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道。
独木桥。
谢方知面前,却似乎只有一条路:绝路。
掌心中捏了一团纸,谢方知展开来看,也是无言。
“秾艳场中试澹泊,纷纭境上堪镇定。”
墨迹仓促,只可惜也没机会。
倒是今日萧纵作为,叫他看不透。
谢方知忽地一声低笑:“老赵这粗人,有艳福了……”
姜府此刻灯火通明,姜姒他们落在了后头,在接近姜府的时候才与前面的马车一块儿停下来。
姜姒没问傅臣与姜荀说的话,姜荀也没问傅臣与姜姒说的话,兄妹两个似乎约好一样。
下车时,是姜荀先下去,而后却向姜姒递出手来。
姜姒吩咐身边丫鬟道:“红玉,你跑快两步,向我爹与我娘说荀大爷来了,我们随后便定省去。”
如今中馈归还周氏,府里一应大小事宜终于回归正轨。
至于卫姨娘,约莫还在上一回的点击之中没回过神来。
下了车,姜姒便松了一口气,抬眼便见前面姜妩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忌惮。
然而那目光与她相触之时,姜妩似乎心虚,又似乎受惊一般,撇开了头。
第三十一章 传闻起
姜姒还没来得及想姜妩那一眼的含义,姜莫便开了口。
姜莫也是回来的时候才看见姜荀,之后才从下人口中得知如今姜荀的风光。
原本当年姜府分家的时候,三房四房都是嫡出,三老爷姜源分割家产铺子的时候多得了许多,那个时候四房人丁稀少,只有姜荀一个病歪歪的儿子,这四房衰落是迟早的事。
故此,姜莫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听说姜莫与墨竹诗社那些人在一起。
不知则已,知道了必定要动些心思。
姜莫迎了上去,带了几分巴结和小心,道:“荀堂兄难得来京城一趟,今日只后悔一直在明觉寺,竟不知荀堂兄也来了。否则不管有什么要紧事,也要先来陪陪荀堂兄的。”
说姜莫这人平庸,真话;说这人老实,那是瞎话。
在姜府混了这么多年了,姜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油嘴滑舌那一套学了不少,虽比不得姜茴一肚子的歪心思,可他这一颗心就没干净过。
姜姒听见姜莫这一句话,还有什么不明白?
摆明了,如今姜荀看着威风了,体面了,入了墨竹诗社,就有人上赶着巴结了,当年怎么见他们伸出援手来?
姜姒是处处护着姜荀的,开口便想说话,不过姜荀轻轻扶了她手臂一把,制止了,而后笑看向姜莫:“莫大爷客气,兄弟之间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自然可以有说不完的话。咳,外头天冷,还是早些进去吧。”
姜莫原本还想说什么,可瞥见旁边姜姒紧紧拧着的眉头,想起姜莫那一声咳嗽,顿时也计较出轻重了,忙道:“瞧瞧我这记性,竟然忘记荀堂兄身子不大好,还在外头说话呢。堂兄先请——”
说着,连忙摆了手,请姜荀先过。
姜荀不介意,他来是客,身边又有姜姒,更是姜家嫡出,直接朝前面走去。
上一次来京城姜府还是去年过年时候,今次见到,竟有物是人非之感。
老太太已经歇下,叫他们不必定省,于是诸人直接往正院拜周氏,次后才出来各自回屋歇了。
姜茴的住处,就安排在在姜茴院子旁边。
去时,想到前一阵乔姨娘找自己说过的事,姜姒便给姜荀提了个醒儿:“家中这两位哥哥不成器,前阵乔姨娘来问我墨竹诗社之事,要我从傅臣处行个方便,我不曾允诺,她便跳了墙。方才在门口,我看我大哥也有这个意思,你可远着他们。”
这话叫旁人听去,准会说姜姒胳膊肘往外拐,毕竟姜荀与她的亲缘关系还要远一些。
可她这话是对姜荀说的,由此叫他打心眼里喜欢:“我自清楚他二人野心,只是若叫我牵线搭桥,未免有些高看自个儿了。”
姜家统共有五房,三房嫡出两房庶出。
原本这家业是该嫡出二房继承的,可二房老爷去得早,除了一个女儿姜珊外再无儿女,因而绝了户,所以分家时候大头才落到了三房这里。只是这家里,没矛盾不会分家,姜源也未必是个什么干净货色,否则四房如今怎会在薛家口?
从京城到薛家口,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可偏偏是分开在各地了。
分家了,那便不是一家人,堂兄弟虽亲近,可凭什么叫姜荀给牵线搭桥?
他们自个儿的亲妹妹都不肯,姜荀一个堂兄,未必肯。
听着姜荀这话的意思,姜姒也便放心了,慢道:“也不必给他们什么脸面,并非我瞧不起他们,是他们自个儿太龌龊。荀堂兄顾着自己日子过得舒心,姒儿也便开心了。”
没忍住,姜荀伸出一双透着斯文气的苍白手掌来,像是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头,温声道:“我知道你为着我想,我不过一介病体残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何必理会他们?你且放下心来。倒是我担心着你,今日你与冯家小姐、顾家姑娘的事,见着的明眼人可不少,何苦与她结仇?”
结仇?
姜姒并不觉得,她反而一脸轻松,人虽透着疲倦,可笑起来舒心得很:“荀堂兄懒得搭理我大哥二哥,我也懒得搭理顾芝。与她结仇,于我有何妨碍?”
一时之间,姜荀听见这话竟沉默一阵,带着些许愕然。
他是看出来,此前就是姜姒在冯玉兰后面当诸葛,顾芝即便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事后也会清楚。
顾家权势也不小,寻常人不会想着与人结仇,一般是与人为善,交好为上。
可姜姒并非鲁莽之人,不会平白无故与顾芝结仇,另一则,此事看似不好,但顾芝与姜姒差不多的出身,真论起来,姜老爷子这阁老,分量不更重?所以即便即便是结仇了,日后顾芝寻仇,又能于姜姒有什么阻碍?
他们家姒儿,便不会寻仇?
又不是愣愣站着给人打的靶子。
正如姜姒说的,他姜荀不在意那不成器的姜莫姜茴,姜姒也可浑然不把京城第一才女放在眼底。
这样一想,姜荀忽对姜姒刮目相看起来:“姒儿这心思,倒比为兄还通透许多,我竟是个粗俗愚人,未堪破这恼人应酬周旋。”
姜姒则笑:“人言,世人破绽,多从周旋出。我懒得与顾芝周旋,任她疾风骤雨,我只懒得睬她。不过是个蠢货。”
尖锐又辛辣,这样的话也只敢在姜荀面前说。
可以说,这是姜姒头一次这样不避讳。
顾芝是个蠢货?
这话要拿出去,必定无数人反驳,可姜荀想着,若有人反驳,那人也一定是个蠢货。
于是,姜荀也笑了起来:“你自个儿有决断,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已经到了竹院外面,姜姒看着姜荀进去了,又吩咐了人好生伺候,这才带了丫鬟们回自己的屋。
姜姒今日出了两次风头,一次暗的,一次眀的。
暗的抛开不说,她没认癸丑桌的事;明的却多半捂不住。
后者乃是似是而非,见仁见智,不同的人对她们与顾芝之事有不同的看法。整件事,都透着一种“似是而非”,而越是似是而非,越是于姜姒有利。冯玉兰与姜姒虽是朋友,可毕竟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甚至姜姒不愿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余人。这一回,冯玉兰出了风头,纵使还有余波到姜姒这里,也微乎其微了。
倒不是说算计谁,不过各取所需。
至于顾芝,自取其辱罢了。
今晚姜姒回来沐浴过便睡了,只是夜半里姜荀住的竹院那边却传来了消息,说姜荀染了风寒,咳嗽不止,发了高烧。
大半夜里也不敢搅扰了周氏,姜姒披衣起身来叫人去找了大夫,亲去姜荀那边看了看。
先头人还好好的,如今整个人都跟烧糊涂了一样,面颊透着几分病态潮红,还呢喃说着什么,姜姒凑近了听,竟听见什么“娘”“姒儿”之类的字眼。
听着,姜姒便是一阵心酸。
只是她心酸之余,却忽听见“太妃”二字,便是心头猛地一跳。
她想起此前从柳镇回来,去净雪庵的事。
姜姒不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有什么本事,竟忽然得了章太妃的青眼,甚至还赠下那般贵重的奇楠香珠。章太妃见她第一面,便说她与姜荀一样是个好的,还夸赞姜荀有孝心。
说起来,四婶去得早,在净雪庵供过,每隔一段时间姜荀便要去上香,因此与太妃熟识也不是难事。
只是……
熟到了发烧也喊着的地步?
姜姒压下了心头疑惑,出来已经是天将亮。
眼瞧着今日是没精神去小瑶池会了,姜姒乐得自在,索性道:“小瑶池会我不去了,叫大姐三姐与五妹玩着也就是。一则是我自个儿不大好,一则是堂兄如今病着,也请人知会谢大公子与傅世子那边,说我堂兄病着,失约乃是未料之事。”
红玉点了头,应了一声,看姜姒一夜没歇好,脸色有些苍白,便将到了嘴边的话给收了回去。
不过姜姒眼角余光已是看见她这番情态,由是问:“有话便说,若是紧要,还是不耽搁的好。”
红玉这才道:“昨晚您说要找陈饭来问,今早灵芝已着人传了他来,只说是您要吩咐花园采买花木一事,现已在廊下候着了。”
现在姜姒帮着周氏主持中馈,所有人都以为姜姒不过小姑娘,怎么也会手忙脚乱一阵,哪里想到,姜姒竟有条不紊,进退有据,着实让许多看好戏的心里堵了一口气。
要说卫姨娘之后,谁最令人呕血,独四姑娘一个。
姜姒道:“人既已等着了,我去问过再歇。”
紫檀的死还没查个明白,碍于老太太的颜面,姜姒明的不敢,暗地里她还能管着不成?
姜姒自不会善罢甘休。
到的时候,陈饭已站在廊下,他心里也有自个儿的琢磨,四姑娘前日曾叫人来问过话,如今她打理府中事了,却叫自己来说什么事。
至于是“什么事”,陈饭心里也清楚。
见姜姒来,他利落地行礼问好:“小的陈饭,见过四姑娘,给四姑娘请安。”
“不必多礼,今日叫你来,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姜姒慢慢上了廊,昨夜一直照看着姜荀的事,如今心弦才刚刚松下来一些,不免显出几分疲惫颜色。
她扫一眼陈饭,陈饭不是什么有远见的人,可他有眼色,会看形势,知道姜姒要查这件事,现在只把头埋得低低地,老老实实道:“小人知道。”
“那你说说紫檀拉上来时候,可有无异状。”
当时姜姒在井外看过一眼,知道紫檀死状可怖,可也走得早。
陈饭斟酌了一下,才道:“旁的倒是没什么,只是……小的瞧着,紫檀姑娘被投入井中时候,应当还没咽气……”
此等事说来也真是骇人听闻,陈饭原不想说的。先头他们以为人拉不出来是因为泡胀了,谁想到把人拉出来才知道,“……是紫檀姑娘的手指,抠在砌井的青砖缝儿里,拽不出来……手指甲都……”
不用说全了,姜姒也能想象出来。
站在近处的红玉也是心头震骇,更不用说灵芝已经啪嗒啪嗒掉眼泪了。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下人们又怎么敢说?当时情况着实诡异,真怕说出来他们都要遭殃。
姜姒听完,只连道了三声“好”,而后竟然一笑:“活人扔进井里……”
活人自然不能好好地被扔进井里,按着陈饭之前所说,紫檀的额头上还有伤,身上衣服有扯破的痕迹,大约与人争斗过。被投入井中,而丝毫没有声息,那个时候的紫檀应该不清醒……
仔细想想,她兴许不是溺死的。
姜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也有些站不住了。
陈饭有些担心,生怕四姑娘被自个儿吓出病来,连声道:“想来紫檀姑娘泉下有知,看见四姑娘这样顾念着主仆情分,也该瞑目了。另一则,小的在压井石上发现一些血迹,断断不是小的自个儿留下的。可能是紫檀姑娘的,也或许……四姑娘请看此物。”
小心将那用白绢包着的一小块布料拿出来,仅有半指宽,细长细长的,像是不小心被撕挂下来的。
“当时听闻老太太说不查这件事,小的便留了心,将此物藏了起来。”
姜姒手指一压嘴唇,便道:“八珍取来。”
八珍上前取了过来,发现还有一丝血迹,眼底便转着泪花。
倒是姜姒反而镇定下来,接了那东西来看,却是一点秋香色的锦缎,看着像是苏绣,上头还有几根细细的绣线挂着,有过针黹痕迹。只有这小小的一块,也找不出什么根源来……
凶手定是府中人,若是要查,其实简单。
只是如今内宅之事,老太太不愿闹到官府去,说出去也是姜家丢脸,所以才觉得查起来艰难。
不过好歹这东西也算是线索,能慢慢勾出一些东西来。
她叫八珍收了东西,便道:“紫檀之事,你只管把嘴闭紧,旁人一个字都不要说。你既有眼色,我也会抬举你。往后这事你注意一下,若还想起什么来,借着来报事的时候说给我也就是。”
说完,又从红玉手里接了一本册子来,只问道:“可识字?”
陈饭迟疑一下,便道:“识字。”
“很好,以后花园那边草木才买修整都归了你管,好生照看着。”
姜姒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她扫了陈饭一眼,将册子递给他了,这才返身回屋。
一进屋,红玉便皱了眉:“四姑娘,容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
“哦?”姜姒回眸,已坐在了妆镜前,叫灵芝给自己通头,只道,“你可是想说这陈饭?”
“四姑娘聪明,奴婢瞒不住您。”红玉斟酌道,“奴婢得知,这陈饭原不识字,可您怎么也将园子里的事情给了他?一个不识字的大老粗,竟在您跟前儿说识字,奴婢总觉得这人奸诈,不是个好人。”
是不是好人,实则从拉紫檀那天就清楚了。
好人说不上,坏自也不沾边。
姜姒忽然觉得,自己对人心也看得很透。
她头也不回,闭着眼,一副悠然姿态,慢慢对红玉道:“是人都有个念想,有人想有钱,有人想口腹之欲,有人沉迷于声色,有人痴迷于权势;有人想攀高,有人想顺流而下,也有人不想居于人下……陈饭不过是想要借着我往上爬,我给他机会。不识字,又不是不可以学。我也不是昏聩人,若他什么也不会,过几日我便会找个由头发落他下去。一个当奴才的,还能越过我去?”
如今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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