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回京过年,对姜荀只有好处。
一路穿过中庭,姜姒上了廊,正要转过拐角,进佛堂去,却发现一名穿着灰蓝色衣裳的女尼一手扶着墙柱,背对着走廊,另一手按着自己心口,似乎在干呕什么。
姜姒顿住脚步,皱了皱眉,道:“红玉上去看看。”
红玉因走上前去,拍在那女尼瘦削的肩膀上:“小师父,你没事吧?”
“啊!”
那小尼姑竟然惊叫了一声,甚至直接退开了,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见到是姜姒等人,她才惊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气,讷讷道:“原来是四姑娘。”
姜姒细细一打量这尼姑,直觉她眼如秋波,粉面朱唇,说不出地俊俏,甚至让她觉得有几分面善,不过这女尼脸上神情未免太过局促。
“才打这里路过,瞧见小师父似乎不大好,所以叫丫鬟来看看,是否有什么可以帮个手的地方。”
“不不,也没什么,就是早晨吃坏些东西。”
小尼姑连连摆手,低下了头,解释一句。
姜姒看她低头轻轻抚了抚自己蓝灰色的袍角,眼底便掠过几许探究,嘴上却道:“那咱们便不打扰小师父了,若有个什么病痛,还是莫耽误了的好。”
那小尼姑点了点头,便目送姜姒带着自己丫鬟们去了。
人一走,她胃里又开始反酸,一下子扑到旁边去呕吐了起来,可吐也没吐出什么东西,平白难受得自己满眼包着泪花。
她还没注意到,姜姒走过去几步,却已经回头来看她。
就这样从侧面看过去,姜姒一下就想起来了。
是当初从柳镇回来到净雪庵时候,她看见的那个尼姑,从阁楼里跑出来,羞红脸,还在整理自己的衣裳……
谢方知他相好?
这看着……
红玉上来压低声音道:“容奴婢说句冒犯佛祖的话,瞧着小师父倒跟害喜了一样……”
姜姒只淡淡一眼扫过去,道:“庵中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不成?少说话,多做事。”
红玉顿时噤声。
不过各自心底是什么猜测,各自都是有的。
姜姒不好说什么,这是净雪庵的丑事,万万不能跟自己扯上关系。
进了佛堂,姜姒便瞧见了章太妃,可没见着老太太,有些奇怪。
章太妃回了头来,却对着姜姒一笑,道:“你祖母去了后堂。”
微微一怔,姜姒连忙行礼道谢:“谢太妃娘娘指点。”
“不必多礼。”章太妃唇角微弯,慢慢扣着手里的佛珠,便问道,“闻说你们是要接你堂兄进京,如今病可好了吧?”
心下觉得有些古怪,姜姒只依言回道:“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堂兄自来身子骨不好,要调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怕是这一回病久了,缠绵下去有些叫人着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
章太妃低低地说了一声,便将眼皮搭上,不再言语了,转而开始低低念诵《金刚经》。
姜姒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太妃没继续说话,便屈膝又行了个礼,并不说话,绕过后堂去寻人了。
她走后,章太妃才睁开眼,瞧着姜姒的背影,又转头看着佛祖,道一声“我佛慈悲”。
将佛珠放下,叩拜佛祖,章太妃看上去虔诚无比。
萧纵就站在佛堂外面,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晦暗不明神色闪过。
章太妃将很久之前求得的上上大吉签拿出来,看了又看,萧纵看见她这举动,终于还是一句话没说,转身便出去了。
姜姒打后堂接了老太太回来,又说姜荀愿意回去,姜好来了的消息更是一并告知,老太太总算是松开了眉头,回去见了姜好。
这时候,姜荀该问完的已经问完,姜好见了老太太,也说是什么都好,并不提任何不高兴的事。
前后一个人的说辞变化挺大,姜姒自然知道都是姜荀教的,也不戳穿。
这里祖孙四个一起用过晚上斋饭,便决定明早就走,算算时日,老爷子姜坤也快回来了,时间正好。
在净雪庵的最后一个晚上,姜姒陪着姜荀下了一盘棋,这才回了自己屋。
红玉掌了灯,屋里渐渐亮了起来,姜姒洗漱过后,便躺了下来,道:“你们也早些歇下吧,明日还得早起,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已经收拾好了,明日便能走。”
八珍脆生生地回答了一句,又上来挑灯芯,道:“姑娘,您现在便睡吗?”
“嗯,你吹熄了烛再走吧。”
姜姒翻了个身,朝着里面,脚底下温着汤婆子,倒是暖烘烘地。
八珍垂了灯盏,红玉手里还端着一盏,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客房太小,也没外间,丫鬟们都在旁边的屋里挤着睡,姜姒若有事,略高声一些唤一声,她们也就来了。
她想着明天姜荀就能一起回去,心里还算是高兴,净雪庵这一趟总算没白来。
夜里也分不清时辰,姜姒迷迷糊糊之间只听见雪似乎大了,簌簌地落下来,还压折了外头的枯枝。
寂静的夜里,她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有什么声音……
睁开了眼,细细一听,竟像是有谁在敲窗。
“咚咚……”
姜姒才从梦中醒来,只疑是外头雪太大,压着窗了。
她没想惊扰丫鬟,便自己踩着鞋,到了排着书案的窗前,伸手摸到窗框,果然发现留了一条缝儿,她正想要将之关上,却发现雪都堆到边角上卡住,于是先松了一条缝儿,把外头雪给推走,再重新关上窗,可在这一刹那,她便瞧见了窗外站着的那个人影!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姜姒差点叫出声来。
还好隔窗这人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嘴,半是无奈半是恼恨:“莫吵。”
莫吵?!
姜姒听见这声音有些耳熟,心电急转之下,已是明白了五分。
黑暗里也看不清对方脸容,可这声音的的确确是谢方知无疑!
谢乙也是没了法子,如今净雪庵之中多的是萧纵的人,想要救个尼姑都难。
他头疼极了,迫不得已才来找姜姒,如今的情况也在他意料之中。
捂住对方的嘴,谢方知才发觉现在的姜姒只穿着中衣,单薄得厉害,不过他的手已然没了温度,在外头冻了太久,像是冰块儿一样搁在姜姒脸颊上。
姜姒冻得不行,秀眉紧皱,示意谢方知放手。
谢乙却没放下,压低了声音道:“今夜谢乙乃有事相求,不知四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姜姒现在脑子里混乱的一片,谢方知玩玩不该出现在此处!
她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想,更不知自己是不是考虑了很久,她只知道自己被谢方知放开的时候,身子已经有些冻木了,嘴唇颤了一下,姜姒想起隔壁还有丫鬟,声音低似呢喃:“谢公子怎么……”
“人命关天,四姑娘……”
谢方知有些无奈,他看了看自己身后,仿佛怕有人跟来。
若非此时此地太过紧张,甚至他出现得毫无来由叫人害怕,姜姒早就直接叫他滚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她退开了两步,打了个哆嗦,道:“谁出事了?”
谢方知道:“是个犯戒的小尼姑。”
那一瞬,姜姒终于懂了:约莫是救他相好的啊!难怪这样紧张。
第四十五章 鸡同鸭讲
谢方知一看姜姒表情,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正想要再劝上两句,姜姒便直接进去披了衣裳。
于是这时候,谢方知才感觉出这种距离与隔阂来。
窗里透着些热气,外头却是冷如寒冰。
不一会儿,姜姒便回来了。
”现在你继续说吧。“
谢方知瞬间没了话,敢情她进去穿一回衣裳,是为了回来继续跟他说话,而不是去看看那小尼姑?
那一时,他真是又恼又怒,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竟然直接隔窗揽住姜姒的腰,一下将人给抱了出来。
原本窗沿就矮,姜姒身量也没完全长开,跟谢方知没得比。
只是这一惊真真是非同小可,她险些惊叫出来,却看见谢方知沉着脸,直接拽着她到了远处去。
这里距离客房很远,也很暗,谢方知终于停了下来。
因为要细细商量一下细节,所以不可能在姜姒窗边谈,若是被人听去,那才麻烦。
才一站定,姜姒便看着他:“你这有求人的态度?”
“谢某倒是比较好奇,姜四姑娘怎么一点也不紧张,被一名男子深夜拉到此处来……”谢方知不无戏谑地说着,却看了看远处,而后才收回了目光,看向姜姒。
雪地是一片的白,姜姒站在雪上面,却是一声笑:“谢公子有求于人,把我怎么样了,回头谁帮你?”
“……”
谢乙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怎么忽然觉得她脑子竟又聪明许多了?
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此番冒昧,乃是迫不得已,还望四姑娘原谅则个。不过此事的确是要紧……”
“我知道事情要紧,不过我比较好奇,谢公子怎会在此处?”
问题一出来,姜姒就发现,只要有了相好的,谢方知想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
上一世不是还有人说,谢方知为了跟哪些红颜知己相会,连会试也没去吗?
为一个红颜知己来净雪庵,真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没想到,谢方知的回答却是:“今日谢某不言,以后四姑娘也许会知道。”
“怎么是也许?”姜姒皱了眉。
谢方知一摊手,略有些无奈道:“那时候四姑娘也该猜到了。”
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姜姒眉头拧紧了,又问:“你说的犯戒的小尼姑,可是已有身孕的?”
这一回,轮到谢方知拧眉了。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姜姒,仿佛想要看清她到底在想什么,他没忍住,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半路上瞧见过。”
姜姒不好说自己差点撞破他二人的“好事”,只说今天自己看见。
仿佛怕谢方知不信,她又道:“原我也没多想,只以为她是吃坏了肚子,可没想到你方才一敲窗,就说是犯戒的小尼姑,所以我才……她还好吧?”
上一世的姜姒也曾怀有身孕,不过最后那个孩子没了。
也许这一辈子她可以坏到骨子里,可她心里还有个干净的地方,留给自己未来的孩子。
如今她愿意帮谢方知,一是因为这人帮过她,二则是因为……
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
姜姒脸上的表情忽然柔和了几分,然而眼底转瞬又带了几分狼狈。
怕被谢方知看出什么异样来,姜姒略一垂眼,道:“若是不方便说便算了。”
“她现在在柴房,不过她很怕……”见到她表情的那一瞬,谢方知仿佛觉得心底有把刀在戳,他袖子拢住了手,遮住了紧握的拳头,又道,“听说你们明早就走,我想叫她跟你们一起走,现在她在柴房藏着……我的意思是,伪装之后。”
在姜姒理解来,这一番话是:尼姑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走了,更何况他还是与尼姑有私情呢?
她问道:“她在柴房藏着干什么?有身孕的人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
“姑奶奶,声音小点成吗?”
谢方知差点又要忍不住上去捂她的嘴了。
他现在觉得找上姜姒简直是最糟糕的一件事,但是如今也根本没有别的选择,此事若让姜荀知道,定然又有少不了的麻烦。
“你若不放心,我带你去看看她,更何况……此事之后,我可能暂时无法接触到她,所以还想劳烦四姑娘……”
“你前面带路。”
这话正合了姜姒的心意,不过她看见谢方知这表情,已经忍不住将他归入了“人渣”这样一个行列来。
谢方知走在前面带路,不过他衣衫有些单薄,寒风里走着,脚步落在雪地上,有隐约的“咯吱”声。
他可不知道姜姒到底在想什么,还问道:“说起来,四姑娘也不问问到底今次所为何事?”
姜姒心里早就为他这件事安上了罪名,哪里会问是什么事?
想着谢方知虽然风流之名在外,可不一定愿意说,如今询问自己兴许也是有些忐忑,真不知这人是不是要头一回做爹。虽心里不齿此人行为,可姜姒想着他还把小尼姑接出去,没说甩手不管,算算时日,也有快小半年了。
以前谁说谢方知薄情寡义来着?这看着,分明还很长情。
姜姒想着,因道:“我帮了谢公子,也不是无所求,谢公子不说,我也就不问。”
前面她问谢方知为什么会在这里,谢方知没有说,指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小尼姑。
不过,萧纵也在这里,姜荀与谢方知也算是拉上了线,谢方知与萧纵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却是难说。
以姜姒上一世的记忆来看,谢方知与傅臣乃是支持七皇子的,如今插了个萧纵进来却是难说了。
她自以为善解人意,难得这样体贴,到了谢方知这里想着,却是道一句“蠢女人还是没变”。
到底心里是希望姜姒变得聪明一些,还是跟原来一样笨,谢方知也说不清楚了。
没几步路,便已经绕过了竹林,很快到了柴房外面。
雪夜里也没人,柴房里昏暗极了,只隐隐约约看得见一些影子。
姜姒在外头顿住了脚步,正想要开口问谢乙什么,便看见谢方知忽然转过了头。
走廊那一头蹲着个黑影,姜姒吓了一跳,谢方知却冲她摆了摆手,然后上前来推开柴房门,道:“我那边稍有些事,四姑娘可以先看看了缘。”
了缘?
这应当是那小尼姑的法号了。
姜姒谨慎地走进了柴房,便闻见这里特有的一种略带潮湿的霉味儿。
角落里放着一床棉絮,了缘环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起来,听见脚步声就吓得一抖,抬眼看见是姜姒,差点没尖叫起来。只是在尖叫声出口的刹那,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哑了,接着眼泪就扑簌扑簌掉下来。
兴许是因为白日里见过,了缘讷讷叫了一声:“姜施主……”
姜姒没说话,一时只觉得她可怜,可也不自爱。
回头看去,姜姒已经皱了眉,不过谢方知只是在门口停留一会儿,便去那边说话了。
应该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吧?
“别哭了,你如今有身孕,多笑笑对孩子好。”姜姒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往后的路还长,他既要带你走,总不能没名没分的吧?若他还有半分的良心,便不会抛下你与你腹内的孩儿。”
姜姒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竟像是戳中了了缘的伤心处。
了缘一下低声地哭了起来,像是终于支持不住了,她害怕得颤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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