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放学数小时了还没回到家--拿这种理由去报案,谁会理你?
你会去哪里?时雨,你到底是平安还是……
实在坐不住的纯一,焦急地走出家门,在巷子口四处张望着。见到邻居就问他们有没有看到时雨的人影,可是每个答案只有让纯一更加失望。他在外头徘徊了二、三十分钟,一无所获地回到家中时,正巧听到电话声在客厅响起。
连鞋都来不及脱,纯一马上扑向话机,捉起来就说:「时雨?是你吗?你到哪里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担──」
『那个……是我,洁西卡.碧昂。』
彼端的声音传来,并非纯一所想的人。
「洁西卡?噢,真抱歉,我以为是……」希望又落空了。
『我打这通电话,是想跟你道谢的,苏先生。』她声音轻颤地说:『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讶异。今天下午,当时雨来找我,告诉我他愿意跟我一起到欧洲去的时候……我感动得哭了。』
「时雨他……」握紧话筒,像是握着仅有的生命线。「他在妳那边是吗?」
『是的。』
「不好意思,可以叫时雨过来听一下电话吗?」纯一紧咬着唇。他不懂时雨为什么不跟自己说一声,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去找洁西卡?这简直就像是……离家出走!
『……』电话彼端无预警地陷入沉默。
「洁西卡?洁西卡,妳听得到我吗?」以为是电话出了问题,纯一心急如焚地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苏先生……本来这通电话,就是时雨要我打给你的,因为他说他不想再和你说话了……办理前往欧洲的事上需要一、两周的签证时间,他要求我在这间饭店为他准备房间让他住下,以后他不再回那个家住了。』
什么?……这太快了……根本没给他半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啊!
『你真的不必替时雨担心,在饭店里,有我和我的经纪人,我们都会好好地照顾他。我还是要再次跟你说谢谢,我知道若非有你的影响,时雨一定不会同意跟我回欧洲的。谢谢你、谢谢你;
不要跟我说谢,让时雨和我说说话!
纯一强忍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取而代之地说:「可是时雨还有很多东西留在家里,学校方面也需要联络处理。时雨会回家一趟吧?」
「这我没听他说,也许他会找时间去整理吧。至于衣物不必带也没关系,我会为他买新的。旧的,你全部丢掉就行了。 关于学校的事,等我和时雨商量好,再请你帮忙请假。那就这样了,再见。』
「请等——」电话匆匆被挂断,纯一只能茫茫然地望着它发出「嘟……」的声音。
时雨不会再回来了。
他打算就这样切断所有和这个家的关系,走得远远的。
起初,纯一以为只是短短一个月而已,过了一个月,时雨会再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时雨一定是气过头了!
昨晚的那席话,一定让时雨误以为自己是在「赶」他出门,所以他头也不回、丢下所有、抛弃这个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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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样的!你误会我了,时雨!
会那么说,也只是想帮助你们,希望你们母子俩能把握住这最后一段的相处时光,并不是说「我要和你恩断义绝」,也不是真心想要「断了我们的父子缘」,我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啊!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纯一挂上电话,将脸埋在手心中。如果无法对时雨解释清楚,时雨将带着这个误会,永永远远地离开自己!
第五章
台北某五星级饭店顶楼豪华套房中。
洁西卡.碧昂挂上电话,扬起一眉说:「这样子你满意了吧?大少爷。我的表现应该还差强人意吧?」
坐在豪华水晶灯下方的美少年,以同样的角度扬起眉、同样嘲讽的口吻说:「妳改行确实是对的,做模特儿怎么能发挥妳说谎的长才?碧昂女士。」
「你的确是我的儿子,那根恶毒的舌头和我一模一样呢!」
微笑着,绕到沙发背后,洁西卡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苏时雨的浅棕发丝。「你的要求我都已经办到了,那么,你也要遵守和我的约定,和我一起回欧洲去。不、可、爽、约喔!」
「没事的话,我要回房间去睡觉了。」
拨开「母亲」的手,时雨从椅子上起身,拿起茶几上的卡片钥匙。这是方才洁西卡加订一间房后,由柜台人员亲自送上来的。
「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叫客房服务,全部都记在我帐上。」洁西卡也不栏他,她弯腰从桌上拿起烟盒,抖出一根烟。「时雨,你能来,我还是非常高兴的。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想离开台湾,我都很乐意助你一臂之力。要不,干脆办理休学,直接转到那边,就读当地的预备学校。你的英文成绩若不差,过一年就可以在那儿上大学了。」
一手放在门把上,时雨对着门板冷淡地说:「我会考虑。」便开门离去了。
没看到儿子最后的表情,洁西卡也想象得出来,那会是怎样一派执拗、固执的嘴脸。
对着一屋子的空气轻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年纪的孩子真别扭,说什么『我会考虑』,想在我面前装大人,还早得很呢!你和我真是太像了,时雨,特别是那嘴硬、逞强又乖僻的个性,和我十七、八岁时一模一样呢!」
呵,那真是段令人怀念的时光。
以为自己坐拥全世界,美貌、时间、运气……那种岁数的孩子,总有股莫名的理直气壮,总以为天下是在自己的脚下,总相信未来是比现在更要美好的存在,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年代。
「洁西卡,我刚刚和康导演通过电话。」
经纪人从相邻的房间中探出头来。「我已经跟他报告那个好消息了。他也很高兴,非常期待能见到妳的儿子,还说这消息一定会很轰动的。」
「噢?」她得意地掀唇。「他现在不再把我当成是只会走台步的漂亮娃娃,连『演戏』的『演』字,都不认得的花瓶了?」
「他已经答应照妳的要求,多增加一点戏分与台词了。」经纪人更高兴地说。
她不予置评地哼了哼。「辛苦你了,伊森。你可以回你的房间去休息了,其它细节我们明天再商量。」
「好。」
能让那个眼高于顶的挑剔导演做出让步,对洁西卡而言,这趟台北之行已经是收获丰硕了。 管他过程如何,是否有按照自己预定的脚本走,只要结果令人满意,其它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时雨这孩子,远远超过她所想象的……更加难以应付。
想起下午他出现在这间房的门前,单刀直入地说:「把妳要我到欧洲去的真正目的说出来,我还可以考虑要不要和妳一起走。但妳若是坚持要演这出『亲情胜过一切』的大烂戏,就算妳利用纯一当说客,我也不会像纯一那样轻易就上了妳的当,让妳称心如意。」
洁西卡当时就像被一记巨雷当头棒喝地击中,狼狈、吃惊都不足以形容。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表演」,竟轻易就被他给揭穿了,
为什么?怎么会?不可能!
根据时雨的说法,全部的理由加起来,只有「母子连心」四字。可是,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再接触的母子,在没有后天的影响下,他们的本质上竟还能如此相像吗?甚至能让时雨一眼就看穿自己的谎言?这逼得洁西卡认真思索起──何谓「血缘」?
过去她并不把「血缘」当成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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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最亲的亲族,父母与孩子、兄与弟、姊与妹,这些分享同一条血脉,关系该是「最密切」的人,无论再怎么亲近,也还是个体与个体、人与人。没道理要为了这点「血」,就把对方当成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一角。
事实上,洁西卡认为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她的一切只能奉献给「自己」。哪怕是亲生儿子,只要他呱呱坠地,就是「他人」,她是不可能爱「别人」比爱「自己」更多。
为了自己,任何人她都可以背叛、割舍、遗弃,绝不回头。
靠着这原则,她才能在竞争激烈的时尚圈中挣得一席之地,凡是能利用的,绝不手软。凡是不能被她所利用的人,毫不迟疑,立刻踹开。取舍之间的唯一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留恋、羁绊、爱这些字眼,对洁西卡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但……极少数的,只有在少少的某些夜晚,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当洁西卡感到自己筋疲力竭,电池耗尽,找不到「力气」重新振作自己时,她才会悄悄地拿出况英杰的照片,缅怀一下这曾经让自己品尝过爱情美酒的男人。
「你真的留了个很『有趣』的儿子给我,英杰。」
洁西卡喃喃地说:「我想我大概无法给他什么母爱,因为他实在很像我。像是个不良的复制品,教人看了胆战心惊。」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在自己与时雨的身上,它被映现了。她和他都是电池的负极,永远都不会有负负得正,敲击出亲情火花的一天。
☆
时雨将卡片插进门锁中,在绿灯闪现后,推开门,点亮了玄关的小灯。这间客房比洁西卡的小了一号,但是里面宽敞的空间,即使是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小孩来住宿,也是绰绰有余了。
走进客房内,时雨按下控制自动窗帘的遥控器,那扇媲美私人电影院银幕大小的单片玻璃帷幕,豁然开朗地耀现眼前。
万紫千红的霓虹灯光闪闪烁烁。
夜,是如此缤纷热闹。
心情,却无比寂寥。
「纯一……」额头靠在沁凉的玻璃晶面上,脸上向来洋溢自信、自尊比天高的少年,这时却显得脆弱而无助。
自己是穷途末路了。
他孤注一掷地想用「离开」做为筹码,非一即零,不是全部接受,就是全部失去。想藉这点威胁、逼迫纯一作出最后抉择。他乐观地以为不耐压力的纯一,到头来必会屈服,定会接纳,会愿意把他当成男人看待,不再拘泥于什么空架子的父子关系,两人可以有更紧密结合的羁绊!
但是这一招败得一塌涂地、输得凄凄惨惨,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他还有什么睑,能留在那个家里头?
可是我不稀罕做你的儿子!我要做你的人,我要你也是我的……
纯一不要他。不要他的爱,也不要他的人。
他多希望那是纯一言不由衷的谎话,可是在他真挚的脸上,时雨找不到任何破绽。纯一越是平静、越是坦荡,沸腾在时雨胸口中的滚烫劣情就越是勃发、越是高涨,甚至到了时雨怀疑它即将淹没理智,吞噬掉人性,让自己变成禽兽畜生的程度。
继续待在纯一身边,明知是绝望的,却又控制不住自己。
时雨知道,再多等一分钟、多留一秒钟,自己随时都可能会踹开纯一的房门,不顾一切地闯入,使用各式各样最卑鄙、最低劣、最不该使用的手段,毁灭了纯一--他一定会弄坏他的!
我是这么这么地爱你,又怎么能那样、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去侵犯你……
但在梦中、在幻想中,我却什么都做了……
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的程度,我伤害着你,一边享受着蹂躏你的快感……
别无选择的,他不得不离开那个家、那间屋子,甚至连再和纯一说话、再听到纯一的声音,都不敢。因为只要一滴滴的「希望」,加入了这早就满溢而出的欲望之池中,时雨便无力可挽回它溃堤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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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要离开纯一是这么的痛苦,痛苦到无法呼吸、痛苦到几欲疯狂,可是他还是要离开。
务必要将自己这头「野兽」,隔离在安全距离之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按照洁西卡的提议,乘机离开台湾,到欧洲去念书,在当地工作,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这个伤心地。对自己、对纯一,是最好与仅有的抉择……
☆☆☆
天亮了。
一夜没合眼的男人揉揉满是红丝的肿胀眼睛,因为不断地擤着鼻水,鼻头也一样呈现红通通的麋鹿状态。这副滑稽模样怎么能去上班呢?干脆请假一天算了。无精打彩的男人,无神的目光落到桌上三、四本摊开了的厚厚相本上,感觉泪水又在眼眶里打滚了。
浑浑噩噩的脑袋中,根本没有空间去容纳「时雨」以外的事。不断浮现眼前的,是过往十年的点滴。因此,他不禁搬出相簿上整晚就对着张张记录着小时雨成长轨迹的相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简直像个颜面神经失调的重病患者。
这是病,无可救药的心玻病名是:苏时雨。病征是:失魂落魄。潜伏期长达十年,而治愈率是零。
咚的,一只黑猫跳到玻璃茶几上头,伸出小爪子开始扒着相本,锐利的牙在相纸边缘磨蹭。
「不行,黑仔,不可以咬!」急忙抢救的纯一,不慎被黑仔咬到手指。「好痛!」纯一愣楞地看着指尖上渗出的红血滴,原来不管自己再怎么痛苦,还是照样在呼吸着、心依然在跳动着、血仍旧在血管中循环流着,没有停止。
是啊,他还活着,而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的。
吸吮着指尖上的血滴,纯一温柔地摸摸黑仔的小脑袋,苦笑地说:「对不起,冷落了你们一整晚,也怪不得你要生气地咬我。我知道,我会振作起来的,这不是世界未日,本来……早晚有一天,时雨也是要离开这个家、离开我的。」
即使没有洁西卡找来。
总有一天,时雨会从这段「迷糊的爱」、「一时的错觉」中清醒。可能与他的「真命天女」邂逅,结婚、生子,组成另一个家庭。也可能,万一不幸时雨只对男人有兴趣,他会被更年轻、俊美、优秀的对象吸引,与对方同居、共度晨昏。不管是上面的哪一种「可能」,结果时雨都会离开自己。
不是他在怀疑时雨口口声声的「爱」是假的,而是他对自己没有自信。
他不知道时雨是「看上」了他这个三十三岁还不得女人青睐、一无长处、没有野心的平凡「欧吉桑」哪里?最可能的解释,那就是时雨的社会历练还不够,他只是被「日久生情」的错误印象给引导,把「习惯有纯一在身边」=「希望纯一永远在身边」=「我爱纯一」,这三件事给混淆了。
爱情是一种很模糊的东西、很抽象的感觉,说不准怎么来,说不出怎么去。现在是「真」,却不见得永远都是存在。
运气很好的,他们在事情恶化前,救了彼此。
如果他就这么傻傻地、随波逐流地,让时雨独断独行的爱主宰了两人的人生方向,自己不就在时雨的人生旅程上,烙了个X吗?那可不行,时雨的人生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