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在前面传来脚步声,有人涌过来时,她突然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下耳光,又撕着头发大声哭叫道:“我家娘子掉进水里了,求求你们,快救救她。我家娘子不会游水的……”
怔怔地看着兰香,李玉娘连眼睛都不会眨了。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一般伤心欲绝的女人真的是那个她认识的兰香吗?她不知道……
所有的人顺着她的身边往船尾处奔跑,她却逆向缓缓地往船舱走去。走了很远,她回过头去,目光正瞥见兰香正转过去的侧脸,看着她嘴角那一抹几乎不易察觉的笑意,李玉娘猛地打了个冷战。
走到舱门,正好看到挺着大肚子慢了一拍走出来的可儿。看着可儿惊慌的样子,李玉娘很奇怪自己居然还能笑出来,“没事,不用怕,只是……张惠娘掉进水里了!很快就能捞上来的……”
的确,就象她说的一样,很快就捞上来。只不过捞上来的张惠娘已经变成一具正在慢慢变冷的尸体。
虽然生在泉州,可是自恃大家闺秀的张惠娘不悉水性。海城之女便这样溺死在小小西湖之中。
站在甲板上,扶着可儿。李玉娘怔怔地看着跪在张惠娘尸体旁边痛哭的兰香,只觉得身上很冷。明明是七月天,却觉四周一股寒气袭人,让人心里隐隐有些发毛。
船靠上白堤,闻讯赶来的姜伯华神情麻木,站在尸体上首五步远的位子,怔怔地看着张惠娘被头发污泥糊住的脸,似乎是有些不失所措一般。
兰香痛哭着靠近他,就那样哭着倚上姜伯华,“大郎,都怪我,怪我没有照顾好娘子……”说着说着,竟似再也支撑不住一样直接倒了下去,栽在姜伯华怀中。
姜伯华一惊,倒是终于回过神来。扶着兰香,正不知该如何时,便有跟来的婢女抢过来扶住兰香,又有大夫赶忙过来探指把脉。
不过半柱香功夫,已经抬头喜道:“恭喜大官人了,这位娘子有喜了!”
闻言一怔,姜伯华看看兰香,又看看甲板上的张惠娘,一时竟不知该顾哪一头。就在这时,倒在婢女怀中的兰香幽幽醒来,泣道:“大郎不用管我,还是先料理娘子的……身后事吧!娘子啊……”哭了几声,她目光一转,竟是看着李玉娘柔声道:“劳烦李娘子先送我回客栈可好?”
李玉娘捏着拳头,抬眼望去,白堤上正走过来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顺着李玉娘的目光看去,兰香的脸色微变,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李娘子不想听听我说的话后再做决定吗?我保证,我要说的你一定想听……”
目光微闪,李玉娘迟疑着,到底还是走过去扶住兰香。回过头,看着转过身对他施礼的姜伯华,李玉娘抿紧唇。目光一转,看看一脸惊讶的可儿,只低声道:“现在什么都别问。”
扶着兰香,上了马车。李玉娘便立刻松开手,直接退到兰香对面的座位,恰好是把同车的可儿拦在身后。
抬眼看着她,兰香幽幽道:“李娘子,我也是个有身子的,你怕什么呢?”
“若你不是有了身子,我可能就不觉得害怕了。”李玉娘盯着兰香,想了想又道:“我知道女人为了孩子有时候会比护崽的母虎更凶狠。”
嘴角轻扬,兰香沉声道:“李娘子既然知道我是有苦衷的,想必会为我保守我们之间的这个秘密吧!”
李玉娘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可儿已经皱眉问道:“到底什么事?姐姐,你们……”
“我看李娘子也不想同你说的!”兰香眼帘微垂,忽然笑道:“李娘子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家娘子突然要请你游湖吗?”
目光一凛,李玉娘到底压不住好奇心,“你说!”
兰香抿唇浅笑,似乎早就预料到李玉娘会问。“其实,我们搬家那天就有人来找顾大官人,说是你占了顾家的家产……”看着扬眉现出怒意的李玉娘,她嘴角的笑意更深,“好象顾大官人原本想找你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又改变了主意甚至立刻就离开了杭州。不过他临走时倒是暗示我家娘子,可是去衙门告你了。”
“告我?真是荒唐!张惠娘哪只眼睛看到我占了顾家的家产?”怒极叫出后,李玉娘又醒过神来。看着兰香,隐约觉得自己好象是中了计似的。
可兰香却没看她,只是笑道:“我家娘子也觉得顾洪的话有些可疑,所以才没有立刻去衙门。今日游湖便是想先探探你的底……李娘子,如果我说,你保守我们之间的秘密,我就劝我家大郎放弃告你的念头,你觉得这笔买卖是不是对双方都有好处呢?”
失笑出声,李玉娘看着兰香既惊且怒,“姜伯华去衙门告我能告到什么?就凭那些流言?还是顾昱要作证说我占了他们家的钱?兰香,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被你吓上一吓便怕了?告诉你,你让姜伯华尽管去告,如果他真能告赢了,真是赚到了!”
咬了咬唇,兰香低喃:“这样不好吧……就算告不倒你,可是这一场官司打下来,杭州街头巷尾都要议论李娘子你了……你知道,有时候就算只是流言绯语,可传多了别人也会当真的。到时候对李娘子你的名声实在很有影响的……”抬起头,她定定地望着李玉娘,“怎么样?现在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只要好好想上一盏茶便好……”
第四十二章 红白事
第四十二章 红白事
锣鼓喧天,琐呐齐鸣,混杂着僧侣念经的声音,吵得连说话声都听不清楚。
繁杂,混乱或者说热闹之极。多令人惊奇,这样的热闹竟是不论红事还是白事。
微微侧过头,可儿在李玉娘耳边大声叫道:“我觉得刚才在大街上迎亲的队伍里我看到过那个男人……”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李玉娘也不觉勾起嘴角,有些荒唐或是可笑。但的确是同一个人吧?就在刚刚,她还看见那个吹唢呐的男人在迎娶蓝蓉的队伍里吹着喜乐,可是一转眼就又站在这一场丧事中,用同一支唢呐吹着凄凄惨惨的哀乐了。
“普庵咒》……我是说,他现在吹的这个。我还记得那回操办姜娘子的丧事时也是吹了这个曲子——或许也是同一群人也说不定。”
转过头,李玉娘望着看起来有些担忧似的可儿,垂下头静了两秒后才道:“如果你想说我些什么,我会听着……”抿着唇,她等待着,可是过了很久仍没有听到想要听的。抬起头来,李玉娘眨巴着眼睛看着目光仍然温和的可儿,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你批评我,我会觉得好过一些。可儿,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到底是错还是对……甚至,我不知道我所对你说的那个关于同情兰香的情有可原到底是不是只是为自己找的一个借口。或许,我根本只是自私地选择了可能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坦白说,我的确不想与人公堂对质。哪怕……”在现代,这种民事诉讼已经成了普遍现象。可是,现在的大宋翰仍然在说“生不入公门,死不入地狱”。
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如她所愿大声喝斥她,可儿只是伸出手握住她有些冷的指尖。平声道:“已经过了头七,今天姜家的人就会护送灵柩返回余杭。不管怎么样,以后你都不会再看到兰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是啊,不出意外的话……”抬起头,目光远远地落在跪在灵棚中哭得似乎悲难自禁整个人都半趴在灵柩上的女子。李玉娘轻轻摇了摇头。
大概有所觉察,兰香抬起头远远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却立刻便扭过头去同急急过来请示的下人说话。
为了停办灵柩,操办张惠娘的丧事,姜家特意租下了这座小寺院的后院。虽然过了头七,灵柩就会带回余杭安葬。且诸事繁杂又行事不便,可一切该有仪礼的却没一样少的。甚至可以说,张惠娘的葬礼比想象中隆重而得体。可操办这一切的人,却是兰香。那个无人知晓断送了灵柩中妇人的女人。
有些荒唐可笑。可事实便是如此,姜伯华此时此刻竟是全不管事。也不全是,那些接待来宾与人寒喧接受问候安慰怎么着也算是正经事吧?
“如果张惠娘看到现在这一切,会怎么说。谁能想到,一个通房婢女也能让姜家所有的下人都服服帖帖。哪怕他们每一个都明白她下达的命令不再是为主母传达,而是完完全全出自于她自己。”低哼了一声,李玉娘叹道:“看来不只是我一个人小看了她。”
可儿抬眼看着她,还未说话,身后突有一人挤了过来撞在她的身上。还好李玉娘及时扶住她才站稳了身。还未醒过神来,两人便看到一个一身丧服的微胖少年窜进灵棚。
“姜崇?”和可儿目光一对,李玉娘偏了下头挑起眉来。
不是没有看到姜崇的身影,兰香皱着眉,对着面前的婆子挥了挥手,沉声道:“就照我说的去办,半个时辰内我就要看到灵柩被抬出门去。”
打发掉那婆子,兰香回过身温言道:“小郎,不是叫你等在房中的吗?怎么又跑了出来呢?”说着话,抬手就要摸姜崇的头。只是她的指尖刚刚碰到姜崇,姜崇便立刻闪了开去。甚至直接抬起头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兰香,恶声恶气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想命令我!”
兰香脸上的笑有些僵滞。在她身边的一个婢女立刻便替兰香说话道:“小郞,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些天兰香娘子可是为娘子的丧事操碎了心,明明有了身子,都不知道好生歇着,你怎么都不知道感激呢!”
姜崇扭头瞪着那婢女,突然一口口水吐了过去,“你叫她娘子?她也配做什么娘子?不过是个婢女罢了,就是真生下了小孽种,做了如夫人也还是个贱人!”
那婢女捂着脸,委屈地看着兰香,似乎想要抱屈,可张张嘴还没说话,兰香已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那婢女愕然睁大了眼,可在触到兰香的眼神后又立刻垂下头去抿着唇不吭声。
兰香也不理她,转过身望着姜崇,柔声道:“小郎莫要理她,尽说些混话。什么如夫人?兰香什么配呢!”看姜崇冷哼一声扭头不看她,兰香却仍保持温和的笑意,只轻声道:“小郎,可想余杭老家?我想,娘子也很想早点回余杭的……俗话说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小郎你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耽误时辰吧?”
姜崇抿紧了唇,抬眼看看兰香,也不再闹了。只是临走时却还是恨声道:“你别以为我是听了你的话!”
兰香一笑,却不说话。转过身时,目光远远地望向李玉娘,却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看来,姜家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当长长的队伍自寺院一直漫延至长街时,李玉娘望着那渐远的一片白,心中很好奇日后的姜家会有怎样的故事。只是,不管怎样,那都是与她无关的事了。这个世界,每一扇门后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故事。而战争,也在不断地继续。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结束什么时候又是开始……
转回商行,正巧和小红前脚前后进门。一看到李玉娘,她便笑着迎了上来,“娘子,贺礼我已经送到了,刚我还一直送咱们的蓝小娘子进了朱家呢!这会儿应该也快开席了,娘子真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回过头,李玉娘抿唇浅笑:“朱家热闹吗?可看到朱家云娘子了?”
小红见问,立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可能没见到呢!就是恨得牙痒痒的,她不还是得一样坐在上首喝那杯茶吗?”
李玉娘垂下眼帘,嘴角的笑意多少带些幸灾乐祸。
虽然蓝蓉是妾,可是因为是如夫人,属贵妾。所以也一样有聘书、彩礼、嫁妆,只是结亲当日,却没有新郎亲迎。入门之礼拜堂之礼,不拜天不拜地不夫妻交拜。
没有红幔结彩的大堂之上,她只能一人孤零零地跪在堂前给坐在上首的大郎、主母敬茶。这一拜,这一杯茶,无论是跪在堂前的人还是坐在上首的人,想必都是心中抑郁。可是当着满堂宾客,也只能把眼泪默默咽下了。
想起时很是感慨,可是对今日的两个女主角她却毫无半分同情。“我的贺礼,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喜欢。”
可儿抬起头,看着李玉娘嘴角的浅笑,笑道:“姐姐送那么厚的礼,要是我,定是喜欢的了。”顿了下,她又道:“我还当姐姐不喜欢那个蓝蓉呢!”
“是,我是不喜欢她,不过我更不喜欢云氏。”李玉娘偏着头想想,突然就笑了:“我真想看看云氏看到蓝蓉戴我送的那套首饰时会是个什么表情……”光是想象,她就觉得很是痛快了。
就象李玉娘想象中的一样,在朱家大宅中,当云氏看到蓝蓉戴着的那一套首饰时,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那是一套精美的金首饰。钗、簪、耳坠、项圈、金钏等,一套合计十样。一色的千叶攒金牡丹,细细的金丝巧妙地盘出一朵雍容大方的牡丹。
这一套首饰,云氏极为熟悉。那一年她生下朱煦时,朱子钰送了她一套首饰作礼物。无论是款式、件数都和这个一模一样。据说杭州城里仅有一套,乃是名家所铸。只是几年之前她便已经不再戴了。可眼前的蓝蓉,周身所戴分明就是她珍藏在匣中的那套金牡丹。
明明只是个贱妾,可因着那全套的金饰,衬着那件粉红的嫁衣,竟也有几分富贵之气。
云氏紧紧盯着蓝蓉,指甲蜷起,几乎折了那蓄了许久的指甲。心中恨极,却不能在众人面前发火。抬起眼,她冷冷地看着坐在桌几另一端的朱子钰。看着他嘴角噙着的那一抹浅笑,眼神越发冷厉。
他是故意的!故意也送了这样一套首饰给那贱人!他怎么敢?竟然在这样的场合里如此辱她?早知如此,昨日那一杯茶她就不该饮下,而是该直接泼在这贱妇的脸上……
坐在她下首的朱煦抬起头来,目光在母亲的脸上一扫而过。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可她就是敏感地觉察出母亲有些不对的地方。扭过头去,她看着垂首立在下首的蓝蓉,不禁皱了皱眉。
这叫蓝蓉的,实在是不识趣。才入门第二天就想和母亲对着干了吗?居然如此盛装,甚至比昨日行礼时还要华贵。看来,比家中这几个姬人更不懂什么叫作规矩。
不是没有察觉到打量着自己的恶意目光。蓝蓉却仍只是淡淡浅笑,一副温婉之态。昨日小红送上这套首饰时就曾经告诉过她这套首饰同云氏的一模一样。甚至小红还在她耳边笑嘻嘻地低语:“从今以后,朱家的什么东西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