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瑛摇摇头:“王妃,我做不到,做不到自欺欺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后怎么去面对东宫里那些存活下来的人们,不知道怎么面对太子妃绝望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魏征等人指责我的目光。我更不知道,今天之后,我的生活该怎么过。”
唐瑛前面的那些话,长孙无垢能理解,她也有这样的痛苦,可后面那句话,却让她误会了,同时,她也了解到,唐瑛还不知道太子妃已经出事,还不知道易水受了伤。
“妹妹,秦王曾在举事前告诉我,事败,放你离开;事成,我们一起入宫,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所以,你大可不必想这么多。至于魏征等人,殿下也一直很欣赏他们的才能,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妹妹,你不好跟他们见面,就不见好了。”想到唐瑛的痛苦会在知道了太子妃已死的这些事情后被加深,长孙无垢下意识地就把话题扯开了,同时,也是在告诉唐瑛一个消息,一个暗中的承诺。
唐瑛听懂了长孙无垢的意思,但,这种好心,这种早就安排好的一切,都让她反感,也让她觉得可笑,她面无表情地回答:“秦王和王妃的好意唐瑛心领了。您不用担心,我不是那么软弱的人。至于我的人生,没人可以安排,秦王不可以,王妃您也不可以。”
什么?面对唐瑛一口的拒绝,长孙无垢心中不可谓不震惊,但她却努力不让这种震惊表现出来,而是轻叹一声:“唐瑛,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努力,我们终于胜利了。难道,你却不想留在秦王身边一起品尝这个胜利吗?难道公主的嘱托,你忘了?”
面对长孙无垢的轻声细语中的责备,唐瑛却是淡淡地回答:“王妃,在您心中,秦王是您的天,是您的生命,是您的一切,他的喜就是您的喜,他的悲就是您的悲。我不是。我的命要掌握在我自己手中,我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自己会安排。或许在别的女人眼里,皇宫内的贵妇那是女人最好的享受,可在我眼里,那里是女人的坟墓,巨大的活死人墓。”
“活死人墓?”喃喃地重复这四个字,长孙无垢嘴里有些发苦:“唐瑛,你……不爱世民吗?”
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叫丈夫的名字,长孙无垢这一刻不是在用王妃的身份和唐瑛说话,而是用姐姐的身份在与妹妹谈话,作为秦王的妻子,王府内宅的主宰,长孙无垢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方式和不同女人打交道。
唐瑛想笑,如果换一个女人,在长孙无垢这样的诱惑下,一定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这个姐姐似的秦王府女主人,并愿意对她说心里话。可惜,她是唐瑛,是不同于任何女人的特殊存在,所以,她丝毫不为所动。
“王妃,您爱秦王吗?不是作为妻子责任的爱,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纯粹之爱?”
唐瑛的反问让长孙无垢有点愣。一直对任何事情都处理的游刃有余的她,面对唐瑛时竟生出无力的感觉,唐瑛,真是一个太过特殊的女人。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特殊,丈夫才会无法舍弃这个女子吧。
见长孙无垢有些发愣,唐瑛笑笑,心里多少有些同情这位贤良的皇后了:“王妃,在您觉得,您肯定是爱秦王的,这种爱是出于lun理、情理还是责任,您能分清吗?”
长孙无垢摇摇头:“有区别吗?他是我的爱人呀,无论出于什么感情,他都是我的爱人。”
唐瑛叹口气:“我这样问,您嫁给秦王以前,是否了解秦王?是否喜欢他?爱恋他?”
长孙无垢再次摇头:“不明白你的意思。”
“您在出嫁以前不知道会嫁给什么人,也不了解对方的一切。”唐瑛笑笑,既然对方说不出来,那么她可以帮长孙无垢分析一下她的爱情:“所以,您对秦王的爱是从道义上延伸来的爱,而不是纯粹的发乎与心,发乎与情。您的爱,是妻子对丈夫必须遵守的爱,是秦王府女主人必须具备的爱。”
“我当然是从心里爱着殿下的。”虽然不完全明白唐瑛的意思,但长孙无垢还是挺直了身躯,她是爱秦王的,绝对是从心里爱着的,这点,她不容许别人的质疑:“我是殿下的妻子,自然要爱殿下,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面对长孙无垢的反问,唐瑛一时也有些无语,是呀,这难道不对吗?作为长孙无垢,她已经把她的爱赋予上了妻子的责任,把她的一切都给了她的丈夫,她的天地。不仅长孙无垢,秦王府里的那些女人,包括李世民将来拥有的那些数量庞大的嫔妃,哪一个不认为这种依赖或者是依附感就是爱。可是,她是唐瑛,她绝对不会把这样的感情当成爱,即便她心中真的有爱。
“作为秦王的妻子,您的爱很好,很美,也很对。但我和您不一样,我要的不是这种君王式的雨露之恩,而是那种刻苦铭心,仅仅属于我自己的爱,发乎于心的爱,唯一的爱。”
唯一的爱?长孙无垢轻轻叹口气,我也想拥有唯一的爱,可这只是一个女人的幻想罢了:“唐瑛,我不能给你这种保证,但,秦王是爱你的,他需要你留下。我也能保证,你在府中的地位绝对超然于别人之上。”
“啊?哈,哈,哈哈哈哈……”唐瑛爆发出一阵大笑:“好一个超然于别人之上。王妃,不,我应该称呼您太子妃了,您的承诺真让唐瑛承受不起。”
长孙无垢有些脸红:“或许你不相信,但,这是……”
“如果是您的承诺,唐瑛在此谢谢您。”唐瑛收了笑,换上了一脸严肃:“如果这是秦王让您转达的意思,那,唐瑛只好说声抱歉了,秦王太看得起唐瑛,让我惶恐了。”
被唐瑛这么堵回来,长孙无垢只好叹惜:“唐瑛,你是不是怨恨秦王今日的举动?他也是太爱你了,才会酒后失去了自控。其实,你早就该成为我的姐妹了,你也知道秦王一直一来对你的心意。说真的,你今天有些伤他的心了。我真的不太清楚,你的拒绝只是出于你的自尊吗?太子对你很好,大家都有目共睹,所以,你还是对太子有些喜欢了,对吗?还是,你对秦王不希望你参与这件事,不让你去救太子而耿耿于怀?”
“都不是。”唐瑛一口否认了长孙无垢的猜想:“李建成是个好人,他不该死。这是我坚持的观点,并不代表我会喜欢太子。我没有破坏秦王的大事,也不代表我不爱秦王了。可是,爱是发乎于心的表达,却不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除了爱,我还需要尊重和自由,而这些,现在的秦王不曾给我,以后的皇帝大概也不会给我。而没有自尊和自由,也就没有爱,这种感觉,王妃,你能明白吗?如果你能明白,你还认为我应该把自己献给秦王吗?”
长孙无垢果然不是很懂唐瑛的意思,但她却抓住了唐瑛话语中的漏洞:“没有了爱?妹妹,你其实是爱秦王的,我看得出,也感觉得到。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有不满,但,这不能成为你想离开殿下的借口。”
“借口?”唐瑛一声冷笑:“王妃,您觉得我需要借口吗?我凭什么不能离开秦王?一句不能离开,就剥夺了我的自尊和自由,还能让我释怀吗?”
被唐瑛话语的决绝所惊住,长孙无垢心里颇不是滋味。她能理解唐瑛对自由的渴望,能理解唐瑛想要获取唯一的想法,但却不能理解唐瑛口口声声的自尊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在她看来,包括秦王在内,所有的人都很尊重唐瑛。
虽然想不明白这点,但,这不妨碍长孙无垢对唐瑛的尊重,唐瑛是女人中的强者,不是依附别人生存的弱者,就凭这点,就足以赢得她的尊重了。可惜,她虽然尊重唐瑛,理解唐瑛,却无法为唐瑛争取她想要的东西,因为,相比之下,她更敬重自己的丈夫,更应该去做丈夫嘱托给她的事情,那就是说服唐瑛,将这个奇女子留在这里。
“妹妹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尊重妹妹的想法。可是,妹妹,你想过没有,你既然能为天下人舍弃自己的一己之私,为什么不继续为天下人而协助殿下呢?再说,除了殿下,这天下人还有谁能爱你,宠你,信你,用你?而离开殿下,你又能上哪儿?”想起李世民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起绝对不会放唐瑛离开自己时的表情,长孙无垢叹气,她无法转述李世民的原话:“殿下对你的执着,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不知道。”唐瑛低下了头,长孙无垢说的没错,她可以表达自己的观点,但她也不能逃避现实,李世民即便没有强行要了她的身子,却也没忘记让兵士锁了房门,这样的囚禁措施,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态度,那就是绝不放弃。
“所以,妹妹,你还是不要犟了。”站起身来双手握上唐瑛的手,长孙无垢叹气:“咱们女人都盼望有一个好的归属,可这由不得咱们自己选择。既然这样,何不让自己过的舒畅一些?你也知道,我不是妒忌之人,秦王也爱你。”
“由不得吗?”唐瑛冷笑一声低下头,没有说出下一句话:走着瞧吧。
长孙无垢把唐瑛的这声冷笑听成了叹气,以为她气头已经过了,妥协是一定的,于是笑着拍唐瑛的手:“何必跟自己怄气?以后的日子还长,咱们一起慢慢过。我听说你也爱读书,我也爱。”
唐瑛笑笑,对长孙无垢的自认为不做任何解释。
“我也不瞒你,我心中其实还是嫉妒你的。特别是你随秦王去作战的时候。”轻轻抚摸过唐瑛的手心,长孙无垢的话语中充满真诚:“作为他的妻子,我多想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边,但我只能待在这里,默默地为他祷告上天,祈求苍天保佑秦王不要受伤,不要出事。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想,如果我有唐瑛妹妹那样的本事,我就可以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对那些危险。妹妹,秦王对你的爱,也正是来自这种朝夕相处,患难与共。”
长孙无垢的坦诚既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劝慰,唐瑛很清楚这点,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长年的磨练让女人本该细嫩的手掌上,有了一个个硬茧,这是一双杀人的手呀:“如果不是命运的逼迫,我根本不想拥有王妃嫉妒的这种本事。王妃,杀人不好玩,真的不好玩。”
“唐瑛。”长孙无垢心里一紧,脑海里浮现出玄武门内外的鲜血,清晨弥漫在玄武门内的血腥味道又盘萦在她的感官中,她突然就想吐。强行把这种感觉压下去,幽幽地长叹一声:“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都不会打仗了。我相信,咱们大唐一定会强盛平安,我们谁都不需要再面对那些事情。”
唐瑛不知道这一瞬间长孙无垢的感觉,她只听懂了最后那句话,点头道:“王妃的期望绝不是梦境,大唐的确会变得强盛,大唐的百姓也一定会迎来一个和平盛世。我正是坚信秦王能带领大唐走向强盛,才会眼睁睁地看着玄武门发生兄弟阋墙的惨剧,平静地等着秦王带着一身兄弟家人的血回来。强盛、繁华、和平,多么美好的词汇,谁能想到它们的后面隐藏着多少腥风血雨的从前,隐藏着亲情的泯灭与人性的疯狂。”
长孙无垢听了最后这句话,突然想起昨晚,唐瑛对她说的那句警告。父亲的所作所为,真的会成为儿子效仿的榜样吗?猛地打了一个哆嗦,长孙无垢的脸色瞬间苍白了。
唐瑛不知道长孙无垢此刻想起了什么,只是见她突然变了脸色,只道她这是劳累过度的表现。想起长孙无垢以弱柳之躯,陪在李世民身前,经历了那么残酷的事情,唐瑛多多少少有些同情她了。叹口气,往外撵她了:““王妃请回吧。唐瑛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给秦王和您添麻烦的。至于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瓦岗三年 第四百八十五章 头绪
第四百八十五章 头绪
清晨的水雾抚摸过园中的花花草草,高大的树木下有点点斑驳的水迹,昨儿后半夜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到天明才停下,清新的空气似乎在告诉人们,今天,将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往日最先忙碌起来的东宫今日却是一片死寂,自昨天被撵出东宫后,裴矩等一直在崇文殿里忙碌的大臣们,今儿就没了工作的地方。奉旨前来的他们,除了裴矩到中书省等候外,其余人都呆在门下省的偏殿中,等着下一道旨意。
巳时三刻,陈叔达和萧瑀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中书省的偏殿中。
裴矩一见他们,忙起身迎了上来:“陛下在哪儿?”
“昨儿在临湖殿,今天嘛,目前还未得知。”萧瑀长叹一声,走到一边坐下:“裴寂已经过去了,宇文士及被召去了承乾殿,咱们,再等等吧。”
“秦王……不会对皇上……”裴矩打了一个哆嗦。
在座的这几位可以说都是大隋朝的遗臣,而且,当年也算是朝中有些份量的人物,特别是裴矩和萧瑀,萧瑀还是萧皇后的兄长。当年的那场皇位之争,杨广得帝位的手段虽然也有些不可告人,但却没有如此的血腥。只不过,传说中,杨坚却是被亲儿子给杀死在宫中的,所以,裴矩有这种害怕,对陈叔达和萧瑀来说,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惊异感。
陈叔达只是抬眼看了看裴矩,又把眼睛看向了地面:“秦王与大业皇帝不一样,昨儿虽有些过分的举动,却没伤害陛下,也没伤害我们。”
萧瑀又是一声长叹,这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作为一个具有很强卫道士观念的大臣,萧瑀虽然在这场兄弟之争中一直支持李世民,但面对李世民采用的血腥手段,依旧无法释怀。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要稳定。”陈叔达没萧瑀那么多的感慨,虽然他同样认同李世民的治国之能,但并不代表他也会赞同李世民的做法,只是,赞同不赞同的都与大局无关了,他想到的,都是最最要紧的,与社稷有关的事情:“该派人过去问问,今日秦王何时过来?至于陛下那里,我相信秦王不会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了。”
裴矩连连点头:“是呀,该不该做的已经做了,结束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