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过礼后,姜源便罢了手,先问姜茴:“茴儿来可有什么事?”
姜茴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赔礼道歉的事:“上午是姨娘无礼,冲撞了母亲与四妹妹,还望母亲不要见怪,姨娘已经知错,只是面上拉不下来,叫茴儿来一趟向您告罪呢。”
这话漂亮。
姜姒有些困倦,只是今晚还有事要做,强打了精神。
周氏在姜源面前自然不好追究,见姜源一脸疑惑,遂解释了两句,随后又道:“你乔姨娘出身不高,这等说嘴的话也就她能说,知错能改便好。天也晚了,茴二爷早些回去休息吧,免得姨娘忧心。”
姜茴也是个有心的,专挑姜源在的时候回话,周氏还能说什么?
姜姒心里明镜似的,看姜茴面上喜色微露地走了,又看向了卫姨娘。
卫姨娘今天来也是说事,开口便笑:“二爷倒是个懂事的,看上去稳重得很。”
姜源嘿了一声,看卫姨娘那娇艳面庞在烛光下头更生风姿,回眸看一眼周氏,又觉得周氏不错,顿时感叹自己尽享齐人之福,由是接话道:“莫儿与茴儿都不错,可我觉得茗儿更好。”
“茗儿?”
卫姨娘愣了一下,姜姒也没反应过来。
周氏面上带着慈和颜色,轻轻抚了抚自己腹部,轻笑:“便是我腹中孩儿的名字,老爷方才起好的。”
姜茗?
这倒是个好名字。
姜姒看见卫姨娘那阴晴不定的脸色,便有些想发笑。
姨娘里就她一个没生养了,郑姨娘好歹有孕,卫姨娘如今虽掌中馈,可没一个儿子傍身,又有什么用?
果然,这一件事像是刺激了卫姨娘。
她连说中秋宴的事都有些心不在焉,有心要作出委屈颜色给姜源看,姜源却没在意,目光一直在周氏身上。
卫姨娘心里堵得慌,起身便道:“老爷若觉得这法子可行,那妾身便去了。”
“去吧。”
姜源回头看她,安抚地一笑,完全没察觉她的委屈。
姜姒眼看着卫姨娘要走,便掐在卫姨娘前脚跨出门槛的当口,开了口:“爹,女儿也有一件事要与您二位说……”
周氏心思一动,看姜姒端着茶碗放下时轻轻敲了敲桌面的手,便已会意。
“姒丫头可有什么要紧事?”
姜源也听着,如今姜姒可是府里宝贝疙瘩,可不能委屈了。
于是,姜姒将早已经想了有一阵的话,说了出来:“女儿与母亲在去庄子途中,停留柳镇,原以为带着郭嬷嬷省事,她是忠仆,哪里想到女儿遗失了一副红珊瑚耳坠。旁人那里都搜遍了,一个没有,女儿着人问了,说在郭嬷嬷手里见过……”
郭嬷嬷资格再老,那也只是府里的下人,怎能私拿主子的东西?
姜源眉头一皱,看自己女儿有些吞吞吐吐说不上来,也知她素性不是很会来事儿,这事当不会冤枉了人。路途之中有多苦,姜源其实猜得到一二。他心中有愧疚作祟,便不敢再多问什么,只道:“姒丫头的意思是?”
“女儿想,郭嬷嬷跟在娘身边这么多年,竟也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私心?”
姜姒这一计狠着呢。
外头卫姨娘没敢走远,挪着步地听。
姜姒又道:“合该好好地查她一查,我娘没身子的时候不要紧,如今怀着孩子,可不能留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在身边。”
周氏一副惊讶模样:“竟还有这样的事?”
于是姜姒起身蹲跪下来:“原不该告诉娘亲,可毕竟是您身边的人,女儿也……”
一拍桌面,周氏面色显然不好了,可又看见姜源在,叹了一口气:“老爷觉得……”
姜源也是当官的,虽只管鸿胪寺,不是什么紧要处,却也有几分官威,只一摆手道:“查!好好查查!姒丫头的东西也敢拿!反了天了!”
姜姒要的就是姜源这一句话,她道:“那此事女儿处理了吧,我娘有孕,父亲陪着我娘便是。”
“姒丫头也大了,能自己掌事也好。”姜源琢磨着,回头得叫卫姨娘把中馈交回来,让姒丫头掌着,毕竟往后姒丫头要进宁南侯府,他笑道,“你有孝心,便去吧,有事儿与升福儿说,那些个狗奴才发落了便是。”
上面的老爷们一向懒得管事,也不觉得儿女们会哄骗他。
姜姒终于退下,出了院子,便看见了僵硬站在外头的卫姨娘。
“姨娘还没想明白签文的事吗?那便慢慢想吧。”
卫姨娘闻言,夜里头打了个寒战,终于算是明白了:郭嬷嬷那个贱蹄子果真是出了岔子!
只可惜,这时候已经晚了。
在老太太那边,卫姨娘就被签文之事再三打脸,这会儿挽回都来不及。
这一个晚上,郭嬷嬷屋里被人翻了个底儿朝天,不仅找到了姜姒的耳坠,甚至还找到了一些周氏的东西,都不是周氏赏给她的。这样一来,府里哪里还容得下这个刁奴?
晚上沐浴完,姜姒穿着白色的中衣,下面是浅碧色的灯笼裤,一手拢着自己湿润的头发,坐在妆镜前,盯着镜中人。
外头郭嬷嬷的惨叫声传入她耳中,“四姑娘你如此出尔反尔,反复无常,不怕死后下地狱吗?!四姑娘……”
“大晚上地吵得厉害……”姜姒不为所动,只对紫檀道,“叫人堵上她的嘴再打。哪个青头办事,这点规矩都不懂?”
紫檀心有戚戚,听了姜姒的话,出了门才发现自己两股战战。
若她与郭嬷嬷一般,等到无路可走时再选择投诚,怕是现在趴在春凳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便成为自己了。
八珍这边还有些怕,怯怯看着姜姒。
姜姒从镜子里瞥见,便笑:“可是疑惑我先头收下了投诚,现在又立刻翻脸处置她?”
八珍点了点头,大眼睛看着自家主子,又觉得她身量纤纤,手指压在妆台上,根根葱白晃人眼。
于是,姜姒淡淡道:“最不可信,三姓家奴墙头草。宁杀错,不放过。”
冤死?
那就冤死好了。
她捡了牛角梳,将头发梳好,便进了榉木拔步床上躺下了。
次日起来,人说郭嬷嬷被人打得奄奄一息。
姜源身边的升福儿来请姜姒示下,姜姒便道:“好歹也是跟了我娘一场的人,也莫薄待了她,送几两银子当路费,送她回老家吧。”
于是升福儿下去办事,郭嬷嬷才回了姜府没一天,三心二意,什么荣华富贵没捞到手,便又被人送走。
人人都当她是走了,可被打得那样惨,回去没几日便死了。
姜姒听见消息,也不当一回事,只有卫姨娘吓得好几天没睡好觉,听人说是做了噩梦。
一直等到中秋过了,卫姨娘整个人才好了起来。
姜姒也收到了一封新的信,是由侯夫人转交的,还是傅臣。
信上是他遒劲字迹,沉稳有力,像是他整个人,滴水不漏,力求完美。
“小瑶池会?”
姜姒嘀咕了一句,倒是想起来了。
每年中秋过后七天,在京西明觉寺附近便有一场小瑶池会,算是整个大晋朝的盛会,多是年轻男女去,甚是热闹。不过姜姒前世今生都不曾去过,倒是也有些好奇。
信上傅臣便是询问她去是不去,又问她是否看了诗集。
姜姒想起被她扔在角落里的诗集,一时踌躇,又去翻了出来,随手一翻,傅臣的诗只有这一首,后面是谢方知的。
“……沧海蝼蚁何足道?卷土重来千里堤。”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卷土重来?
这谢乙,有毛病吧?
姜姒信手一翻,后面的诗又是写这个姑娘美,那个姑娘妙,顿时哂笑,复将诗集扔在一旁。
外面送信的赵百知道姜姒收到了信,便马不停蹄赶去了芳锦楼,楼中琴音渐渐,香气袅袅。
傅臣与几位好友聚在一起,正襟危坐,一扫眼见赵百回来,便一抬眉:“送到了?”
赵百躬身:“已送到了。”
点了点头,傅臣一摆手,赵百便退下了。
谢方知也见了,知道是傅臣又哄姑娘了,便饮一杯酒,看前面起舞的绝色舞娘一眼,却兴致缺缺,叹道:“长太丑啊……”
第十六章 上上美人
这可是京城秦楼楚馆里最美的姑娘了,还是艳名远播,寻常人得她跳一支舞已是难得,今日若非有如此多的王孙公子在,怕是池青姑娘还不愿意呢。
众人都看得如痴如醉,谢乙这人竟然说了如此扫兴的一句话,顿时令众人侧目。
谢方知天生浪荡不羁的性子,如今看众人看自己,只道:“看我作甚?”
众人无言,看你作甚?你也得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啊。
傅臣不大喜欢说话,只端着酒杯坐在一旁,不发一语。
那头谢方知好友赵蓝关嘿嘿笑了一声,连忙跟众人解释:“我说你们可不知道,前儿咱们谢乙公子,被谢老先生提点过了,以后可是个不寻花问柳的君子了!”
君子?
谢乙?
笑掉人大牙还差不多吧?
众人都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谢方知脸一黑,一杯酒便往口中送。
其实赵蓝关也没说什么假话,跟众人玩笑了几句,他便回头来,捅了捅谢方知胳膊:“我说,你这真是要敬酒色而远之了?打你上次就在折柳山受了伤,可就没听说你跟哪个姑娘有过什么风流韵事了……”
“瞎说。”
谢方知眉头一皱,冷笑一声:“我跟哪个姑娘有没有什么往来,你倒是看得紧。”
傅臣其实也觉得赵蓝关说得很对,都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可谢方知这人着实古怪。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上旧伤又添新伤,所以对这些声色犬马之事一下不热衷起来,即便是秦楼楚馆里出入,也不曾过夜。
他笑了一声,随口接话道:“兴许是姿色不够,谢乙看不上。”
众人于是笑起来,当先便有一纨绔公子拍手,叫那池青姑娘过来。
池青乃是名妓,不过卖艺不卖身,乃是京城出了名的头等美人,千金难见一面。
她见此中人多风流,也是心生欢喜,朝着这一桌盈盈一拜,声音娇软:“池青给诸位公子请安,诸位公子万福。”
谢方知上上下下打量此女,也不知怎么心情烦闷,懒得再看一眼,照旧喝闷酒。
赵蓝关没事儿找事儿,跟在武场上一样狠命拍谢方知肩膀:“老谢,你刚才还说人丑,如今你再瞧瞧!”
瞧?
瞧什么瞧?
谢乙这人天生的眼高于顶,差点被赵蓝关这大力的巴掌拍得吐血,手指轻轻扣着酒杯,随意一扫眼前这姑娘,便是轻浮地一笑,竟随口道:“若眉细一分,眼大两分,眸清五分,肤白三分,颈长一分,腰细两分,身段更窈窕一些,总之如此方可算上上美人。”
如此庸脂俗粉……
谢乙揉了揉自己眉心,低眼看着手中酒盏,却是没管此地诡异的寂静,自斟自饮,悠然自得。
殊不知,太多人已目瞪口呆。
谢乙这眼光嘴巴未免太毒辣。
众人只觉池青已是天姿国色,未料在谢乙口中竟如此不值一钱。
不过不对啊,以前捧着醉春楼小艺姑娘也没见他这样刻薄过啊。
众人转脸一看池青,便见美人愕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看极了,最后竟将怀中抱着的琵琶往地上一摔,转身便哭着跑开了。
于是一片哗然,都用一种指责的目光看着谢方知。
傅臣斜了谢乙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怎了?”
谢方知摇摇头,身上酒气微醺,端着酒的手指轻轻朝着那池青跑开的方向一指,道:“傅兄不觉那仅是庸脂俗粉?”
“……老谢这眼光未免越来越刁了吧?照你这样说,京中哪里还有美人?”
赵蓝关不觉咋舌。
谢方知嗤笑:“你懂什么?匹夫粗野之辈,也敢妄品美人?”
又来了。
谢乙就这德性,一张嘴没个不毒的时候。
赵蓝关老脸一红,被他给噎住不说话了,傅臣则是一直没说话。
都知道谢方知遍识京城美人,今日既然说了这话,必定有个缘由。
有人不由问道:“那依谢公子所言,何人堪称为上上美人?”
谢乙端酒起身,临风而立,只将那杯中酒饮尽,却抬手一抛,只把自己用过的酒杯朝着下面扔去,顿时砸入楼下莲池之中,不觉波光荡漾,由是慢声道:“堪销英雄骨,难望彩云归。最是魂断处,烟波帐中暖。这美人,我谢乙哪儿知道?兴许再过两年有吧……”
所有人再次无语,这不是耍人呢吗?
谢乙大笑起来,显然是自得其乐。
虽则池青美人走了,可宴饮还在继续。
谈风花雪月事者甚多,于是香粉脂膏金银器具都开始摆上台面说,很快便有人道:“过几日便是小瑶池会,届时全京城淑女名媛怕都要去吧?沿廊香风里,指不定便有一个能对上了眼缘,成了日后家中美娇娘呢?”
“哈哈哈这倒是登徒子的好去处!”
“还登徒子呢,你敢吗?”
“美人远观,不敢亵玩啊……”
这些话说得淫污,都是醉后谰言,听在傅臣耳中却是格外刺耳。
他不觉拢了眉,便起身离席。
赵百在外面候着,看傅臣出来,有些诧异:“世子爷?”
“先头信都已给四姑娘送去了?”
傅臣饮酒不多,不过酒量不很好,时常克制,只背手站在花几旁,临窗吹风,问了一句。
赵百道:“已送去了。”
“不曾有回复?”眉头一皱,傅臣又问。
赵百答:“……不曾有。”
兴许是他们都大了吧?
虽是青梅竹马,可得见的日子也不多,况姒儿也没几年便要及笄,是该避讳一些。
只是傅臣心底终究有些感知,隐隐约约。
他机敏,善断,只是在姒儿一事上多有游移。
正想着,傅臣便听见了旁边脚步声起。
“谢乙?你这是打算走了?”
谢方知笑笑,食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道:“酒气太重,回头老爷子要请家法的。”
赵蓝关一下偷笑起来。
傅臣看一眼里面乌烟瘴气,便道:“我也走了吧。”
实在是没什么逗留的兴致。
两人一块儿下了楼,只把赵蓝关扔在后面。
谢方知看傅臣似乎面有踌躇,已进了一家香料铺子,只觉奇怪:“向来善断的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在女人之事上,傅某可不如你善断。”
傅臣也是无奈,随便走到了雕花木柜前面,拿了一只玉盒,里面放着的乃是沉香香片,没烧之前气味很浅。
前头掌柜已乐呵呵地上来巴结了:“世子爷为侯夫人挑香来了吧?咱们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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