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就是要出事的。
不过也有魏王一党自己安慰自己,只道这一次徽州那边的官员里有魏王曾经举荐上去的人,按理说魏王是应该避嫌。
也就是说,皇爷这样考量必定有皇爷的道理,他也不是不信任萧纵了,这不,还给了个要紧的闲职来挂上吗?
若是真正把萧纵当成了弃子,必定不会这样做。
所以尽管魏王似乎被架空了,可朝中还是相安无事。
相应地,在这一次事件之中冒头的傅臣跟谢方知,吸引了朝中各位大臣们的注意,都知道这约莫就是以后大晋朝中跺跺脚都能抖上一抖的人物了。
而傅臣,在严密把控着徽州局势的时候,也同时叫人探着谢方知那边的消息。
虽然他跟谢乙之间已经是貌合神离,但是在朝中立场上,傅臣一直以为谢方知与自己乃是一块的,更要紧的问题是,现在朝中上下根本没有第二个人选。九皇子早就废了,太子也不中用,七皇子已经成为铁板钉钉的储位人选。
毫无悬念的储位之争,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现在七皇子要与皇爷一起,将萧纵这个人给除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傅臣的算计也很大。
如今谢方知被仇恨给蒙蔽了,也怪萧纵倒霉,他自己也牵扯到谢相一府的事情上来,这一回谢方知举起屠刀,必定就是要报仇。皇爷利用了谢方知这一点心里,让谢方知成为他手里的刀,要把萧纵的头颅给砍下来。
傅臣想着,总要给萧纵通风报信儿,好让萧纵有所准备,这样双方才能掐起来。
如果萧纵不堪一击,那这件事也就毫无看头。
所以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傅臣有意将一些消息透给了萧纵那边的人,几番周折之下,先到了姜荀这边。
姜荀本就是萧纵的智囊,知道这消息之后,几乎笑出声来。
“这傅臣,也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啊!”
“也是个有野心的,只可惜他看错了谢乙,谢方知早就已经倒戈到我们这边了。早年宁南侯府与皇族本就是半分天下,只是手里捏着半块石头又能有什么作为?在没有成功之前,一切都是空谈。”
萧纵毫不介意,看了一眼姜荀拿着的那些纸页,便问:“最近没有徽州那边的消息,路上到底是什么事情耽搁了?”
原本徽州那边的消息,总是一日来一趟,快马奔驰在官道崇山峻岭之间,按理说即便是有滞后,也不该迟这么多。
这两天的消息都没有来,不禁让人有些担心。
姜荀排着自己手里的那些纸页,似乎是点了点数目,顺便汇总了一下所有的消息,便皱眉道:“傅臣那边也没消息……”
正说着没消息,外头消息却来了。
送信的人腿脚还算是很快,只是脸上多少带了几分惊慌失措,道:“徽州那边出事了!”
不就是一个水灾,连着赈灾银都过去了,能出什么事?
姜荀道:“到底怎么了?”
“……不知怎么,出了时疫……”
时疫?
……坏事了。
姜荀脸上的表情瞬间严肃凝重了起来,掐着案角,他只问道:“谢方知如今如何?”
徽州时疫之事也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原本水灾过后的赈济之事进行得有条不紊,谢方知一面主持着赈济灾民的事情,一面查着上次赈灾银亏空一案,同时也有大夫照顾难民,防止出现什么事情,可约莫是怕什么来什么,事情竟然真的就到了。
徽州时疫的爆发,毫无征兆,像是一场天灾,每天里一半时间在府衙查账,一半时间在灾民中间赈济,谢方知终于还是倒霉了。
他大事都还没成,却在一日早晨忽然之间咳嗽不止,并且发烧头晕,大夫诊治之后便立刻断了病情,乃是染了时疫。
原本查案正在要紧处,眼看着就要牵出背后魏王的人了,谢方知半点也不想停下来——至少在外人看来就是如此。
此次的时疫已经在城里城外导致了不少人去世,大夫们束手无策,只知道在谢方知办公的书房外面打转。
书房里的谢方知按了按自己的手腕,坐在了书案背后,看着堆得高高的账本,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看着隔在帘外的那么多人,忽然想起了姜姒。他面容已经有些青黑,透着瘦削,浓苦的药汁就摆在他面前,然后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眼底也不知闪过了什么光华。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赌得起,可是如今除了一个“赌”字,他又能干什么?
现在疫情之事与谢方知无关,总有别人去看。另一则,纵使这徽州的人都死光了,他要做的事情还要做。
“来人,将上面这一堆账册拿下去,叫他们重算上来。本官就想看看,何人有这样包天的狗蛋!连国帑赈灾的银两都敢挪用!”
他直接将自己面前的所有账本都推倒了,声音冷凝。
眼见着外面所有人都畏畏缩缩,谢方知也就一句话:“查不出问题来的,一律扔进前日堆起来的人坑底下。”
因为会徽州城内出事的人不少,现在也找出医治时疫的方子,所以渐渐有不少人都死于时疫,那人坑里埋着的全是死人,还都是染病的,若将活人扔下去,哪里还有什么好下场?
所有人都没想到,当年那个温文谢相的儿子,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狠辣人物,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可如今,谢方知是代替皇上行事,又是要查案,他们下面更有一班狗官心虚,哪里又敢跟谢方知叫板?
当下,便有人将账本都捡起来,朝着外面递了出去。
谢方知压抑着自己喉咙里冒出来的那种痒痛的感觉,又灌了一大口药,将桌上的文书搬了过来,看孔方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便冷笑道:“哆嗦个什么劲儿?我还没死呢!”
孔方都要哭出来了:“我看您这是要……”
后面的话忽然之间被孔方给吞了回去,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谢方知冷冰冰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看见自己的手,像是一节节的枯骨,握着笔管,更觉得狰狞可怖。
眼前有些发昏,他提笔落下几个字,便忽然一头栽倒下去。
“快来人哪……”
……
京城谢府,徽州时疫的消息传过来已经花了不少的时间,朝野上下早就沸沸扬扬,谢方知如今也染上时疫的消息不胫而走,转眼就传了个遍。
姜姒却是万没想到,这种紧要关头,竟然会生出这样一件祸事来。
接到消息的谢夫人,也是骤然眼前一黑,根本没有更多的反应,就直接晕了过去,姜姒叫人将人扶了进去,又延请了名医来诊脉,谢夫人只是受惊过度,而藏在这个消息背后的危机,似乎才刚刚到来。
谢方知若是出事,那么那些计划……
姜姒忽然踌躇起来,谢方知若是死了……
若是这人没了……
心头一瞬间是百感交集,复杂得叫她自己也不明白滋味了。
“大嫂,娘没事了,大夫说已经安睡过去。”
出来的时候,谢银瓶就瞧见了坐在外面的姜姒,一杯茶已经放冷,姜姒的手搁在几案边,听见她声音的时候,颤抖了那么一下。
直觉告诉她,谢方知这种人不会死,但是那种恐惧却叫人心里发寒。
姜姒回头看了谢银瓶一眼,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收回自己的手掌,两手交握十指交叉在一起,半晌没说话。
谢银瓶以为她是担心谢方知,虽心中焦急,却因为不知具体是什么情况,所以无从安慰。
只是她没想到,就在她朝着姜姒走来的,要给她换上一杯热茶的时候,姜姒忽然开了口。
她垂了眼帘,眸光敛住,声音淡淡:“……我有一事,想要摆脱于你,或可救谢乙性命。京师附近,应有一盲眼的游方大夫,名为庄闲,此人能救徽州……”
也兴许,能救谢乙。
谢方知也真是个倒霉鬼,眼瞧着要策划这样一桩大事,竟然转眼染了时疫,时乖命舛,说的便是他了。
姜姒其实没有什么能做的,她也只能交代这一句。
剩下的事情,谢银瓶自有办法去办。
只是现在,谢银瓶也微微怔住了,盲眼游方大夫……庄闲?
第九十九章 治病救人
谢银瓶向来不是普通的闺秀,谢相也从没把她当成女儿家来养,所以谢方知走的时候才会留下话说姜姒有事可以找她。
只是谢银瓶没想到,姜姒竟然要找这个人。
很熟悉的一个人。
至少说,谢银瓶脑海之中有过印象。
她看着姜姒,想要问什么,终究还是没问,一句话没说就去办事了。
朝野上下都被这件事给惊动了,而作为大夫的庄闲却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徽州地方毕竟太远,庄闲行动不便,虽有一颗仁心济世,可无奈去不了,索性把眼下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医治眼前老妪的病上头。
只是他没想到,今日竟然有贵人来了。
是个姑娘家,声音有些耳熟。
谢银瓶着人找到庄闲的时候,便直接问了他大名:“可是庄闲庄先生?”
“正是在下。”
庄闲有些奇怪,温温然一笑,便问:“这位姑娘可是有何病痛?”
有病痛?
谢银瓶心里虽着急,可这个时候却忽然笑出声来。
犹记得,当初的庄闲也是这样说话的。
“我不曾有病痛,只是如今有一人危在旦夕,闻得先生医术超群,想请先生去一救。”只是……谢银瓶的声音迟钝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话,“小女子想请先生去徽州救人。”
徽州。
这名字一下进入庄闲的耳中,他讶然道:“可是那出了时疫之地?”
正中庄闲下怀。
他两只眼眸都是无光的,也不知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是美是丑,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什么模样,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庄闲断然道:“既然如此,我收拾收拾东西便与姑娘同去便是。”
末了,惊讶的反而成了谢银瓶。
这人没有问过她名姓,也不曾知道她身份,偏偏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你不怕我是谋财害命?”
“庄某一介白身,还是目不能视之人,平生不曾与人结怨,处处与人方便,若天下间也有人来害我,那是其心不正,必遭天谴。何况姑娘怀救人之心,段不至于欺骗于庄某。徽州时疫之事,庄某苦之甚久,无奈不便远行,姑娘来,也是全了庄某一番私心。”
庄闲坦然地说着,即便是面貌不怎么出众,一双眼还无神,可谢银瓶忽然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心眼干净的。
其实从出生开始,谢银瓶就知道自己是天之骄女。
她很幸运,有一位开明的父亲,体贴的母亲,也有一位护短的兄长……而她自己,从小也是不慕名利,即便是七皇子那边有意想过要纳她入府,也被她婉拒。而谢银瓶也有一双剔透的眼,只觉得姜姒身上的情情爱爱,那些恩怨纠缠,似乎都离她很远。
人在爱欲生死之中,多少人能逃脱呢?
许多时候,谢银瓶觉得自己不过是空皮囊来这世上走一遭,却没个什么意思。
只是庄闲的出现,却让她有些改观。
一路在马车里,奔往徽州,沿路繁华三千里,不敌他们念着徽州疫情的一颗心。
谢银瓶并没有对庄闲隐瞒自己的身份,也用不着隐瞒,只沿路送信回去报平安。
庄闲也研读一些古早时候的医术,不过并不很忙碌,因为他眼睛不方便,多还是由谢银瓶念给他听。生下来的时候,庄闲这一双眼睛就坏了,而医者仁心,医治不了自己。他这一双眼就没好过,所以在渐渐知道谢银瓶曾经游历名山大川的时候,便不由得羡慕起来,多问了几句。
于是,谢银瓶忽然有些明白……
她这样的人,着实太过幸运。
谢相的离去,于谢方知而言乃是一个苦难,可他们的苦难,于世间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生离死别,人间常见而已。
一入徽州地界,便见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好在官府赈济之事已经有条不紊,沿路上随便一问,便知是有谢方知居中调度。
一杵着拐杖的老妇抹着眼泪对谢银瓶道:“知州衙门里,都说谢大人活不久了……大人与我等卑贱草民一块儿,才染上时疫……”
这些天,谢方知做的事情,也堪称疯狂了。
徽州城里的官员们,早已经是惶惶不可终日。谢方知提着皇爷的圣旨,即便是染病了,也要一查到底,高烧昏迷之前都还在摔账本,半醒半睡的时候便叫人在帘子外面回话。
转眼不过小半月,便已经被谢方知牵出了一大批的党羽。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萧纵那边的人。
“咳!咳咳……”
榻上,身形枯瘦的男人抓着笔,盘坐在方案前面,手抖了一下,便有一个字被写歪了。
他团了纸,扔到地面上,一双却是亮得可怕。
嘴唇上起了皮,有些干枯皲裂,谢方知咳嗽了两声,看着自己手背上起来的红疹子,脸上已经灰败至极。他只觉得滑稽,难不成这辈子他还要死在这里不成?该做的事情,才做了一半呢。
“……这一批有三十三人涉及其中,吞没赈灾银八十七万两,其中三品者有八,四品者十六……”
一字一句,谢方知沙哑的声音就没有停下来。
他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阴翳,也很模糊。
不知不觉之前,眼前的白纸已经被染红,谢方知怔了一下,手指指腹压在那一片红上,却是皱紧眉头,眼底浮出几分乖戾来。
撤了纸,他重新提笔写下一行行字。
……
吾妻姒儿……
外面很吵闹,谢方知听不见是什么声音,连日来他处理了太多的文书,还要暗中联络赵蓝关那边的事情,早就已经心力交瘁。
孔方这些天早就过得浑浑噩噩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朝着京城那边送消息,可是每当身体情况更加糟糕,谢方知总是要警告他,若他叫少奶奶知道这消息,定然打断他狗腿。
到如今,徽州城里已经有不少人没了,纵使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也只能延缓谢方知病情的发作。
他听着屋里的咳嗽声,慢慢走了出来,坐在台阶上,只觉得眼前白晃晃的一片。
谢银瓶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孔方一个人坐在外面,半点也看不出是那个能干的孔方了。
“孔方,我哥呢?”
孔方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抬起头来,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久才忽然之间又喜又悲,一跤跌在地上,然后又立刻翻身起来,朝着屋里跑去:“大公子,大公子!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