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医疗条件的限制,官府对天花、麻疯这种病人,一般都是得知后立即隔离开来,并规定亲人或邻舍发觉有这类病人却知情不报的,要徒一年。不过以三奶奶的身份,伙计又没传染给别人,自然不会有事。
李大奶奶听不到更多的八卦,又买不到果庄,只得起身告辞。
郁心兰忙起身送客,笑问:“李大奶奶去瞧瞧二弟妹么?她虽被禁足,但您去,下人不敢拦着。”
侯府对下人的管理接近军事化,因而办事效率高,下人们也不碎嘴,私底下虽会议论耳语几句,但出了府,却决不会说府中的是非,是以二奶奶被禁足一事,她娘家人并不知情。
李大奶奶闻言一惊,这位姑奶奶可是婆婆的心头肉,怎么也得去打听打听是何事被禁足,于是匆忙忙地去了。
郁心兰瞧着李大奶奶的背影淡淡一笑。二奶奶定会问李大奶奶都跟自己说了些什么,自然会疑心嫡子的天花病是怎么回事,加之前几天就让别人往二爷耳边说的几句闲话,只怕这夫妻俩会恨透了三奶奶。
以后二奶奶和三奶奶较劲,三奶奶因该没有时间来算计我了吧?反正这两兄弟为了争爵位,日后也要斗的,我不过是将时间往前提了提。
回想起这几天三奶奶对自己和顺恭敬,郁心兰心里头就有些发毛,感慨有些人的脸皮真是厚比城墙,明知自己猜忌她,她还能言笑晏晏地殷切问要不要帮忙。等自己真拿厨房上的事去问,她又会拿些明面上的东西讲来听,真需要提点的弯弯绕绕却含糊而过,有的甚至一字不提。
这哪里是真心想帮忙?这分明是试探!
郁心兰又不禁冷笑,还以为这侯府管的多严谨,还不一样诸多猫腻?那些个管事妈妈打量我不懂行,什么东西都多报了一两成,也由得她们去,过些日子一并算总帐。
歇了午后,赫云连城便回府了,是跟着十四皇子一同回的。
郁心兰忙迎上前行礼,十四皇子却又还了半礼,戏虐地叫了声“表嫂”,郁心兰忙应景地做出新嫁娘的娇羞之态,实则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幼稚!
捉弄人是明子期的最爱,当下故意站在小夫妻中间,笑道:“连城哥这回立了一大功,父皇想给升他官,将他调到宫里当侍卫呢。”
其实侍卫最高也就是三品官,象赫云连城这样刚调去的,多半是从四品,算起来只升了半级,不过侍卫是天子近臣,却又不能与一般的从四品相提并论。
郁心兰心里着实为丈夫高兴,转眸笑意盈盈地看向赫云连城,正巧他也满目温柔地望过来,两人的视线隔着明子期在空中交汇。
被忽视的明子期殿下终于识趣告辞,说改天再来。
赫云连城只打发了贺尘送他,牵着小妻子的手进入内室,屏退了左右,方问,“家里好吗?”
本想是问“你好吗”,却有些说不出口。
郁心兰边服侍丈夫更衣,边叽叽喳喳地说了上回之事,见他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却并没指责她不友爱妯娌,故作轻松的笑容便多了几分生动,只是暂时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自己调拨二奶奶和三奶奶关系一事,毕竟这种行为很不美。
想了又想,她决定先开个头,“今日二奶奶的娘家嫂子李大奶奶说要买我在西郊的果庄……”
话没说完,就被赫云连城打断,“你的果庄在西郊?”
神情很是严肃,还带着一丝焦虑。
五十九章
“果庄要卖,但先别急,看李大奶奶后头怎么说,还可以再加几百上千两。”赫云连城听完郁心兰的话后,就思忖着道,“她是帮别人买,正主儿有钱得很。”
郁心兰倒抽口气,那个庄子一年也就能赚个一两百两,原本李大奶奶出的四千两就已经过多了,还要再加一千两。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顿时笑靥如花,可以在城里的繁华地段多开两家铺子了,生意好的铺子,一个月就能赚上几百上千两呢。
看着小财迷两眼放光的模样,赫云连城觉得好笑,也觉得她真实不做作,比那些一心扑在钱上,还要拿腔拿调的人可爱多了,于是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问了几句日常起居后,就用那双比星辰还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有柔情,但更多的是审视。
郁心兰嘟囔道:“想知道什么就问呗。”
“你派人去西顺街查什么?”
他果然知道了。郁心兰把心一横,就将佟孝查到的事给他说了,其实只是点蛛丝马迹,但先有三奶奶害二奶奶的这个假设,套用起来就很顺很合理。
赫云连城听后脸色冷峻片刻,嘱咐道:“都当不得证据,你别说给二弟妹听,免得他们生分了。”
我都已经说了。
郁心兰借换茶逃避回答道,心里叹道,他果然还是重手足之情的。
忽听门外紫菱轻轻地惊叫一声,郁心兰正想问,就听紫菱焦急地道:“大奶奶,八少爷被马撞了。”
八少爷就是郁心瑞,自上族谱后,便序了齿,在族中行八。
郁心兰一听便急了,赫云连城忙握住她的手道:“我陪你去看看。”
转头吩咐备车、备药材,又让贺尘去军中请跌打大夫。
两人先去禀明了长公主,带上长公主赐的药材,才急急忙忙往郁府赶。
到了郁府,先给各位长辈请过安,郁心兰才提出去看看弟弟。
郁老爷满面伤痛,让林管家带四姑爷和四奶奶过去。
林管家边引路边道:“茗儿说八少爷已经快到马车旁了,斜里突然冲出一人一马,速度极快,八少爷便被撞倒了,那骑马之人戴着纱帽,看不出样子,只知道很高大。下人们忙着照料八少爷,无法分身去追。八少爷伤得极重,手足都断了,胸肺也有损伤,好在请太医接了骨,开了方子,太医说,性命是无碍的只是……”
不说郁心兰也明白,日后能不能站起来,能不能象个健康的人一样,就很难说了,想到这儿,就觉得心中一阵刺痛。
待郁心兰看到裹成木乃伊一般的弟弟时,眼泪刷刷地就流了下来。郁心瑞扯着青肿的嘴角,虚弱的笑道:“姐姐,我不疼了,大夫说躺两个月就会好,你别哭了。”
郁心兰听到这番安慰,心疼弟弟的懂事,哭得更厉害了。
赫云连城素来少言,不知怎么安慰,只好拿块帕子,笨拙的为她擦眼泪。
恰好此时贺尘戴着军中的于大夫赶到,重新为郁心瑞诊治了一番,郁心兰亲耳听于大夫说骨头接得很好,好好休养就行,这才放下一半悬着的心。她细细叮嘱服侍的下人一番,才与赫云连城回了侯府。
到内室更衣梳洗后,郁心兰吩咐锦儿,“把千荷叫进来,你去门边守着。”
锦儿施礼退了出去,千荷很快就进来了,福了福,也不等郁心兰问话,便将自己在郁府打听到的消息全倒了出来。
“夫人拿出了一支百年老参,说给八少爷补身子,三小姐也送了补药,还亲自去探望了,五小姐……没有。不过夫人和三小姐送的东西,老祖宗让收起来不用。茗儿说,夫人派许嬷嬷一直守在院子里打听消息,听说八少爷四肢都断了,似乎……面露喜色。温姨娘也一直守在院子里,一直哭,大奶奶去之前,才被老太太强令回去休息的。”
“碧水说,她前日天黑时,看见厨房的老邵家的悄悄溜进了玫院。岳如姐姐还让带句话,说大前天晚上,菊园来了只野猫,她没追上,要给姨娘上夜。”
然后就是些丫头间的八卦了。紫菱说千荷擅于交际会打听事,看来还真没错,她们在郁府呆了一个时辰的样子,连五少爷郁心和某天下午不读书跟小丫鬟调情的事都被她打听到了。
郁心兰挥手让她退下,转而问连城,“野猫是?”
“夜探的人。听说王丞相养了一批青衣卫,按皇上的剑龙卫那般训练的。手段狠辣,办事不留痕迹。”
按皇上的暗卫训练,难怪那么厉害。如果要向姨娘下黑手怎么办?只有一个岳如靠不靠得住?还有弟弟心瑞,多乖巧懂事,才十岁,还是一个孩子呢!就遭了这般毒手。
原本只是怀疑,下学的时候那么多学子,骑马的人就应该会控制速度,即使惊了马,也应该会大叫避让,怎么就会撞上?
原来是王夫人和郁玫的诡计,她们怎么就那么狠?郁心兰气得指尖都抖了,一个小孩子,还是个庶子,怎么就得罪她了,要被她害成那样,以后纵使好了,只怕也会落下病根。再者,过两个月就是秋闱了,这次心瑞被童子学的老师合力举荐,才能破例参加,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只能从童子试一步一步考上来,若只是多花几年时间倒没什么,怕就怕心瑞以后站不起来,或成了瘸子,你就连入考的机会都没了。一个庶子,没功名没有家产,要怎么成家立业?还有姨娘,紧张、忧虑、焦躁,对胎儿都是极不利的。……
赫云连城在一旁看着小妻子又是怨憎又是伤痛的神情,心底泛起一股浓浓的怜惜,不由将她抱入怀中,安慰道:“这两日皇上就会有恩典下来,我多求些宫里的秘制伤药,瑞哥儿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姨娘,你去看看她,送些药材过去。”
正经的母亲只有嫡母,所以这次回府省亲,郁心兰也只敢差人去看望温姨娘,怕自己逾了矩,姨娘会被人指责,怂恿子女藐视主母。这会儿赫云连城提了出来,她便师出有名了,出嫁从夫,听丈夫的话总是没错的,加之听说有宫里秘制的伤药,心瑞的腿也当会没事吧?
郁心兰宽了宽心,这才想起忘了问连城到底是立了什么功。
“抓了一批用次货充当好货,倒卖军粮中饱私囊的蛀虫。其实军中调查已久,我不过是部署抓人罢了。”赫云连城说得轻描淡写,半点也不居功,只是皱了皱眉:“几名首脑中,有三弟妹的胞兄,她若心情不好,你多忍忍。”
三奶奶的胞兄?郁心兰心中一凛,想到近三天三奶奶总会过来坐一坐聊聊天,常会问自己连城的军务如何了。因为是现代人的灵魂,觉得关心一下亲戚的工作生活都是正常的,不过是找点话题聊而已。现在一细想,这年代女人不能问政事,三奶奶只怕是在套话呢。
若真是在套话,说明三奶奶也掺了一脚,只怕还有三弟!
郁心兰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心中的怀疑告知了丈夫,不论他信不信,总要让他有所防备才好,毕竟断了人家一条财路,人为财死啊……
六十章
过了两日,赫云连城的升调令和皇上的赏赐果然下来了,圣旨还是十四皇子亲自来宣的,顺道在定远侯府蹭了两餐饭。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大神,赫云连城便从一堆御赐物品中找出一个淡青色盒子,拿给郁心兰,告诉她这是伤药,又让贺尘去请了于大夫,连夜去郁府。
为郁心瑞诊治完后,于大夫向赫云连城拍着胸脯保证,“有这个御赐圣药,令舅弟必定能恢复如初。”
郁心兰终于真正放下心,拉着郁心瑞安慰一番,又去看望了温姨娘,这才跟着赫云连城回府。
“我先去东书房找父亲商量事情。”到了二门,赫云连城就道。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郁心兰一半感动,一半忐忑。感动他体贴——知道自己有话要单独问紫菱,忐忑他的敏锐与高深——真实做什么都瞒不过他啊。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瞒着他。只是自己已经算是赫云家的人,郁府那边再怎么闹腾也是郁府的家事,而自己这回设计的又是当家主母,在这个年代叫大不孝。
这样的事,在还没摸清他脾气性情的情况下,怎么敢告诉他?
回到静思园,郁心兰便更衣梳洗后,令锦儿带丫鬟们退出去,留下紫菱问话。紫菱就将自己是怎么禀明郁老太太的话,一五一十回了。郁心兰听后很满意。
原本那晚推断出真相后,她就想写信给父亲,告王夫人一状的,可一想到王夫人是丞相之女,父亲又极重脸面,即使知道王夫人谋害庶子,也不可能休妻,最多就是禁足,加之郁玫已经参加征选,若是被宫里留了牌,连禁足都不可能了。
所以想来想去,唯有往歧路上引,突出王夫人夜半私会青衣卫——青衣卫总是男的吧?就算没有私情,也是给父亲戴了半边绿帽子。只是这些话,只能通过老祖宗去说。
紫菱禀完后,见大奶奶蹙着眉,神思不知飘去了何方,略一思索,便知原因,微笑着努力安慰:“为人子女的算计嫡母的确不对,但也得分个是非曲直。郁老爷只有两个庶子,王夫人还处心积虑得祸害,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夫人这是在绝郁家的香火啊,大奶奶将此事禀明老祖宗是对的。再者以王夫人这般……的心肠,确实不能担当主母一职,也得让老爷早作安排。”
郁心兰笑了笑,心道,我不是因为这“不孝”之举有何愧疚,我只是不知该怎么跟连城说,不知道摆出这些理由后,他能不能心无芥蒂。
待赫云连城回屋后,郁心兰拐弯抹角的说了,他也只是“嗯”了一声,便称“乏了,歇息吧”。郁心兰最终也没弄懂,他到底是介意还是不介意,不过看神情,倒真是只有困意,再无其它。
第二天,郁心兰便听说王夫人得了重病,被郁老爷送去祖籍宁远的庄子上疗养。
这一下,姨娘和弟弟才算是真的安全了。
没几天,又听到郁玫被宫里留了牌,月底就要入宫。这算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甘夫人和长公主都另外拿了礼品,让郁心兰送给郁玫贺喜。
来到郁府的玫院时,堂屋里已经被各路名门千金给挤得满满当当,大多数都巴结着郁玫说奉承话儿,也有算不溜私下嘀咕“又不一定会是皇子妃,还可能被指到哪个宗亲家去的。”
郁心兰走上台阶,红鲤便扬声道:“四姑奶奶来了。”
主座上的郁玫立即丢下一众宾客,亲自迎出来,亲热地挽了她的手笑道:“妹妹今日难得回次门,今日无论怎样也要多陪陪我,怕日后咱们姐妹俩难得这样聚了……”说罢戚然,好像马上就要成为皇妃,宫院深深几许了一般,“可恨妹妹还没有诰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