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丽的语气轻快任性，让陆子翔微微愕然——她似乎又像那个叫做娜娜的女孩子了。仿佛昨晚与他共舞探戈、接受弗朗西斯求婚的不是她一般。
他一定是将疑问写在了脸上，因为娜塔丽咧开嘴笑了，甜甜的酒窝弯起：
“还在想昨天的事？”
“……嗯。”陆子翔严肃郑重地点头。
“这叫政治联姻，懂么？我小时候很愿意嫁给弗朗西斯，他就像个最温柔英俊的哥哥一样。但是现在他变了。”
“你还是答应了。”陆子翔冲口而出。
娜塔丽惊讶地看他一眼，慢慢收起笑意，她凑近，轻声问他：“你很在意——是么？你昨天，是真的生气了？”
紫色的眼眸靠得那么近，陆子翔突然觉得周围空气里的氧气似乎被抽调一空，让他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
他狼狈地退后一步，说：“不，我不生气。”
“要是——”娜塔丽突然咬唇，想了想又改口，“我原先以为是我自己想多了，后来发现真的是我想多了。”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的未婚妻刚才来找过我。”
“莱安娜！她来干什么？等等，她不是我未婚妻，我从来没有——”
娜塔丽讶异抬眉：“她不是？你没有求婚？”
“当然没有！”陆子翔突然气恼。
“哦，”娜塔丽的唇角克制不住地弯起，“原来不是我想太多了——也好。”
“什么也好？”
娜塔丽抱臂转身，抬起下巴冷傲地说：“莱安娜小姐今天太过热情，非要对我套近乎。我勉强同意让她帮我修指甲，她居然笨手笨脚把我手指划破了。我本来想卖你个面子饶了她，现在看来没必要了，看我下次不修理她！”
陆子翔一愣，拉起她的手仔细看着：“哪里破了？”
娜塔丽脸一红，迅速抽回手：“看什么看？你还记得我是光系最高巫师么？那么点小伤口好得很快的，知——”
陆子翔仔细盯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住了口。
“娜娜。”
娜塔丽转过头，道：“你又这么叫我，准没好事。”
“对莱安娜好一点，不好么？她也很可怜。”
娜塔丽气呼呼地白他一眼，抱着臂，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不是公主，没有你的权势和力量，她也身不由己——你对她客气一点吧。”
娜塔丽转转眼睛，用眼角睨着他，问：“你不喜 欢＇炫。书。网＇她？”
“从来没有！”
紫色眼眸的小人儿立刻笑逐颜开，说：“那好。”
陆子翔移开眼神：“我去准备这个任务了，还有什么要做的？”
“等一下，”娜塔丽眨眨眼，“等我换衣服收拾东西。”
陆子翔立刻拦住她：“你不能去。太危险了，你现在是——”
“是什么？我是娜娜！”娜塔丽弯腰从他手臂下蹓过，“这么多天天天应酬，我都快烦死了。”
“我不会带你去。”
娜塔丽立刻转身，一脸坏笑：“你不带我去，嗯？你知道怎么去？”
“我可以问很多人。”
“我可以命令任何人不许帮助你！”
“娜娜，别闹了。”
“你会需要一个巫师，”娜塔丽走近他，浅紫色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动人的光芒，“那里不是骑士可以单独进出的——”
“不行。”
“我会不闯祸不逞强，好好跟你一起完成这个任务。”
“……不行。”
“我真的待得快要发霉了！我的魔法可以应付大部分危险！”
陆子翔已经懒得反驳，抬脚就向门口而去，丝毫不理睬在身后气得发抖的某人。
然而，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陆子翔按照安德烈公爵的指示，到达皇室专用的传送点。传送点在一座漂亮的小花园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有一行古旧的木栏杆围绕着花园中的小池塘。小池塘中间有座雕塑，是三种族站在一起眺望远方：巫师和骑士站在血族的两侧，分别拿着短杖和短剑，而血族则是露出尖牙微笑着。这组雕塑看起来颇为怪异，在现实中很难想象这样三个种族的人如此友好地站在一起，还露出瞻望未来的生气勃勃的表情。
陆子翔眯着眼睛看了那雕塑一会儿，便走到栏杆旁。他单手扶着栏杆，小心地迈出一步。没有什么异动。他沿着栏杆往下走，绕着那平静如镜面的小池塘。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当他快要绕回出发点时，突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风突然凉了。
四周的气压一下子变得很低，空气潮湿温润，像是突然走进了雨季。安静的小花园里出现回声，似乎周围有很多人在不远处走来走去，却隔着重叠的雾气。
陆子翔再向前踏出一步，到了出发的那个位置。
眼前瞬间清晰。
这是一座小城镇，他正在广场上的喷泉旁，喷泉里立着与之前小花园里一模一样的雕塑；水滴溅到池外，落到他的脸庞身上，凉凉的。广场上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这位新来客。
天空阴霾，云层低厚，几乎不透过一丝阳光，天色是一片惨淡的灰白；但是，却没有下雨的迹象。
栏杆不见了。
陆子翔环视着四周，凭着他佣兵的敏锐，迅速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周围有好多巫师打扮的人，却几乎没有骑士；一些肤色惨白、嘴唇鲜艳、眸色独特的人安静地行在路上，他们身材往往比较高瘦，举手投足也颇有些西恩宫廷里的优雅作风。一位毫无血色的女士走过陆子翔身侧时，朝他微微一笑；他几乎能看清她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他猛然醒悟——这些，都是血族。
血族行走在大街上，一派安然自若；街对面依稀有一家血制品商店，身着西装的男人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深红色液体，抬腕看看表，又大步走出店门。
厚重的云层随风翻滚，小镇色泽鲜明却形状突兀，如同老电影里的场景一般。
陆子翔站在原地，像生了根的树木。
直到他被人从身后狠狠推了一把。他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三十．吸血森林（下）
陆子翔狼狈地转身，手不自觉地握在腰上的短剑上。转过身，一个身形比他矮小很多的、戴着黑色兜帽的人站在眼前。那人白皙细嫩的手指挑起兜帽的边沿，一双浅紫色的大眼睛露了出来，炯炯有神而闪着快意的光芒。
“娜娜！”
小人儿点点头，尖尖下巴在兜帽下方若隐若现，道：“很好，就这么叫。”
“你怎么又出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很危险吗？现在全国人民都已经认识你了——”
娜塔丽颌首道：“真的？挺好。”
“娜娜！你现在给我马上回去！”
“你刚成为我的护驾骑士，就要以下犯上了啊？”娜塔丽转身看看周围，指着马路对面说，“那个就是传说中的血族甜品店哎！我想过去试试看。”
语毕，不由分说地，她将陆子翔拉向那家小小的店面。
这家所谓的血族甜品店，外观上并无什么特别；主色调是黑白两色，价目单也用词暧昧。娜塔丽要了份粉红豆腐佳人，端出来一看就是加了血浆的仙草西米露；陆子翔什么都没点，隐隐有些反胃。
娜塔丽捧着温热的饮料，喝得很开心。
店主歪戴着鸭舌帽，底下仅露出一只金棕色的眼睛，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娜塔丽，说：
“这位先生是小姐带来的？他不是血族吧？”
娜塔丽点点头，又摇摇头，叼着吸管顾不上说话。
店主笑了，道：“慢点喝。最近血浆来源有困难，血族工厂差点停产，还好有替代品，否则我这店也要暂时停业了。”
“替代品？什么替代品？”陆子翔问。
“哦，你不是血族不知道呢。”店主仔细瞅了瞅陆子翔，说，“是这样的，我们平常的血制品供应是来 自＇炫*书*网＇三大血制品工厂的，两个属于密党，分别在这个镇西边和洛林境内；另一个属于魔党，在吸血森林中间。最近密党的两个工厂原料仓库发生事故，差点停产，只能紧急调用替代品。这些替代品多半都不新鲜了，在冰库里保存了几年的样子——”
娜塔丽突然停止了啜吸，身形僵硬。
陆子翔接着问：“那这替代品到底是什么？”
“我们这里的血族多半属于密党，不以人类鲜血为食，主要吃工厂里加工出来的合成血制品。但是也保有一定量的动物血液，作为替代品以备不时之需。”店主说，“这位小姐应该尝得出来，替代品的味道比平时吃的合成血要更为腥甜一些。”
娜塔丽僵硬地点点头，若有所思地低头继续喝饮料。
店主又看了眼陆子翔，道：“这位先生很面熟——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陆子翔镇定地摇摇头，说：“我们没见过。但是就像我看血族觉得都是一个样子，分辨不出来；你看我们骑士，大概长得也差不多吧。”
娜塔丽突然喷了出来，拉着陆子翔就往店外面跑，将店主人丢在原地独自莫名其妙。
“你——你——太搞笑了！”娜塔丽刚出门便松开陆子翔，靠在墙上大笑，“明明血族啊巫师啊骑士啊全都是人类，哪有什么分辨不出来！”
“别笑了。”
“不行，我忍不住，哈哈——太欲盖弥彰了！”
“我被揭穿了你就这么高兴？”陆子翔无奈地问，“他们会不会冲上来把我撕碎了吸干？”
“不会不会，”娜塔丽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摇着手说，“阴影镇属于密党，密党对非血族是很友好的——或者说，是很漠不关心的，他们有避世的条款。”
“密党是什么？我刚才一直没听懂。”
“血族分两大派，密党和魔党。这两派很不相同。在唐国境内的大部分血族属于密党，他们遵从六大戒律——避世、领权、后裔、责任、尊重、杀亲。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避世。而魔党跟他们很不同，魔党是没有避世的戒律的，所以一般认为魔党更可怕也更需要防备。”娜塔丽平静地说，如同小学生背诵课文般熟练。
“你是不是学过这些？”陆子翔问。
娜塔丽白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吗？这些都是必修课好不好？”
“那个店主是不是认出我来了？”陆子翔瞥了眼娜塔丽的兜帽，又说，“他没认出你吗？”
娜塔丽又笑了，说：“他以为，我是个血族。”
“什么？”
“在血族里面紫色头发很常见，我刚才特意从兜帽里散了一缕头发出来给他看见。而且，我的皮肤很白。再说非血族的话是不会在那种店里买东西的。”
陆子翔点点头，看了眼娜塔丽仍握在手中的饮料，道：“好吃吗？”
娜塔丽很明显地抖了一下，用力将饮料扔进旁边的一个垃圾桶，发出一声乒乓巨响。
“我怎么知道这个竟然是用替代品做的！！！”
陆子翔和娜塔丽再次回到广场上，穿梭在稀疏的血族中。
周围人渐渐少了，娜塔丽摸出一个古铜色的怀表，弹开盖子看了看说：“午休时间过了。”
“什么午休？”
“血族跟我们一样，很多人都是上班族，刚才是午休时间，所以街上人比较多。”娜塔丽回答说，“好了，你有什么线索了吗？我们最好不要拖到晚上行动——在黑夜里，血族大多一个顶俩。”
陆子翔顿了顿，带着娜塔丽走到广场中央水池的另一侧，那里人很少。
“我觉得，”他说，“密党工厂的停产不是偶然的，可能与窃婴案有关。如果排除了洛林境内的那家工厂，我想去看一下这个镇旁边的工厂。另外，不排除魔党暗中破坏的可能性，那么我们还要去察看魔党的那家工厂。”
“密党的工厂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在这种血族非血族混居的镇上，有很多人在那里上班的。”
“……”陆子翔沉思着说，“还是去看看吧。”
密党的血制品工厂矗立在阴影镇的正西方，是密党第二大工厂。
从本质上来说，这家工厂的节能环保做得非 常（炫…书…网）好，放到陆子翔所在的那个世界，几乎可以称之为绿色工业。工厂主体是十几间大型生物厂房，有点类似大棚温室的感觉，里面是恒温培养基地，数以亿计的生物工程菌种在时刻不停地生产合成血。每一间“温室”都联结着一个较小的包装间，工人们守在大型自动化机器旁边，不时地进行操作，与所谓的现代化生产非 常（炫…书…网）类似——陆子翔原先对这个世界的科技还抱有怀疑，此刻算是彻底无语了。
在生物工程生产粮食方面，血族工厂走得比陆子翔那个世界的人们还要靠前嘛。
工厂的所谓原料，就是一种特殊的培养基。生物工程菌种需要在这种特殊的培养上大量生长，才能产生血族所需要的合成血制品。
陆子翔在工厂里转了一大圈，最后在原料车间门外的草坪上俯下身，捡起了一片碎屑。
他对着阳光仔细观察那块碎屑，眼睛骤然眯起。
“怎么了？”娜塔丽不解地问。
“加农炮，”陆子翔冷冷道，“这个是加农炮的碎片。我们有必要找个人问一下，原料车间的事故究竟是怎么样的。”
娜塔丽歪着头想了想，随即勾起一丝甜美的笑容，道：“这简单。”
原料车间除了血族工人，还有些巫师。
娜塔丽守在侧门，等一个低等巫师出门时，猛地从身后用光之杖抵住他的后背：“站住！举起手！”
陆子翔阻止不及，在一边头疼地按住额头——
这女孩子，怎么总是这样！！
或许他早就该看清楚——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应该看清她的本质了……
那个被抵住的巫师闻言很明显地僵住了，抖抖地举起两只手道：“吸——啊不，血族大人，请您饶、饶了我，我、我只是工人——”
“我不是血族，”娜塔丽打断他，“我是比你高无数阶的高阶巫师。”
“巫、巫师？”巫师闻言想转过身，却被短杖用力一顶。他哀求道：“我也是巫师啊……我很穷，什么都没有……您放过我吧！”
“我就问你一件事。”娜塔丽继续紧紧抵着他的背，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