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安娜的样子迅速出现在陆子翔的脑海中,他不禁皱了眉。
对着洋洋自得的马尾记者,他硬梆梆地扔过去一句话:
“纳奇知道你这么想吗?”
笑容顿时在阿连脸上凝结。
“这个——啊哈,就是现实与理想不可逾越的差距么。你是我好兄弟,好兄弟不会把我出卖给女人的,是不是?”
陆子翔突然站起身。
“你干吗?”阿连紧张地抬起头。
陆子翔道:“我先走了。”语毕抬脚就走。
转身的瞬间,阿连看到了他腰带上那一晕绚烂的紫光。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单手撑起下巴,五指轻晃仍然冒着热气的茶杯,自言自语:
“……重色轻友!啊怎么办,他究竟听没听到我最后说的话……莫非,还是坦白从宽比较好?”
娜塔丽召唤陆子翔,确如阿连所述,是“有事才找他”。
洛林的国宝事件,并没有无声无息地结束。弗朗西斯王子出使唐国据说有三个原因,其一是寻回国宝,其二是为娜塔丽庆生,至于其三,娜塔丽没有告诉陆子翔。
当天上午弗朗西斯与娜塔丽交涉,称由洛林国首席巫师施法感应到了国宝所在地点,要求取回。
这地点,就在梅克斯家族的故宅。
“是梅克斯家族的人偷的?”陆子翔依稀记得梅克斯家族是有名望的大贵族。
“不是……那所谓的宝贝听说已经丢了几十年了,可能是被梅克斯家族买去收藏了而已。现在提起来,纯属挑衅。”娜塔丽不悦地说。
“王子……来挑衅?”
“当然不是,”娜塔丽瞪他一眼,“洛林的首席巫师找出的麻烦。弗朗西斯为了帮我解围,特地过来告诉我,帮我忙。现在我们只要拿到那个所谓的宝贝,交还弗朗西斯带回国,就可以了。幸好是弗朗西斯过来通知我。”
娜塔丽谈起那个王子时总是用一种非 常(炫…书…网)欣赏的口吻,陆子翔莫名地有些不快。他生硬地问:“你要我去拿?”
“不是,”娜塔丽答,“那是我父亲家族故宅,一般不让别人接近。我自己去。”
“你自己——”陆子翔突然想起上次娜塔丽偷跑出宫“拯救骑士”后惹出的一堆麻烦,脸色立刻变差了很多,“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知怎的,他总有丝不安,无论如何放不下心来。
娜塔丽审视了他一会儿,忽然翘起嘴。
“也好。我们今晚出发。弗朗西斯给了我那宝贝的感应器,在晚上最灵敏。”
入夜。莱特宫侧厅。
娜塔丽又是短披风打扮,将长发绑在脑后。陆子翔则带上了那把长匕首,一脸严峻。
莱特宫小门外停着量黑色轿车,驾驶座上的人带着黑色的宽沿帽。
他们走近,“驾驶员”摇下玻璃,手搭帽侧行了个礼,抬起头时宽阔的帽沿下露出一对温和的绿眸。
原来是弗雷德里克上尉。陆子翔开始有些理解——娜塔丽对这位侍奉过她母亲的侍从官非 常(炫…书…网)信任,也才会发生上次的“绑架”事故。
想到绑架,陆子翔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都想不出来。自从娜塔丽安排下这晚的寻宝活动,他一直有种直觉的不安感。
轿车在暗沉的夜色中无声的启动,沿着外环线驶向郊区。
西恩的夜并不安静,没出市区前,街道喧嚷明亮。驶上外环线后,两侧的建筑渐渐破败,简陋的民居窗户里偶尔有几盏不甚明亮的灯。再往郊区,路两边变成了大片的田野和树林,反射着星光的池塘不时掠过视野。
梅克斯家族故宅,坐落在西恩郊区一大片肥美的田地山林间,不远处有稀稀朗朗的几处农户,依稀有些灯光。
轿车停在梅克斯故宅前的停车坪上。
娜塔丽和陆子翔下车,面对那幢高大巍峨丝毫不下于耐特宫的建筑。主建筑处在一个巨大的院子正中,夜色下院子里杂草并不多,像是经常有人打理。院内的停车坪很大,约可以停放二十部加长轿车。
主建筑的入口是白色的半圆形阶梯,有四根雕花梁柱支撑着跃出的天顶。两侧十几扇窗户全都黑洞洞的,在夜色下显得极为阴沉。
“这么大却没人住啊。”陆子翔感慨了一句。
“是的,”娜塔丽在他旁边说道,声音里有淡淡的怀念,“以前我小的时候,我父亲还在的时候,周末的晚上常常会从皇宫赶到这里举行宴会。那时院子里停满了各式轿车,灯光能照亮整个院子。我父亲的朋友很多,但他很少带我来,所以我记得也不算清楚了。”
“是么。”陆子翔环视四周,想象着那时的场景。
百千繁华,终归于寂。
一阵带着湿气的冰凉夜风拂过,樱树婆娑新叶摇摆。
娜塔丽的脸颊被扬起的额发遮住,她伸手拨开,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仰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雄伟的建筑前,她的身影显得那么瘦小。
“殿下,”弗雷德里克在车里叫她,“快去快回。”
娜塔丽从思绪中惊醒。
“哦——弗雷德里克,你在这里等着,有事联系我。”她说着转向陆子翔,已不见了刚才的茫然,只剩下他所熟悉的坚定,“我们走吧。”
他们踏上白色的台阶,晚春湿漉漉的夜风充满整个院子。
娜塔丽短杖轻点,门锁脱落,宽大的木门缓缓开启。
二十一.夜探梅克斯故宅(下)
打开衣帽厅的灯,明黄瞬间充盈了宽大的房间。
娜塔丽的手指上不知何时多了只翡翠戒指,此刻她正专注地看着那一点盈碧。
半晌,她才开口说:“我想,可能在二楼。”
“这个戒指就是感应器?”
“嗯,对,”娜塔丽想了想又补充道,“弗朗西斯上午给我的。”
那圈戒指戴在娜塔丽的中指上略微嫌大,却衬得她指尖嫩如水葱。戒指……白色的手指……陆子翔的脑中某一回路终于打通。
这翡翠戒指,可不就是宴会上弗朗西斯戴的那一只么。
梅克斯故宅的客厅非 常(炫…书…网)气派。宽大的红砖壁炉架上堆叠着各式精美银器,厅边是一长列亮晶晶的黑色大理石吧台,反射着璀璨多彩的壁灯。二楼与莱特宫的结构相类似,沿主楼梯而上,至二楼分为左右两列,分别通向不同的房间。
“两间主卧、一间副卧、一间儿童房、六间客房,还有游艺室画室琴房,以及最外侧的空中温室。”娜塔丽喃喃念叨。
“你知道在哪里吗?”
“值钱的收藏一般都放在主卧和侧卧,我们沿着左边的走廊一间间找找看。”娜塔丽回答说。
壁灯打开后,走廊里金碧辉煌。
“我母亲以前就不喜 欢'炫。书。网'这幢房子,太铺张奢华,”娜塔丽点点头,“现在我也这么觉得了。”
陆子翔突然有些好奇。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的戒备似乎也少了些。
“梅克斯公爵和你母亲……在这方面很不同。”他冒然开口,说完之后自己都愣了一下。
也许这些日子听到太多关于唐和艾米利亚的故事,他心里已经不由得开始在意了罢。
“嗯……怎么说呢,”娜塔丽走在前面,带着戒指的手伸在半空中,“你看到莱特宫的装潢了,那是我母亲喜 欢'炫。书。网'的方式。但是……抱歉,我想,我还是不大喜 欢'炫。书。网'谈论这些。”
陆子翔有些许的尴尬。
走廊的左侧,先是游艺室、琴房,拥有刻着浮雕的金属门;接着是儿童房,门是奶黄色木质的;再往前走几步,便是副卧,镶嵌着厚实的紫红色木门。
在每一扇门前,娜塔丽都稍作停顿,然后摇摇头。
最后两间是巨大的主卧,门都是双扇的,厚重的紫红色木头上镶嵌着纯金的把手。
娜塔丽在第一间主卧前停了很久,然后轻轻地吐了口气。
“大概是这里……我们进去找找吧。”
推开门,没有料想中的沉闷空气,室内室外的感觉差不多。
挂着白色帐幕的大床,床柱有精美的雕刻装饰,巴洛克风书桌衣橱,乳白金饰支架灯。比起楼下大厅那种添加了现代元素的奢华,这里更富有浓郁的中古特色,似乎房间的主人比较欣赏古典美。
陈列柜里银光暗闪,全是极精美的摆设品。
宽大的书桌前是镶有暗红色皮软垫的四脚高凳。书桌的一角,甚至还有银质的鹅毛笔雕塑。桌面上蒙着均匀的一层灰,像是许久没有人动过。桌子靠近边沿的地方,摞着三四本硬壳书,以及一本笔记本。
与院子和楼下大厅那看起来常常保养的状态不同,这间屋子却像是许久没有打扫过。
红色封皮的笔记本斜放在桌上,一角悬在桌边,在长久的岁月里落满了灰尘。
陆子翔拿起笔记本,本中露出一片红色枫叶的两个细小尖角。
灰尘扑簌簌落下。
他翻开笔记本,到那片树叶书签所在的地方。
黑色的字,瘦长尖利,每一个词末尾字母都有卷曲的修饰。
那是一首奇 怪{炫;书;网的诗。
将
爱过的人,一一告别。
做过的梦,一一打碎。
日日夜夜,
日日夜夜,
只留下我,
深陷千年……
诗的下面,是同样字体的一行字:“我以前以为我能改变这一切……”
陆子翔翻到笔记本第一页。瘦长尖利的字署着笔记本主人的名字。
埃德加·梅克斯。
“埃德加·梅克斯?”陆子翔自言自语,“好耳熟。”
在一旁查看的娜塔丽突然回过头:“什么?”
“我说这个名字很耳熟。”
“当然,”娜塔丽脸色紧绷走过来,“他是我父亲,梅克斯家的末代公爵。”
她从陆子翔手上接过红色的笔记本,微蹙眉翻看了一会儿,又递回给他,道:“只是本普通的笔记本,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陆子翔没有说话,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上,半晌,他轻读出声:
“我亲爱的女儿,终于学会说话了——”
在陈列柜前驻足搜寻的娜塔丽猛地折回,敏捷无比地夺过笔记本。她的脸色微微涨红,声调有些不稳:
“在哪里?哦,这里!我刚才都没有发现!”
陆子翔认真地观察她。
娜塔丽的声音有不期然地颤抖,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样,她压抑着颤抖,轻声读了下去:
“——娜塔丽学会走路的时候我没有陪在她身边,现在我是那么高兴。然而,艾米莉亚终于发现了……”
娜塔丽愣愣地停住。
“发现什么?”
“他没有说,”娜塔丽满脸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陆子翔凑过去。那页纸接下去只有三句话:“我想美好的日子或许到此为止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称之为美好。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
陆子翔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娜塔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
女孩子显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苍白。
埃德加·梅克斯……比起唐,他是个怎样的人?
艾米莉亚皇后发现了什么呢?
而他想念,是在想念什么事,又或者是什么人呢?
末代梅克斯公爵的语句与字体,在传达一个不甚明显的信息——他似乎是个温和、却又有深切孤寂感的人。那首诗,读来让人心悸。
什么样的人,拥有奢华习惯喧嚣,却又会有这样深刻的孤寂呢。
然而,无论如何,那句想念,这总会让人联想到“不忠”或是其他难堪的字眼。
娜塔丽轻轻放下笔记本,嘴唇紧紧抿起,眼睛微微发亮。
正在这时,陆子翔的眼睛捕捉到一丝不明显的色泽,在娜塔丽指尖闪动。
“你的戒指亮了。”
娜塔丽立刻抬起手背。
翡翠色的指环从中心深处漾出血一般红润的色泽,渐渐渲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蔓延变亮。
“应该就在这附近!”娜塔丽被突然的发现抓住了注意力,暂时忘掉了刚才的不快。
书桌上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摆设,她尝试地靠近那支银质鹅毛笔,戒指却变暗了。
“不是……也不是这里……”
陆子翔往下看了眼,说:“你试试看抽屉?”
娜塔丽刚把手搭上一个抽屉的拉手,戒指突然通体变红,亮光大胜,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抑或是流动的鲜血。
她弯起唇角,猛地拉开抽屉。
她伸出手去——
半晌,她都没有进一步动作,那丝兴奋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下一秒,她猛地转过身,从头到脚看了陆子翔一遍,然后抓起他的左手,扔下,又抓起他的右手看看,再次扔下。
陆子翔被她弄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娜塔丽?”
她咬着唇,不答话。
他突然有丝心虚,却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小声唤道:
“娜——娜?”
娜塔丽倏然仰头,淡紫色的双眸中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你自己过来看,然后告诉我,”她扬起下巴,用从未有过的眼神语气面对她错愕的骑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十二.交织梦境
娜塔丽的淡紫色眸子,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蕴含着明显的怒气。
陆子翔前倾,眼睛骤然睁大。
一条银色的手链,泛着冰样色泽,躺在抽屉中。
没有特别的装饰,没有特别的标记,却令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
“你知道这条手链从哪来的么?”娜塔丽的声音蒙上了一层冰冷的膜,“你居然把它丢掉了。”
“不是丢掉——”
娜塔丽抿了抿唇,不待他说完,便接着说:“这是我母亲传给我的,是家族的标志。唐也曾经拥有过,虽然后来他把它交还了我母亲。而且这是我们立约的信物,你怎么能——”
她的语气激烈,陆子翔先是一愣,然后便有些恼怒——这样被一个女人斥责,还是个比自己年轻的小女孩!
“我战斗的时候,”他生硬地打断她,“掉下来了。”
他说得简短,脸上的线条都冷硬了些。
娜塔丽愣了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场战斗,是他与血族的战斗……她迅速用手指拨了拨掉落额侧的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