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臣这模样,当真是一点也看不出要负她。
上一世事情发生之前,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真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这一位世人眼底毫无缺憾的傅世子又是什么表情……
兴许是漠然,兴许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悯?
傅臣此人爱洁,她哪里能配得上此等神仙人物?
终归还是朝堂争斗惹下的祸端。
姜家一直支持太子,傅臣私底下则是帮着七皇子,若以谢乙所言,傅臣那时离京,必不敢让太子一党知悉,所以才会找了替身。找了替身若不圆房,自也会露陷,所以做戏做到底,遭殃的便成了她姜姒。
若没有朝堂上那些个争斗,兴许不至于如此。
可观今世情状,傅臣与七皇子的关系并未有丝毫的改变,而在朝堂江山与女人之间,傅臣选择的肯定是前者。
否则,他又何必在定了婚期之后,甚至拜堂之前离京?
他回来之后,也不曾与她有过一句话,所谓的青梅竹马也不过凉薄的一句“送去庄子上修养”,他的洁癖,不会因为心爱的女人改变,更何况,她还不一定是他心爱的那个。
姜姒仔细一想,发现自己其实很清醒。
棋盘上纵横的线条,像是一张交错的大网,姜姒便是网上的一只小虫子。
她手指触摸着棋盘,微微地勾唇。
虽言青梅竹马,可她对傅臣也没多少了解,少时兴许熟悉,一旦开始长大,也渐渐疏远。
傅臣对她的喜欢,远敌不过荣华与江山。
此人,不是她的良配。
再一次告诉自己这话,姜姒的手指也已经点在了棋盘的天元位置上,整个棋盘的最中心。
她慢慢收回了手指,看了看窗外微微发黄的树叶。
秋风渐冷,已是萧瑟时节。
小瑶池会便在中秋之后七日,没几天便要开始,府里两位公子和四位姑娘都准备去,所以府里一下忙碌了起来。
姜姒这边也有人送来了几件新衣裳,看着八珍捧在手里的浅粉色衣裙,她始终不大喜欢。
兴许是因为性情冷淡,所以她穿衣服偏重冷淡一些的色调,青绿蓝紫居多,红粉的则比较少,今日捧上来的水红色十二幅褶群做工极好,八珍红玉等人都闹着要姜姒穿上试试。
姜姒只点着八珍的额头:“你个小妮子才多大年纪,便学着紫檀、灵芝两个的闹腾,有事没事儿当看看你红玉姐姐的稳重!”
红玉在一旁窃笑,忙道:“四姑娘过奖了,奴婢有什么稳重的,不过是在您跟前儿乖觉罢了。倒是这衣裳,你还是穿上看看,奴婢们都觉得您穿着肯定好看。”
水红的颜色极艳,腰上收紧,穿上后定显得身段窈窕。边角处有银线绣花,也不显得颜色单调,倒有种红梅与雪的搭调感。
天下女子谁不爱美?
姜姒也不例外。
她翻了翻衣料,也拗不过这几个丫鬟,即便现在不穿,一会儿周氏也要来问。
正想去换上衣裳,姜姒却忽然问道:“今儿也一样?”
这话姜姒问多了,红玉一下就反应过来:“一样。卫姨娘又送了不少东西过来,都按着您的吩咐透给五姑娘了,也吹过了风儿。”
“我记得五妹妹最爱的便是红色吧?”姜姒看了看这身衣裳,若有所思,“这也说了吗?”
“说了的。”红玉笑笑,“怕是这会儿五姑娘正发脾气呢。”
“五妹妹脾气不好,受不得刺激。”
姜姒伸了个懒腰,便张开手臂,让丫鬟们服侍着自己换衣裳。
姜妩、姜媚两姐妹,虽同是许姨娘所出,性格却是截然相反。
卫姨娘掌着中馈,如今不折腾折腾她,姜姒能甘心不成?
连着两天来,卫姨娘什么好东西都往周氏与姜姒这里塞,嘴里说着好东西都孝敬给夫人和四姑娘,实际却巴不得其余姨娘与姑娘记恨这母女俩。她看姜姒来者不拒,送去多少收多少,还挺高兴,以为这小妞中计。可没想到,头一个发作的姜媚,却让卫姨娘吓得不轻。
距离小瑶池会还有四天,姜媚原本眼红姜姒得很,今天坐在屋里,原打算挑好看的衣裳穿,没想到翻遍了也翻不出漂亮的。
将丫鬟手里的衣服抓起来往地上一扔,姜媚终于忍无可忍:“早说了要颜色鲜亮一点的,这些死气沉沉的颜色,当我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不成?!”
姜妩这会儿还在在自己的屋里,听见声音,已经站了起来,可想到什么,又坐了下去。
“三姑娘不去看看吗?”
“媚儿就是那样的脾气,不管她一阵就好,我若去了,还得朝我撒气。”
姜妩摇了摇头,并不走动。
嘴上说得好,她们是两姐妹。可姜媚因为生得一副好颜色,性格有开朗明媚,正如她名字一般,骄纵一些也有人爱,一直以来都压着她这个做姐姐的。现在看姜媚要闯祸,姜妩心想自己也拦不住。更何况四妹有自己的谋算,她若去横插一脚,指不定就被姜姒给记恨上。
姜媚说不出姜姒哪里不一样了,可姜妩却是清楚的。
眼神不一样了。
一旦眼神变了,整个人就跟着变。
回府时候,她就听说了郭嬷嬷的事,哪里还敢对姜姒掉以轻心?
如今她只听着,并不去劝阻姜媚。
姜媚那边果然闹腾上了,很快她身边的丫鬟便开始抱怨:“卫姨娘真是什么好东西都往四姑娘那边送,听说颜色鲜艳的衣裳也送过去了。她不过一个姨娘,再怎么巴结还不是个姨娘?真以为自个儿掌着中馈就多了不起一般。奴婢看,她是真要把姑娘您往死里逼!哪里有这样苛待人的?”
这一番话,避重就轻,直接把火给烧到了卫姨娘的身上。
姜媚仔细一想,可不是这个道理?
当初夫人掌着中馈时候,哪里有这样的做法?
想想,姜姒自己是惹不起的,卫姨娘不就是掐准了这一点才用这法子来磋磨她吗?府里除了卫姨娘,就是许姨娘最受宠,卫姨娘能不针对他们吗?
不过……
将桌上茶杯一掀,姜媚冷哼了一声:“她既然敢挑软柿子捏,我今儿也挑颗软的捏!我就不信夫人还会偏帮着她!看看这回是谁倒霉吧……”
说着,她便提着裙摆,直接出去,往卫姨娘住的芙院走。
姜姒恰好给周氏问安回来,顺道去花园里散散步,远远就看见姜妩朝着芙院去。
看那怒气冲冲模样,姜姒便知道了,这是有好戏看。
一敛自己袖袍,姜姒道:“咱们去芙院外头看一眼。”
姜媚摆明了就是找茬儿来的,原本正房夫人周氏是怎么分东西的,她卫姨娘又是怎么分的,可要好好地算计算计!
人带着火气,脚步就特别快,姜媚直接绕过照壁左边,就直接入了芙院:“你们姨娘可在?今儿我有些话想对姨娘说说。”
外头丫鬟看见姜媚气势汹汹来,早知道不好,已经进去通知卫姨娘了。
卫姨娘恨得牙痒,见那边人已经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五姑娘这又是发了什么疯?这秋也渐渐凉了,您的火气倒没见着下去半分,快请进来坐吧。”
里头姜媚冷哼了一声,已入了屋。
外面姜姒刚刚走到芙院前面,便看见二爷姜茴竟从照壁右边走了过来,一面整理衣袖,一面阴着脸说什么话。
抬眼一看见姜姒,姜茴愣了一下,这才连忙拱了个手:“四妹妹怎么在这儿?也是陪着媚儿那丫头来的吗?”
这倒不是。
姜姒摇摇头,眼神不见闪烁,只笑道:“恰好路过,看见五妹急急躁躁,倒想看看出了什么事。二哥这是……”
“这……”姜茴心电急转,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如今卫姨娘主持中馈,好些事情只能求着姨娘办。”
“原来如此,看二哥似乎还有急事,姒儿这边也回院子了,来日再叙。”
姜姒主动先行走开,只是走出去没几步,又顿住脚,回头看了一眼。
姜茴是乔姨娘所出,跟卫姨娘定不亲近,可他出来时候也未免太慌慌张张,还在整理衣袖……
姜姒多少有些怀疑起来,忽问红玉道:“府里可有什么风言风语?”
红玉打量姜姒神色一番,才踌躇道:“卫姨娘身边有个丫鬟叫流芳,是老爷收用过的,风言风语倒是没有,只是前几日奴婢瞧见他二人隔着卫姨娘眉来眼去……”
“此事先搁着,以后耳朵眼睛都利索一些。”
姜姒话不挑明了,红玉他们也知道。
八珍刚刚从嬷嬷那边支了月例银子回来,道上碰见姜姒,便笑着道:“这个月月例银子在这里了,以前奴婢没办过这事儿,不知……”
这小丫头毕竟是才拔成姜姒身边的一等丫鬟的,因着红玉、紫檀、灵芝都在她身边伺候,八珍倒没什么事做,她也是刚做这些事不久,所以不是很熟。
姜姒道:“回头让红玉教你便是。”
八珍连忙点了点头,不过又撇撇嘴:“支领银子的时候又撞见流芳姐姐,奴婢瞧着她似乎对咱们不喜。”
“流芳是卫姨娘身边的人,能喜欢咱们才怪了。”作为嫡女,花销自然不能跟庶女等同,姜姒念头才过,忽然顿住,扭头看八珍,半晌才问道,“你方才说,你在那边见着谁了?”
第十九章 杀身之祸
八珍自然不知道之前姜姒跟丫鬟们说了什么,虽觉出姜姒这话有些古怪之处,却也老实道:“方才见到流芳姐姐了,还与奴婢辩驳几句。奴婢嘴笨,说不过她去……”
这一下,不仅是姜姒,连后面红玉都知道事情怕是大了。
茴二爷鬼鬼祟祟从卫姨娘院子里出来,原以为是私会流芳去了,可现在流芳不在院里,谁知道茴二爷是私会谁去了?
若此事真有个什么端倪,那才真是伤风败俗。
姜姒忽然想起上一世,明明二哥聪明乖觉得多,最后姜源死了,家里产业也几乎没有姜茴的份儿,全给了平庸的莫大爷继承。
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姜姒当初出嫁的时候,姜源便已经人在病中,家业都给了大儿子姜莫照看,姜姒出嫁之后小半年不到,姜源就已经一命呜呼。
到底老爷害了什么病,也没个人来跟姜姒说,那时候她已经被冷待,甚至没几日便被休,娘家递过去的消息也不甚完全,姜源是怎么死的,她也不清楚。
现在看着姜源整个人都好端端的,哪里像是个短命鬼?
想想,姜府也算是个大族,不知内里藏着多少脏污。
现人在外头,姜姒不好多言,只道:“流芳是卫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又是我爹屋里收用过的,不必跟她争一时之气。咱们且忍忍再看。”
说罢,便带了丫鬟们又回屋去了。
今日在院子外面瞧见这事儿,着实不小,姜姒去跟周氏商量了商量,周氏说:“不宜操之过急,今日姜茴在外面见着了你,怕也心生警惕。此一回,应当是媚儿去的时候正撞上,茴二爷不知是因为什么事遮遮掩掩,现在下定论还太早。若是冤枉了什么人还不好说,再说……卫姨娘的胆子,不至于这样大吧?怎么说,她也是老爷宠着的姨娘……”
周氏是个守规矩的女人,所以不敢想这样的事,说话也更为慎重。
姜姒只是一下想起自己前世遇到的那些,心道这些风花雪月事,还真没有什么不可能。
不过周氏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即便是知道这里面应该有猫腻,也拿不住证据,还是要静观其变的好。
“方才五妹已经找卫姨娘理论去了,您也知道五妹的脾气,这一闹将起来,怕是会闹到老太太那边去。”姜姒想起姜媚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倒是忍不住笑了一声,“我看这一回卫姨娘有得头疼了。”
这话还真不假,姜姒才回来没一会儿,卫姨娘院子里便闹开了。
府里吵吵闹闹,没一会儿就惊动了善斋堂的老太太,特遣了身边嬷嬷来问,嬷嬷回头来又把事情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掐着佛珠,却是直接骂卫姨娘太不懂事。
卫姨娘是她娘家出来的人,可怎么这种时候反倒是拎不清了?知道她是想给三儿媳使绊子,可三儿媳乃是正妻,她怎么说也就是一个当妾的,竟刻薄了媚儿?媚儿是几个姑娘里老太太唯一看得顺眼的,不过也就是看得顺眼罢了。
大户人家重视面子,庶子庶女都不能可待了,老太太由此叫人去敲打了卫姨娘一阵,好一顿训斥,叫她以后就按着周氏定下来的那些规矩办事,不可再造次。
消息传到周氏这里,却是让周氏心里堵。
怎么能不堵?她好好一个正妻,的确是因为怀孕了不能管事,可老太太连个面子也不给她做,内宅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就是叫嬷嬷训斥卫姨娘两句,还叫她改正错误。
改什么改?
一个姨娘,还指望她长长久久掌家不成?
这一来,老太太的态度明晃晃就摆在那里。
周氏心里也清楚,除非她肚子里蹦出个嫡子来,否则即便是生了女儿,也是转眼被休的命。
从她回府,便已经知道,老太太看重的压根儿不是她这个儿媳,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周氏心里委屈,差点被老太太气得落下泪来,一时不慎打翻茶盏,还险些烫了自个儿手。
姜姒才从外面进来,见状心疼得厉害,忙劝道:“娘,您别生气了,咱们不是还有个盼头吗?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老太太又能拿咱们怎样?您别忘了前阵子爹说过的话。”
“你爹?”
周氏捏了绣帕擦泪,却是忽然想起了前几天姜源对姜姒那热络的态度。
是了。
姜源才是如今府里掌家的,老太太再霸道又如何?如今周氏这个女儿最争气,只要宁南侯府那边一日不放下,她们娘儿俩在这姜府永远有立足之地。老太太再厉害,也要顾及一下姜姒的面子,先头还有章太妃的喜欢,更不谈世子爷这边板上钉钉的亲事。
这样想着,周氏心神便渐渐定了下来,她过了初时的哀戚,对这个家却是越发恨得厉害。
“可苦了我儿,如今母亲竟要赖着你过着日子,可苦了……”
苦。
姜姒心底是真苦。
她娘这一胎是男是女还没定,如今都靠着姜姒背后关系撑着,若没这一份体面,往后又当如何办?
她自己总想着早早跟傅臣摊牌,早早远离了她,她已经输不起,可偏偏现在离不得她。
傅臣就像是丰茂遒劲一棵树,而姜姒不过是弱小得只能依附于他的藤蔓。
一旦失去这样的靠山,姜姒立刻就会倒。
若周氏一举得男,事情自然有转机;若是生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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