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抓住他的手臂：“不对。你散发出的血液和虚弱的气息越来越明显了。你跟紧我，光——我的光系本质应该可以驱除一些能力比较低的嗜血生物。”
她说着，便轻扶着陆子翔的手臂，继续向前走。
陆子翔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喂——我的手臂很痛。”
又一阵风紧贴着他们而过，这回连陆子翔都感到了些奇异的东西。
娜娜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她的两眼紧盯着黑黢黢的前路，嘴唇咬紧；但她很自然地松开他的手臂，又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半晌，她才小声说：“不要说话。黑暗里有很多东西在倾听。”
四周一片沉默，似乎风声都小了很多。蝙蝠掠过树枝的响声，清晰得有些可怖。小路越来越模糊。两边的树越来越高，枝叶在树的中部很浓密，到了树梢，却陡然像是褪去了外衣，枝枝丫丫交错纵横地指向天空。景象非 常（炫…书…网）怪异。
气氛沉默而厚重，黏腻得让人后颈发凉。
陆子翔突然小声说：“树林的南面好像有空地，刚才在外面好像看到了炊烟和屋顶。”
“哦，”娜娜走得快了些，“南面？好的。”
路很暗，越来越狭窄，月亮还没有升起。
娜娜抽出她的“短剑”，念了句什么，“短剑”顶端便出现小小的一簇亮光。
原来这是她的魔杖——陆子翔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长得像把剑的东西。
暗夜中闻到血液的气息，便有些让人无法言明的生物，蠢蠢欲动。
娜娜的魔杖顶端光线微弱，在如此暗夜里却如同护佑的明灯，紧紧地排斥着似乎随时要跳出来的东西 。陆子翔的手腕被娜娜握着，只觉得这小姑娘的手心冰冷湿滑。她却强自镇定，咬着下唇，紫色眼睛在白光映衬下既警惕又透出别样的倔强；踏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坚实。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细碎的脚步声。低低呢喃的风语，干脆清晰的拍翼声。
陆子翔的血液里，一种称为兴奋的物质，在流动循环。这几乎是他无法克制的习惯，如同飞蛾扑火；越是紧张危险，他越是兴奋。此刻的陆子翔虽然渐渐虚弱，感观神经却全面调动，一丝一毫的动静在他看来都无比清晰。他在黑暗中行走，几乎不发出声响，娜娜的脚步声显得单调而孤单。他微微挺直背脊。他，是个佣兵，是最骄傲的有“贵族子弟兵”之称的十六师的王牌。
猛然间，小路开阔，他们走到了一片林间空地。这时他们才发现，月亮已经升起了。
今天是满月之夜。
娜娜停住脚步，抬头，凝视着月亮。陆子翔感觉到她的手握得紧了些，冰凉地紧贴他的腕部。娜娜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像是在寻找什么似地，瞪大眼睛仔细盯着撒满冷冽月光的空地。
“……可以走了。”她突然开口，紫色的眼珠转向陆子翔，流光溢彩。
“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看看。”
娜娜拉着他向前走。
“今天是满月，”她接着说，“我有点担心。不过看起来好像没什么。”
“满月怎么了？”陆子翔问。
“你这都不知道么？满月，是居住在黑暗中的生物活动频繁的时期。吸血鬼偶尔会在满月时举行可怕的宴会；邪恶在满月会特别强大；在古老的传说中，狼人的力量也是在满月被唤醒的。”
他们走到了林中空地的中央，月光突然闪动了一下。
陆子翔倏然抬头：“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们头上过去了。”他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些，危险的漆黑在月光下显现。
娜娜问：“什么？”
陆子翔正要回答，眼角却瞥到了袭来的东西。他抓住娜娜的肩膀，飞快地往旁边扑去。
如风声一般的咆哮贴着他们的头皮而过。
陆子翔迅速从地上拉起娜娜，朝空地另一侧的树林狂奔。不用回头他也已经确定，那叫做邪恶的形体，正在调转方向，紧追不舍。
“天！”娜娜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跑得比陆子翔还要快。
冰冷的爪子猛地抓住了娜娜的披风。娜娜回身一挣，两眼满是惊惶。
陆子翔单手扯下她的披风，二话不说另一手抱起了她的腰：“别回头！”
他没命地跑着，凭长期战斗训练出的灵敏的直觉躲避着爪子那快而毒辣的袭击。眼看离树林只有十几米，他的背心忽然一凉。他一惊，连忙把娜娜放下往前推：“快跑！”
娜娜跑了两步，却一回头。
陆子翔正在奋力挣脱。
突然有耀眼的亮色从对面射来。陆子翔敏捷地一躬身，背上的拉力立刻消失了。他也不敢回头看，继续跑向前去，推着娜娜进了树林。
“刚才那是什么？”陆子翔喘着粗气问娜娜，脚下有些软。
“是邪恶，”娜娜的声音带着未定的惊恐和疑惑，“怎么会在林子当中也有——”
“我是说，那像是火光的东西——”
像是回答他的话似的，一个偏中性的女人声音响起：
“你们——是什么人？”
四．旷野猎手
树林前方，出现了两个身影和一束光线。
娜娜和陆子翔小心翼翼地上前。
走进了才发现，那是一男一女两人。女人头发很短卷卷翘翘，紧身打扮加短披风，手里握着一把长长的枪。男人则扎着马尾，穿着风格极不相同的长袍，手里拿着昏暗的像是手电筒的物体。
娜娜上前一步，陆子翔则原地警惕地看着他们。
“刚才是你发射的火焰之箭？”娜娜问那个女人，“好厉害——”
女人举起枪：“不要过来。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过路，被邪恶追赶——”
“邪恶？”男人惊讶地说，“刚才我们没有看清，还以为是别的什么怪物。邪恶怎么会在树林里出现？”
女人放下枪说：“阿连，他们俩是人类。”
被称作阿连的男人轻轻“哦”了一声，又问：“你们怎么会晚上还在外面？”
陆子翔答：“我们瞬移错了地方。”
昏暗的光线晃过娜娜微微涨红的脸。
女人对阿连说：“我们先回到扎营的地方吧，既然邪恶能到树林中间，那这里并不安全。”
通过交谈，陆子翔和娜娜得知，女人叫纳奇，是个火系巫师加神射手。那个叫阿连的男人则是个记者，与纳奇是同乡好友。最近在临近的梅城将举办著名的春季集会，届时梅城将迎来大批游客，阿连要给报社写稿子，于是与纳奇结伴来到这儿。
同时，阿连也是为了体验“旷野猎手”的生活，所以与纳奇一起在野外到处跑。遇到落难的陆子翔和娜娜前，他们正在树林里射杀吸血蝙蝠。
“旷野猎手是什么？”陆子翔问。
娜娜迅速插话：“他是外国人，什么都不懂。旷野猎手就是——”
“旷野猎手是新近兴起的一种处在上升期具有光明前景的职业，”阿连打断她，“主要是因为近年野外越来越不安全，单独的村落和行夜路的人常常被袭击，才有了这种自发民间组织。最近政府颁布法令，即将把旷野猎手纳入公务员体系，纳奇也就可以有养老保险了——”
“切，我才不要去注册。”纳奇不以为然地说，“我才不要为懦弱的‘光之魂’服务。”
娜娜脚步绊了一下，但只稍微一摇晃，便走得更快了些。
陆子翔挑了挑眉，没再多问。
到了宿营地，陆子翔发现，这里其实有很多人——
这是林边的一个小山包脚下，帐篷挨着帐篷。好多穿着各异的人，拖老带小，一大家一大家围着篝火。有些帐篷很高大，顶部像是屋脊一般，比树木还要高一些。
陆子翔顿时醒悟：这就是他在树林另一侧看到的“屋顶”。
营地很热闹。
“这里就是梅城春季盛典的前夜宿营地？”娜娜看着眼前闹哄哄又无比温暖光亮的场面，小小松了口气。
“你知道？”阿连问。
“嗯，以前报纸上读过。”
“你都读些什么报纸？”
“光之魂日报，巫师学报，每周参考，等等。”娜娜扬起下巴，随着阿连走近他们帐篷边的篝火。
“还都挺正统。你是巫师么？什么系？”阿连招呼大家坐下，一边随性地问。
娜娜小心地捡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交错双腿侧坐在地上，“我是光系巫师。”
陆子翔大大咧咧在她身旁坐下，一只没受伤的腿支着受伤的胳膊。
“光系？”纳奇突然问，“那你应该会对付邪恶的法术的。”
娜娜的脸又涨红了些：“我——”
阿连打断，盯着陆子翔问：“那这位是？”
陆子翔想了想，答道：“陆子翔，我是骑士。”
谈话突然出现了冷场。纳奇隔着篝火偷偷瞄陆子翔，眼光并不友善。陆子翔有些莫名其妙，很快想起他之前被抓到名义上的康复中心实质上的疯人院的经过——莫非骑士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人么？
半晌，阿连碰了碰陆子翔的手臂：“你真是骑士？也对，看你这身装束，确实像。”他的眼神疑惑，带点好奇，却并至于让人不讨厌。
“陆子翔是个不错的骑士，”娜娜突然仰起脸，有些挑衅地看着纳奇，“他今天救了我好几次。他从邪恶手里救了我。”
纳奇的眼光从不友好转变为了热烈的赞赏。
“邪恶？真的么——”她急切地说，“骑士不会魔法，居然能跟邪恶战斗，您真厉害。”
“是的，”娜娜干脆地说，“他身手好极了。”
纳奇问：“他是你的骑士吗？我也还没有骑士，我一直一个人狩猎——”
“不是，”娜娜看到纳奇跃跃欲试的样子，又加了句，“不过我有这个打算，也许很快我就会跟他立契约。”
陆子翔终于没法继续假装没听见，他忙不迭地打断：“什么契约？”
娜娜答：“就是巫师和骑士之间立约，使骑士成为巫师的守护者，巫师同时会提高这位骑士的地位和能力。”
“骑士自己地位很低吗？”
又是短时间的冷场。
阿连再次驱走尴尬，开了个玩笑：“总之呢，比吸血鬼地位高。”
娜娜在背后戳戳陆子翔小声说：“别问傻问题。在唐国，骑士这个种族很微妙，以前也曾经是统治种族，但现在占主导的是巫师。”
纳奇的语气带着轻微的不屑，皱着眉说：“现在骑士大多很不靠谱，你看新闻上报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骑士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他们太沉迷于过去，不正视现在，也不帮我们的忙。哦对不起，陆先生，我不是说您。”
“报纸上说的你都信么？”阿连弯起嘴角。
纳奇不客气地瞪着他：“你们那个报纸，我一个字都不信。”
“阿连先生是哪个报社的？”娜娜好奇。
阿连笑笑，嘴巴咧得很欢：“光暗八点半。”
娜娜嘴巴抿了起来，纳奇假装在看旁边的人群。
陆子翔并不理解，只大概猜测那不是什么好报纸。阿连却全然不在意，笑着对娜娜说：“现在年轻人大多太随性，说话不用正规语，老是掺合英语。还经常吊儿郎当，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我看娜娜小姐好像就很文雅，完全没有这些毛病。”
陆子翔看看娜娜，发现她坐着时脊背挺得很直，下巴收敛，侧面看去亭亭玉立。
“是吗？谢谢。”娜娜微笑，“你们讲话也一直都用正规语啊。”
阿连竖起三根手指，说：“据我的观察和总结，语言使用分三个阶层。落后地区比较闭塞的民众，使用正规语；普通民众特别是年轻人，喜 欢＇炫。书。网＇在正规语里面加入很多外来词；贵族阶级上等社会的人，也是使用正规语的。”
“是么？我倒没怎么注意。”娜娜说完，也转过头去，和纳奇一起饶有兴致地观看起周围的人群。
陆子翔奇 怪｛炫；书；网地顺着她们的视线——有什么特别好看的吗？不过是些跟她们自己相比，完全不值得奇 怪｛炫；书；网的人么。他按了按自己腿上的伤处，湿润的感觉立刻浸透到指尖，他冲阿连扬了扬下巴，问：“你们帐篷里有药么？我要照看下伤口。”
纳奇立刻转过头身体向陆子翔的方向前倾着说：“您受伤了？我带您去——”
“我帮他包扎过，”娜娜稍微提高音量，“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陆子翔忍了忍，没接话。
阿连表情有些怪异，像是拼命忍着笑，他说：“你跟我一起去帐篷里吧。”语毕他站起身，带头走了进去。
陆子翔无视娜娜的审视目光，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站起身去了。
两个男人出来时，篝火旁的两位女士似乎已经沉默了挺长时间。
他们再次坐下，场面才缓和了一些。
娜娜看看陆子翔，说：“你好点了？”
“差不多，一点小伤。”
阿连说：“背上被邪恶抓破的地方可能要光魔法修复，明天我们去梅城可以找个医师。”
娜娜咬住下唇。
“你们居然在树林里被邪恶袭击，”阿连又说，“也算是新闻了。介不介意我写个新闻稿？不用你们的真名，放心。”
“随便。”
“不好。”
陆子翔、娜娜同时答，然后同时将不解或不满的眼光投向对方。
阿连笑笑：“那算了。”
篝火变小了些，陆子翔随手扔了几根树枝进去。
月至中天，营地笼罩着柔和清冷的光芒，却并不明显，因为人们都围坐在更为明亮温暖的篝火旁。刚才黑暗里的奔逃、不时划过的蝙蝠、空旷半透明的邪恶，似乎都成了遥远的事情。随着黑暗的远去，娜娜也坐得离陆子翔远了些。她伸手理理披散在脑后如绸缎般的卷发，又用食指把落在额前的头发拨到脸侧。
娜娜的脸颊还没有摆脱婴儿肥，但看上去有种纯真自然的美；年轻盛开在她的脸庞，如清晨时分衬着露水的花瓣，在如此夜晚却产生了沁人心脾的甜美的违和感。她手腕上晶亮如暗夜银星般的光泽从额前快速地滑过。
阿连眨眨眼：“小姐，你的手链很好看。”
娜娜顿时收回手，肩膀僵硬：“谢谢。”
五．梅城春季盛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