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先是沉默,接着是不明显的哂笑。
“原来这位是公主殿下呀,”年轻女孩子说,“殿下,我叫莱安娜,是林男爵的女儿。”
娜塔丽的脸颊耳后都微微红了,却还是很客气地回答:“你好,莱安娜。”
“殿下——这位就是殿下的骑士吧,我听说——”
“是的。”娜塔丽转身想走,莱安娜却跟了上来。
“陆骑士,我看到报纸上您的照片了,您真是英俊。我的朋友们都说骑士不好,可我认为,您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王国里大家都不喜 欢'炫。书。网'吸血鬼。啊当然,我也不喜 欢'炫。书。网'。只是您可以去救一个吸血鬼,在我看来,呃,我的朋友们也都认为,这种行为很绅士——”
娜塔丽原本加快了脚步,此时忍无可忍。
她甜甜地笑了一笑,弯起两个明显的酒窝。
“莱安娜,我们要向这边走。你的位子……是在那边吧?”
宴会厅正中有一张长长的U形桌子,侍者端着酒杯在屋内穿行。U形桌靠近顶点的部分是王公权贵的坐席,而被邀请的小贵族们则坐在比较远的地方。
莱安娜的脸红了。
“哦,是的,那,殿下——”
“很高兴见到你,莱安娜。”娜塔丽说完,转身走向主位。
人们陆陆续续地落座。陆子翔坐在娜塔丽左手边,右手第一位是安德烈公爵,第二位则空着。
弗雷德里克走近,娜塔丽从他手中的盘子里拿过一杯香槟,小声说:“谢谢你——我是指位子的安排。”
弗雷德里克微微一笑,绿色的眸子温和。
“很高兴为您效劳。”他侧身鞠躬,离开了。
“弗雷德里克是我母后的侍从官,”娜塔丽对陆子翔说,“他一直很照顾我……他年纪不轻了,但是看不出来,对吧?”
“眼角有皱纹。”
娜塔丽侧头靠近了些:“我今天——真的不好看吗?”
陆子翔差点打翻杯子,眼睛微微睁大,看着靠近的紫眸。
娜塔丽直起脊背,委屈地小声道:“每次我周围的人也都说,我不如母后——”
“殿下,”陆子翔冲口而出,“你——很漂亮。”
刚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天,他都说了些什么!他从来不会这样说——
娜塔丽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又露出两个酒窝;陆子翔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他从没有这么不自在过。
“要习惯,”娜塔丽小声道,“你是我的骑士,所以要习惯。刀叉从外向里用。你看酒杯,最宽阔的是果酒,郁金香杯是白葡萄酒,最瘦长的是香槟。”
陆子翔考虑了一下,从侍者盘中拿起一杯白葡萄酒。
娜塔丽捏着一杯香槟的细长杯脚递给他:“今天我生日……庆祝的话,还是香槟吧。”
周围唐国最著名的人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陆子翔坐直了些,冷淡地直视前方。
娜塔丽在他耳旁轻笑。
“放松些,你很僵硬。”
“我不紧张。”
……
“我刚才没说你紧张。”
安德烈公爵用银匙轻击玻璃杯肚,发出清脆如银铃般的声响。
原本相互说笑的人们都看向这里。他站起身说:
“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今晚是娜塔丽公主25岁生日宴会——”
宴会厅高而宽的正门又走进一个人。他走到桌侧,微微躬身。
“娜塔丽殿下,抱歉我来晚了。”
他抬起头,极美的金发掩映下,有一双海一般深蓝的眼睛。
十六.破碎的生日
“弗朗西斯殿下,”安德烈公爵表情冷淡,“晚上好。”
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
“洛林的王子——”
“他怎么来了?”
娜塔丽眼睛却突然一亮,说:“弗朗西斯!好 久:。不见。”
弗朗西斯冲她微微一笑,便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上前来,在安德烈公爵旁边的空位落座。他的眼睛是很深的蓝色,如最美的蓝宝石,似宁静似深邃;他眉眼深刻,嘴唇很薄,极为英俊。
他表现得像个标准而完美的绅士;自从他出现,席上的一众少女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
深蓝的眼睛……陆子翔突然想起了黑衣人的提醒。
然而,弗朗西斯只是友好地扫过每一个人,甚至对他点了点头。
安德烈公爵致辞后,宴会开始。每个人举止都娴熟而安静,偶尔有低声的交谈。
弗朗西斯越过安德烈公爵与娜塔丽说话时,安德烈公爵的脸色绷得很紧。陆子翔这才记起,约一周前《光暗八点半》中缝里的那则新闻——洛林国为了某个国宝要向唐国宣战。他很困惑,既然形势剑拔弩张,为何洛林的王子又安然地在这里参加娜塔丽的生日宴会呢?
娜塔丽对弗朗西斯很友好,似乎很早就认识。
“弗朗西斯——我想你一定知道,这位就是与我立契约的骑士,陆子翔。”
席间立刻一片安静。
弗朗西斯笑笑,金发洒落额侧。
“是么?娜塔丽,很久不见,你已经这么有眼光了呢。”
他的表情,虽则在笑,却看不出味道来。
宴席更加安静了。
安德烈公爵说:“弗朗西斯殿下,这次来唐国停留多久?一定要玩得开心些——”
“没多久,我明天就回去。”
安德烈公爵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你明天就回去?”娜塔丽惊讶,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失望,“怎么——”
“下次带你去洛林玩。”弗朗西斯打断她,宠腻地一笑。
陆子翔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但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的餐刀清脆地撞击在盘沿。顿时,许多目光集中了过来。
弗朗西斯轻笑:“陆……骑士,抱歉我忘了,您出身哪里?”
“他是梅城人。”不待陆子翔开口,娜塔丽便抢着说。
弗朗西斯看了她一眼,又问:“我听说梅城有著名的复活仪式,但前几天出了点差错,是这样么?”
“还好。”
“听说是个吸血鬼是么?”
“血族,嗯。”
“听说这个吸血鬼绑架了公主是么?”弗朗西斯嘴角上扬,坚持道。
席间已经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娜塔丽讶异地抬眼,一脸不可置信。
安德烈公爵沉声道:“那是谣传,弗朗西斯殿下。公主很好,这些天一直在宫中。”
“那就是说,有谣言陷害陆骑士,说他帮助了一个不利于公主殿下的吸血鬼,是这样吧?”弗朗西斯轻声道,“哎呀呀,怎么会这样。”
娜塔丽的脸色苍白,只说:“大、大概是这样。弗朗西斯?我想,我待会儿要和你谈一谈。”
弗朗西斯的目光在陆子翔身上略一停留,便转向娜塔丽,唇角弧线优美。
“悉听尊便,殿下。”
接下来的宴席好多人都显得有些僵硬,陆子翔不再像个异类。
娜塔丽脸上毫无血色,盘子里的食物几乎没动过;安德烈公爵的脸色一路沉到底,像是把下一个夏季的乌云都堆到了自己的脸上。
这一切,直到某件事情发生才有所改变。
尽管主人公们一脸晦气,其他客人受的影响要小得多;特别是桌子另一头的中小贵族们,不多时,便又开始有细微的说话声。
说话声大了一些,陆子翔却突然停住了刀叉。
他警觉地抬头,黑色眼睛闪亮。
宴会厅的上方,天花板上有一个巨大的枝形吊灯。乳白镶金的灯罩四处散布,光线柔和轻盈。
“陆骑士?”
陆子翔低头,正对上弗朗西斯深蓝的眸子。
那样隐晦冰冷的眼神,他从来没有见过。但只是一瞬间,这双眸子便收敛了所有戾气,又变回那温和深邃的模样。
“怎么了?”陆子翔沉着地问,手指却开始收紧。
“您走神了?呵呵。”弗朗西斯一笑,却没再多说什么。
陆子翔敏锐的耳朵,却又捕捉到了一丝异响。他低头静待,下一丝响声出现时,他猛然确定——
“大家快离开座位!”
话音未落,天花板上那巨大沉重的吊灯摇晃起来!
陆子翔猛起身,拉住娜塔丽的胳膊用力一扯。娜塔丽从凳子上摔到他臂间,他没有停息,迅速抱着她往旁边跃起——
枝形吊灯已经摆脱了束缚,轰然杂乱在U型餐桌上!
一时间,惊恐与受伤的哀叫,充斥了几秒前还一片祥和、整洁精致的宴会厅!
无数的灯泡碎裂,碎片四处飞溅,陆子翔的脸颊瞬间被划伤了好几处。他紧紧抱着娜塔丽,将她的身体掩盖在怀中。
光源突然消失,只有壁灯照亮幽暗的四角。
昏暗中的人们,似乎特别容易崩溃。不少人挣扎着,受伤或没受伤的人们,都向门口跑去。
娜塔丽用力挣开了陆子翔的怀抱,一个踉跄,又一手抓住陆子翔的胳膊站稳。
“大家请保持冷静!”
黑暗中,女孩的声音像是有种不期然的穿透力,裹挟着称为光明的力量。
“保持冷静!原地不要跑。”娜塔丽又说了一遍。
一些人停止了动作,另一些人还在继续。
陆子翔看到安德烈公爵来到了娜塔丽身边:“殿下——”
娜塔丽从他手里接过短仗,开始念诵不知名的咒符。
古老的文字,蕴含着久远既存的力量——
紫色的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闪烁了几下,却又熄灭。然而这一小段时间已经足够,陆子翔找到了备用灯的开关。
灯光再度亮起,照亮人们有些扭曲的面孔。
弗朗西斯站在对面的角落,脸部隐藏在阴影里。
安德烈公爵开始斥责侍者不好好检查设备,娜塔丽却径直走向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你,没事吧?”
“……没事,”弗朗西斯身体向前倾了些,温柔地笑了,“谢谢您的关心。”
他像是不经意地抬眼。站在对面的陆子翔捏紧了手指——
弗朗西斯的眼神,犹如一块寒冰,隔得那么远,依然森冷彻骨。
弗雷德里克上尉带着卫队来维持现场,侍者们安置着各位受惊的权贵。
娜塔丽一手拎着裙子,一边迅速地走动,直到场面稳定下来,她才回到了陆子翔旁边。
巨大的枝形吊灯,已经如同这场本该华丽的晚宴一般,碎了满地狼藉。
娜塔丽咬住下唇。
“别,”陆子翔突然说,“不必为这个伤心。”
娜塔丽抬头,正对上他漆黑的眼眸。他的眼睛睁得比以往大,有说不出的情愫在缓缓流动。
“不,”娜塔丽用力摇头,“我不伤心啊。”说着她弯起眼睛,像是在笑,却又垮下了脸。
陆子翔抬起手,又放下。
他别开视线,看向下方那散乱的碎片。
娜塔丽的黑色高跟皮靴鞋尖圆润——她的脚侧,有暗红不断涌出。
陆子翔一愣,娜塔丽却已经放下了裙子。
“你的脚——”
娜塔丽按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她的眼睛仍然是淡紫色,皮肤在灯光下白得透明,几乎可以看见细微的血管。陆子翔一向平稳的心绪,突然随着呼吸,都微微紊乱了。
娜塔丽用力按着他的手,轻声说:“你……帮我个忙好吗?”
她的紫发在脑后高高束起,只有几绺零落,两侧点缀着晶亮的钻饰,显得优雅而高贵;她的表情,却与任何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无异。
她是娜塔丽;她也是娜娜。
陆子翔微微颌首。
“……嗯。”
十七.骑士之治
从宴会厅侧门到莱特宫,有一条外人不知道的小路。
娜塔丽与安德烈公爵低声商议了些什么,便和陆子翔一起来到侧门。刚过转角,避开了其他人,她便用力撑住陆子翔的手臂。
“天,好痛——”她轻呼,“我们得快点——”
她脚步再不像刚才在宴会厅时那么轻快灵巧,而变得一瘸一拐。她的黑色裙边很快沾上了血迹,拖拽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不甚明显的痕迹。
陆子翔突然站住,娜塔丽不解地回首。
下一秒,他双臂用力,收紧,将她横抱起来。
“喂——”娜塔丽双手推搡他的胸膛,他却立刻迈开大步向前走去。娜塔丽挣扎得厉害了,他才说:“别动。”
令他惊讶的是,怀里的人真的不动了。
而他,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丝毫不敢往怀里看。但他能感觉到,那双浅紫美丽的眸子,一直在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胸膛、肩膀、下巴。她浅淡微凉的呼吸掠过他的脖颈。
接下来,他的胸口忽然一沉。她的头靠上了他的胸膛。
他依然不敢往下看。
壁灯温柔,空气暖馨。
娜塔丽的声音像是低低的叹息——
“我好累。”
莱特宫中娜塔丽的寝宫。
陆子翔将娜塔丽小心地放在壁炉边柔软的扶手椅上,又拉过一只脚凳。在她的指示下,他很快找到了急救箱。他单膝着地跪在脚凳前,轻托起娜塔丽受伤的右脚。
伤口很深,像是被吊灯碎裂的玻璃划开的。娜塔丽的长袜被划破,染红了一大片。
陆子翔轻轻脱下她的高跟鞋,感觉到她痛得缩了一下。
他似乎一直都没有正视她,从刚才开始就如此。
他只是很冷静地挑破袜子,将她白皙小巧的足轻放在凳上。然后按住她的脚背,从急救箱里取出消毒棉花、布条小心地擦拭。伤口周围清理干净后,他微微一愣——狭长而深的伤口里嵌着些碎玻璃。
陆子翔是个军人,他久经考验;然而他也特别明白,什么样的伤口会产生什么样的疼痛。他一时无法理解,面前这少女怎么能忍受着却那么镇定自若地指挥协调众人。
此刻,他温暖的手掌托起她微凉的足跟,捏紧,生怕她乱动。
“别动……忍一下。”若是她真的痛得哭出来,他会觉得很正常。
然而娜塔丽只是说:
“嗯——我们得快点。”
陆子翔心一横,拿出消毒镊子。刷刷刷——他的身手不能说不利落,然而每次镊子的离开总会带来少女不明显的颤抖。他能听到轻轻抽气的声音。
接下来,他的动作更快了些,就好像快一些,就能减轻她的痛苦似的。
酒精棉球擦拭伤口,上药粉,涂红药水,绑绷带。当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