄澈得不染一丝杂质。牵起薄薄的唇线,郑重其事地道:“我相信你。”
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他忽而嘴角一翘,笑出声来。
夏楚悦本是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弄得一愣,结果他一笑,她倒有些莫名其妙了。嘴角抽了抽,不知这厮想到什么,笑得那么灿烂。不过他好像很爱笑,除了偶尔露出严肃的表情以外,几乎都是眉眼弯弯的模样。
“能将这样的事看得那么淡的女人恐怕天下也只你一个了。”风飞感叹道。
夏楚悦挑挑眉,别说那画是别人杜撰的,就算是真的,她也不会像这里的女人一样要死要活,毕竟成长的时代不同,而她的心智更是普通人不能够比拟的。但是别人不会这么想,莫须有的都能说得神乎其实,何况有春宫图这样如山的铁证。
思及此,她猛地停住脚步,转头看他:“你今日着实莽撞了。”
看着面前略带严肃的面容,风飞不以为忤地挑了挑长眉,今天他确实冲动了些,不过如果重新来过,他还是会那么做的。
“无碍,反正我行事素来不羁,左右不过被皇上训几句。”
夏楚悦睁了睁眼,想说的话终是没说出口。她微不可见地叹口气,风飞参与其中有多凶险,两人心知肚明。
正值传出她与人通奸的风口浪尖,随便一个和她搭点关系的男人都可能被人揪住,被认为和她有不正常关系,丑闻闹得那么大,若坐实了她和别的男人有染,必是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纵然皇帝对风飞有几分另眼相待,也断不会因此原谅他,皇帝连亲生儿子的一生幸福都能牺牲,何况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为何叹气?难道我没事你觉得可惜?”风飞眉梢抬起,目光灼灼凝视着她。
有些事开过一次口便很难再开第二次。上次她的拒绝被他打太极绕弯,她知道再多说也无益。风飞软硬不吃,连她都没办法。
她是个知好歹的人,他的关心她看在眼里,要说她没有动容,那是在骗人,而从心底来说,她不愿意和他成为陌路人。
“笑多了皱纹多。”
夏楚悦淡淡回了句,迈开步子向前面的宫门走去。
风飞微微一怔,须臾明白夏楚悦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嘴角向上一勾,笑出声来,从喉结震荡而出的笑声悦耳如山泉,一点一滴敲击在人心上。
他大跨步追上前面的女子,不一会儿两人成了并肩而行,风飞眼角瞥见夏楚悦唇角微翘,知她心情亦是难得的好。
为此,风飞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今天,真是一波三折,令人难忘!
“墨宝的伤已经养好了,一直没机会还你,要同我回府去取吗?”
夏楚悦眼睛一睁,她差点儿把墨宝给忘了。那次和老虎搏斗,墨宝的伤势不比她轻。她昏迷的时候,是风飞派人请太医给墨宝疗的伤,堂堂太医,屈尊降贵给一只动物看伤,为难他们了。
也多亏风飞的用心,墨宝才没被遗弃丧命。
之后,她一直被软禁在镜月轩里,不能亲自照顾墨宝,直到归京那日,才匆匆瞥了墨宝一眼,那时它腿上绑着白色的绷带,看起来有些可笑。和自己出生入死的伙伴自然是不同的,可是她不适合看养它,只能继续托付给风飞。
细细一回想,觉得自己这个主人当得真不称职,答应它要让它尽情自由地奔跑,到现在都没有落实。受伤后被她遗忘,养伤的日子她也不在它身边……怎么看风飞都比她像主人。
风飞见她失神,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了,现在不是时候。”夏楚悦摇了摇头。
风飞眼神微暗,其实他早就猜到她的回答,心里依然有些失落。
很快,他收拾好心情,笑着调侃,“墨宝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完全不同,你看到一定会惊讶万分的。不过,那么久没见它,哪天它就忘了你这个新主人也说不定。”
夏楚悦眉毛一动,有风飞照顾,她对墨宝很放心。墨宝是汗血宝马,以前没有伯乐,被养成皮包骨,如今有人精心照看自然大变样。风飞会这样想,应该是不知道她对墨宝的认识吧。
“我送你回去?”看到前面的马车,风飞征询她的意见。
夏楚悦淡淡瞟他一眼:“你想坐实谣言?”
风飞理解地笑笑:“那我先走了。”
以为他会像平时那样说些浑话,他的干净利落倒是夏楚悦愣了一下,她点头,看着风飞上了马车钻进车厢里。
马车渐行渐远,夏楚悦在后面慢慢地朝宫门走去。
“姑娘,这边。”她刚出宫门,就听到有人喊他,诧异地寻声看去,见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一个灰衣打扮的男人朝她招手。
“刚才有个公子说是有一位蓝衣姑娘会从宫门出来,让小的在此处等候。”
夏楚悦眸光闪了闪,会帮她叫马车的也只有他了吧。心里的一点小失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
“姑娘,要去哪里?”
坐在车厢里,听到车夫的问话,夏楚悦一怔,报了地址,车轴咕噜噜地转动起来,她的身体随着马车轻轻摇晃,心湖也一荡一漾的。
马车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关于宁王和宁王妃的话题不断,夏楚悦双唇紧抿,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四面八方传来的议论声盘旋在她脑海中。
萧丞相的本事不小,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将圣意传达得人尽皆知,原本对宁王的质疑转而变成同情,同时增加对凤西的仇恨,龙兰百姓的凝聚力无形之间拧在一起。
虽是如此,并非每个人都相信官家的话,尤其是对她的声讨,没有因为萧相的解释而减去很多。她营造出的局面被打破,龙希宁再次成为可怜人,而她,对她的质疑声不断。
呵,她早该料到的。只要龙希宁没有错,那她的“错”就会被无限放大。
龙希宁做事深思熟虑,之前忍耐多日故作姿态,又设计一出书生私藏王妃画像,最后再曝出她与人苟合的春宫图,一环扣一环,完全是要将她置于死地。
只是他算漏一样,她不是为了名声寻死觅活的蠢女人。只要皇帝不惩治她,这样的舆论压不死她。
夏楚悦让马车停在离宁王府不远的一条街上,悄悄潜回府内,没想到一墙之隔,王府侍卫严阵以待。
“王妃,王爷有请。”
迅速在院子里环视一圈,不见紫竹和冬青的影子,心一沉,从侍卫中让开的道路走过去。
龙希宁,你最好别动我的人。
走进大厅,夏楚悦一眼注意到坐在主座上的男人,他的右臂搁在桌面上,手边放着金黄色的卷轴,那是刚颁的圣旨。他垂着眼帘,一手托住杯盘,一手用杯盖轻轻拂过茶水表面,轻呷一口,闭眼体会茶中甘苦。
“紫竹和冬青呢?”她开口问。
“‘爱妃’莫不是仗着本王的‘宠爱’便目中无人,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龙希宁终是忍不住先出声,他将杯子连带杯盘往桌上一墩,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爷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夏楚悦平静回道。
龙希宁瞳孔一缩,继而冷笑,“夏楚悦,明人不说暗话,今天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问一个受害者是不是凶手,王爷不觉得你的问题着实可笑吗?”
“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件事,别给本王混淆他事。”
夏楚悦瞧见龙希宁轻易动怒,唇角浮现一抹不屑的冷笑,他仍然没有改变,还是那么自以为是,高高在上。
“我说不是,王爷会信吗?”
龙希宁冷哼一声,他只是想请她亲口承认,就算她不承认,他也确定了此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有心思害人,不如先把自己的奴才调教好。你这两个狗奴才行为鬼祟,你不管,本王花点时间替你管教了。”
夏楚悦心里一紧,冷声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龙希宁看到夏楚悦终于露出“惊慌”,眼里掠过一抹得意的笑,嘴角上勾,吐出冷酷的话:“恶仆当严惩。”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侍卫的通报:“王爷,三十杖棍已完毕。”
夏楚悦心剧烈跳了一下,迅速转身看向后面,“人呢?”
侍卫被她阴冷的面庞和语气吓一跳,赶紧低下头。
“把两个狗奴才拖进来,王妃想看看。”龙希宁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