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樱何等机灵,两天过去已觉察到儿子和儿媳一如往昔相敬如冰。归根结底要怨自己,当年发觉外甥女的隐情,总想着长大后变好,若是一早退了亲也没今日之果。
故等张盛和乔骏离京之时,知媛已对着表哥依依不舍,拉着张盛的袖子不放。
“不许落泪!”张盛瓮声瓮气凶表妹一句,眨巴眨巴眼睛又觉不忍心,举起衣袖给她拭泪。他手劲又大,自小没对女孩子献过殷情,两下弄疼了知媛。她哭得更厉害,抽噎着声喊疼。
张盛丈二摸不着头脑,转头寻人求助,这种事没人能帮到他好罢,只有自己解决。他哄不好知媛,心里不耐烦再吼两声,惹着知媛抹了泪顶嘴。
两人当众吵起架,连幼时张盛多吃两块糕点、知媛动不动就哭的旧帐也能翻出来,吵架的人脸红脖子粗,互不相让活像斗鸡,看得人津津有味捂嘴偷笑。
英国公夫和六太太姑嫂两人直抚额,这对活宝真是丢人现眼,赶紧打发走一个,落个清静。
乔骁或多或少有一丝羡慕张盛,他们还能吵起嘴,眼有深意瞥向世英。世英收到目光垂头,声如蚊蚁叮咛一句:“表哥,多保重!”
乔骁满载希望而来,愿望落空而回,北上牢关之时带着一句多保重上路。听张盛一路埋怨表妹叽喳烦人,他惟有微笑回应,心中苦涩。
只有一次,他对自己说,再给表妹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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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张盛不久后,知言姐妹翘首盼来秦昭。风尘仆仆一路奔袭,带着北境的寒霜之气,秦昭的褪变令人吃惊。
他步履沉稳一步一步踏来,眼中沾上以往不曾有的杀气和锐气,轻点几个妹妹的额头,笑语:“哭什么,四哥这不好好的回来。”
熟悉的声调响起,才能肯定人的确在眼前,知言收回泪花点头道:“快进去罢,母亲和四嫂等着你。”
知雅哭得稀里哗啦,听言连忙点头,推着让秦昭快到后面去。
“不急。”
秦昭慢语,他回来一趟能呆上十天半个月,有足够的时间陪母亲、妻子及未出世的孩子,眼下还有几件事要理清楚。
短暂休整后,只与母亲和妻子打个照面,报声平安,秦昭复又回到外书房,边走边吩咐人去传四小姐及六爷过来问话,随行的小厮答他们已候在前头。
倒都识数,秦昭心道,进了书房门入眼便是素面朝天的知画。她坐在椅上坦坦荡荡,那厢秦晖斜倚在炕上装模作样拿着话本在瞧。一个两个都让人不省心!
“四哥,我。。。。。。”知画率先开口。
秦昭摆手止住妹妹的话头,从她身边绕过,径直坐到书案后,定睛细看知画约有一烛香功夫。妹妹瘦了,想必日子也不好过,府里还养着苏家的一位庶女和姬妾,略一想便觉啼笑皆非。
知画落落大方任四哥打量,事情都出了,所有责罚她都能受得起,祖父那边迟迟没有回音,四哥会怎么想?
许久之后,秦昭才发问:“和离的消息是你故意放出去的罢?”
知画点头,她身边有个二等丫头仰慕苏元成,总是偷偷打探消息报给他。知画将计就计故意装做说漏口,让丫头听去。谁料那个丫头受了别人指点,当着苏家族人散布消息,苏元成反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秦昭听完神情略严厉看向妹妹,质问道:“你为何不回来找父亲和六弟商议,自己私自行事。想得倒好,自请出族就能和秦家撇干净。若不是你姓秦,能活着从苏府出来?换个旁人试试,当夜就报急病身亡。自作聪明,愚不可及。”
知画咬唇,依实回答:“我怕祖父不同意。”
“祖父不同意,你就能以身涉险?”秦昭心里憋着火,难得对着妹妹发怒。
“是父亲没替你出头?还是六弟袖手旁观不理会你?”
秦晖拿书本捂了脸,偷偷吐了吐舌头,坏了,今天定逃不过一劫。爷的命怎么这般苦!
“是我思虑不周,祖父和四哥怎么罚我都认。”知画仍是不慌不忙,安然接受处罚。
对妹妹的境遇秦昭也心怀恻隐,但事关全族声名,他不敢私自做主,放柔声调挥手道:“你先回去罢,等着祖父的书信送来,咱们再做商议。只有一条放宽心,四哥不会让你流落到外头去。”
秦昭发怒,知画能保持镇定。兄长慈怀,她湿了眼眶,哽咽着声应下,微福一下退出去复掩上书房的门。
屋里只剩兄弟俩,秦晖抢先主动认错,收起平日嬉笑没正形的神情,坐直身一本正经道:“四哥,罗姨妈母子的事是我一个人所为,放心,不会牵连到家里。你也别怨我狠心,下黑手永绝后患。”
秦昭听言神色不动,慢踱过去,伸出脚狠踹弟弟一下。蹬得秦晖踉跄栽倒在坑上,捂着腰部龇牙,“四哥,我的腰,再别叫你给废喽,明儿还怎么逛花街去。”
秦昭方才轻笑出声,复又轻踢弟弟一下,“起来,别装死。你干的那事,招子亮点的人都能发现,回头把尾巴清理干净。”
秦晖慢慢扶着腰坐起来,不以为意,“背黑锅的下家已找好,怕什么,楚王心黑关我们兄弟何干。”
秦昭电眼如炬注视着弟弟,警告他:“背黑锅的事有一两遭便够了,干多了小心楚王疑心到你。”
“放心罢!”秦晖颇不耐烦,语气轻松:“我有得是法子从楚王身边打探消息,不会引起他疑心。”
弟弟做事向来稳妥,秦晖放松下来,肘着榻几思索罗家表弟和罗姨妈的事。
这两人千算万算,南逃的途中被秦晖派去的人绊住,中途在徐州登陆,跟着自称是富商外室的绝色女子入住一处宅院,享受好吃好喝。
温水煮青蛙放低警惕,罗炽不仅做了入幕之宾,成天在徐州招摇撞骗。因徐州是朱家的地盘,他便自称是桂王的亲信,南下有要事公务,身上也有几件桂王的信物,倒也像一回事。终一天大醉酩酊,醒来后浑身无力,要命处在于身边躺着两人一死一重伤。
死的人是个陌生中年男子,重伤之人便是罗炽在徐州的相好,那女子对着众人气奄息息吐出一句谋财害命便咽了气。
罗炽当即傻了眼,百口莫辩,被投入大狱。因他挂着桂王亲信的名头,朱家几位老爷亲来瞧过,见是位不认识的无名小卒,深恨罗炽坏桂王的声名,发下话要严办,后来又怀疑他身后有指使之人,查来查去便查到楚王这条线。
朱家本想拿罗炽做文章,借机寻楚王的麻烦,不料罗炽突然暴毙在狱中,查无对证。让人细一想,能把手伸进官府的也只有那么几家,楚王的嫌疑最大。
罗姨妈则被人灌了哑药,儿子一死她也疯了,一天夜里失足跌落水中,谁去关心个疯婆子的死活,再也消无声息。
秦晖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从来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一说。
罗炽一事,朱家也明白其中有蹊跷,装糊涂不去细查,昧着心把苗头对向楚王。
楚王被人斗成了筛子,前有父皇派锦衣卫查他,后有桂王跟疯狗一样咬住不放,虱子多了不怕痒,不是自己干的应下又如何。
秦昭心中过一遍,见无疏漏,方才点头,宽慰道:“罗炽是他咎由自取,留着这么个人对咱们兄弟总是祸害,只瞒着别让父亲知道就是了。”
罗炽对秦家兄弟太过熟悉,也就桂王不识货,没把他当回事,落到旁人手里,不出三天,能对秦昭他们的性情了如指掌。事已至此,秦昭不能让弟弟一个人背负,向来出主意都有他的份,索性大方认下,也让弟弟少份不安。
秦晖轻嗤:“你当父亲不知道。”
斩草要除根,秦枫自然知晓,不过他到半百之年时,也深深后悔昔年旧事未曾做绝,给儿子招来祸事,这都是后话。
“你用了什么法子从楚王身边打探消息?”秦昭觉得漏了一点重要的事。
秦晖笑容诡秘,并不做答。
秦昭最是熟悉弟弟的一举一动,不禁皱眉道:“风流反被风流误,苏元成的例子在前,你要引以为鉴。”
“受教!”秦晖往屋外急奔敷衍道。
秦昭无奈摇头,手指触到腰间的荷包,里头装着他给未出世的孩子准备的见面礼,正事办完了,是该去陪妻子说会儿话。
☆、185|第 185 章
秦昭回来后与孟焕之两人关起门密谈一整天,意儿嘟着嘴来来往往张望好几回,见到书房门紧闭,他虽小也明白不能随意去打扰,蹬蹬蹬撇着小胖腿跑回后宅,冲着知言撒娇卖萌,拖了她的手往前院走去,软糯着声调催促。
“娘亲,你快去嘛,快去喊爹爹和舅舅出来玩。”
知言一把抱起儿子,跟他讲道理:“爹爹和舅舅有正事要谈,咱们不急,他们总会出来。”
意儿颦眉,扭着小身子不依不饶,圆鼓鼓的小脸蛋挂着不高兴。说来也怪,几个舅舅里头,他见秦昭次数最少,偏生最稀罕四舅舅。
眼看快到要孟焕之离家的日子,知言心里一阵烦燥,对着儿子又不能发火,打发丫头喊来成儿,哄着两个淘气小子到后花园里祸害花草去。
有小伙伴做陪,意儿暂时忘记舅舅的事,自己溜下地,蹦蹦跳跳跟上成儿的脚步跑远。
知言复又回屋亲自给孟焕之打点出门的衣物,内衣、罗袜、鞋履、荷包,出门会客穿的衣裳,这些东西从她手中过一遍才觉得放心。
彩珠和青蔓两个小丫头帮着在一旁归置,觑得知言神情不豫,尽挑些好听的话来说。
彩珠在旁凑趣:“大奶奶,大爷这一趟公干回来,一定会升官,到时候大奶奶诰命服也该换了。”
知言的诰命和风光,全靠她男人拼命挣来,令她自豪的不是那一身凤冠霞帔,而是站在她身边的孟焕之。
见知言兴致依然不高,青蔓机灵,一双明眸轻眨说道:“干娘说了,没见过像大爷这般好的官老爷,说起来,还是咱家大奶奶有福。”
知言莞尔一笑:“好了,你们好意我心领了。去个人到前头再打听一回,看大爷他们几时谈完正事,好一起用饭。”
青蔓脆声应下,抢先出屋,不多时回来,陪着笑意回道:“廊下守着的长山哥说了,才刚续进去一壶茶,恐怕还要些时辰才能散,让大奶奶别等着吃饭。”
就知道这么个结果!
知言瞄一眼桌上的钟表,下午六点钟,吩咐道:“让厨房给前头书房送饭,再到花园里把意儿喊来,也该用晚饭。”
意儿回来后见只有知言一人,小嘴噘老长,闷闷不乐陪着娘亲吃饭。他望眼欲穿也盼不来爹爹和舅舅,执拗着不肯去睡觉,小手一下下玩着秦昌送来顽意,轻声嘟囔:“这个给爹爹,四舅舅,还有六舅舅,十二舅舅。嗯,还有意儿的。”
知言听得好笑,问道:“娘亲的呢?意儿把娘亲忘记了?”
意儿抬起头瞪圆眼睛看一眼知言,拍拍自己的胸膛,“意儿是娘亲的心肝宝宝。”
全是知言常说的话,他记在心里,常自豪是娘亲的小心肝。
知言摸摸儿子头顶,示意他继续玩。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意儿也支撑不住,眼皮子打架,手下忽高忽低,小脑袋一点一点左右晃悠。知言趁机搂住他轻哄,不到一刻钟便睡熟。
孟焕之睡眠浅,只有他不在家时意儿和知言睡在一个屋,其余时间都安置到厢房入睡。知言就怕意儿哭闹,扰得他睡不好觉。本来就已经够辛苦,再没个好睡眠人也吃不消。
今天也不例外,知言刚拿着毯子裹好儿子到厢房中,便听见院里说话的声音。两个男人终于谈完正事,想起回来看意儿一眼。
秦昭坐在床边借着烛火细看外甥,手下轻抚意儿的脸蛋,神情温柔,轻声道:“长得可真快,去年见面也才刚学着说话,如今都能背出两句诗文。”
孟焕之亦有同感,记忆中儿子刚咿呀学语,扶着榻几学走路,好像一恍眼长得这么大,等他这趟出远门回来,还不知意儿会长成何模样?他无限感慨道:“惟对着意儿,才觉得岁月飞逝,虚度光阴。”
秦昭霁颜,替外甥掖好被角。
大半夜的,俩大男人骄情。
知言招呼他们出屋,催促秦昭快回去,府里还有个待产的孕妇,若不然留下他住一宿也无妨。
秦昭轻拍一下妹妹的肩头,从容离去,月光下,洒下一地背影。
知言尚来不及抱怨孟焕之,便被他打横抱起大步迈进屋。这是正事忙完了,想起来哄老婆孩子开心。知言和意儿永远是他桌上的凉盘、汤点,外面的大事才是孟焕之的正餐。
做配菜已习惯,知言没了心情成天生气,搂着他的脖子说话:“焕之,早点歇下罢,只明日一天闲功夫,说不定你还要忙。在家养足精神,免得刚出去住驿馆睡不踏实。”
“好啊!”孟焕之的确很累,带着知言倒在床间,闭眼假寐。知言少不得帮他换衣服,拿热手巾擦拭头脸。
装睡的人借机揩油,被她用手拍开,讥笑道:“你是越活越小,都快要和意儿一样,我也快要变成老婆子,伺候你们爷儿俩,落不了好。”
孟焕之笑出声,把头埋在妻子怀中,往她腰间吹气,闹得知言浑身发痒,哈哈大笑躲闪开。
等知言卸完妆换上寢衣上床,立即被人捞到怀中。她憋了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手下在他胸膛上画着圈,柔声交待:“路上少喝酒,晚上临睡时记得泡脚,记得按时辰用饭。”
全是闲琐碎语,听在孟焕之耳中万分舒适,手下轻抚着她的后背一一应下,临了也交待一句:“我走后,你若觉得闷,便带着意儿回去小住。正好那边府里剩下不多几个人,大家也可做个伴。”
秦昭至多能等到孩子出生,也要回北边。秦昌要跟着孟焕之南下,他也一并带上二宝,两人商议好一起亲眼见识造船厂。
一年多时间,秦昌与工匠合作改造了机弩和战车,他挑选出来的那一批工匠也跟着二宝学了有六七成,这回全都要跟着秦昭去牢关。
小鬼头自己则向往更广阔的天地,说动二宝跟他一起出门,先去江南船厂,再到闽粤海边。
二宝是个天才不假,可天才前面要加上低能两字,他不敢跟陌生人说话交流,更谈不上发挥才干。若没有秦昌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