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听到了老人压低的声音,“玉儿,包里有一包迷|药,那是爹特意为你准备的,待会儿,爹会冲出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逃跑,要是有小贼追上来,你就给他一把药,等跑到人多的地方,他们就不敢怎么样了。”
“那爹你呢?”少女惊慌地问道。
老人沉默了一下,转而慈爱地看着少女,“玉儿,爹年纪大了,有一身病,早就活够了,但你还年轻……”
“不,爹,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我把脸洗出来,跟他们谈条件,我一定能救出你——”少女摇头,泪水流了出来,冲过黑黑的脸蛋,露出一道雪白的印子。
“胡闹,你是个黄花闺女,出身书香门第,岂能被这群强盗糟蹋?爹冲过去,最多一死,你若过去,却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算你救了爹,爹又岂有脸活下去?”老人皱眉,话说得极重,煞影却从中听到了一抹隐藏深深的关心。
他的心中微微一动,不是为了少女那流不尽的眼泪,而是少女和她父亲之间真情流露的表现。
他的父亲,何曾这样对待过他?
心中感慨着,便忘了内里调息,身下的细枝受不住他的体重,咔嚓一声断成两截,他的身躯便不由自主地掉了下去,正好掉在那群混乱的中央。
他的遽然出现引起了两边人的心慌,尤其是他古怪的打扮,一身青色布衣,风尘仆仆,一面铁灰色面具,遮去了脸庞,身形高瘦,但是强盗们却没有忽略他佩戴在腰边的装饰华美的剑。
这是他身上唯一还坚持的一点奢侈,剑柄镶满了宝石翠玉,剑鞘上整条的金子铸造的凸面图案,华丽而锋锐,这是他用惯了手的宝剑,懒得换了。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具体啰嗦了,煞影根本没有给那群强盗开口的机会,长剑飘出,血花蓬蓬,转瞬功夫,地上倒了横七竖八的人体,冥间多了莫名其妙的小鬼。
懊恼,他已经收敛了五成的力道,但不知不觉中,下手还是太重了,让清歌知道,又会为他斋戒半月了。
剑过无踪,血滴顺着剑锋滴落,眨眼间剑身又变得光洁胜雪,干净如洗。
剑挽回鞘,看也不看那父女二人,转身便走。
“大侠留步!”老人轻唤。
煞影步伐丝毫不停,又走出三步,才明白老人口中的“大侠”是指自己,不由得感到十分好笑。
“老朽听一些豪爽的朋友提到,江湖中有一位灰面侠客,专门除强扶弱,帮助弱小,没想到今日竟然让老朽有幸遇到。”老人脸上发出淡淡的红光,断断续续地道。
煞影的脚步一踉跄,原来,原来清歌在江湖中给自己安了这么个名头,难怪每次都叮嘱他随意救人……
他转身看向老人,“你们要赶路就快点,这里不太平。”
好吧,耐着性子,好人做到底,云绮罗说过,做人要懂得审时度势……
“老朽一身是病,还怕什么?只是小女年幼……”老人涩涩一笑,看向身边眨巴着圆圆的眼睛看着煞影的少女。
“对了,这是小女墨玉,敝姓秦,京城人氏……”老人看到他的目光跟着落到少女身上,忙介绍道。
跟我有什么关系?在心里翻翻白眼,“哦。”
“老朽今日有幸遇到大侠,有个不情之请——初见便如此开口,老朽也是无奈,望大侠听老朽说完,若大侠觉得匪夷所思,那老朽就不敢苦苦纠缠大侠。”
“不要叫大侠,我不是什么大侠。”怎么听怎么刺耳。
“老朽京城人氏,家道中落,带着独女投奔澜城亲戚,亲戚是投奔到了,只是那亲戚之子却看上小女,向我提亲——”
“这不是好事?亲上加亲,有何困难?”煞影打断他的话,隐隐猜到他的意思。
少女的脸色隐在黑色中看不出来,但眸中却流露出一丝恐惧,老人低下头,叹息一声,“本来亲上加亲也没什么不好,可是那孩子吃喝嫖赌无所不沾,墨玉嫁了他简直是跳进了火坑,老朽虽是清寒之士,也不能因为温饱而出卖亲女,只好离开亲戚家,带她再回京城,在路上不幸染病,也活不了几天了……”
“我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给你父亲抓药。”煞影简单地道,掏出了钱袋递给少女,少女却咬着嘴唇不肯接,星眸看着他。
“大侠,老朽并非为了博大侠的同情,老朽只是,只是请求大侠收下小女,沿途为奴为婢悉听大侠,只求大侠给她一个温饱安全的生活,老朽九泉之下也放心了。”
老人见煞影如此,急急地道。少女的脸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但星眸却羞涩的垂了下来。
煞影一怔,以前他当勇王的时候位高权重,也没有哪个贪图富贵的官员敢做这么离谱的事,只怕他得了人照样不会给他们好处,现在难道多了个大侠的光环,就可以让世人这么相信他的人品了?
他不语地盯着老人和少女,看得出来他们的确是一般好人家的出身,只是,只是老百姓真的就这么相信所谓的‘大侠’?
突然他有种冲动回去问问清歌,当年他在当凤十三的时候做过那么多好事,有没有谁想把闺女塞给他。当然,这话得避开云绮罗再问。
“我习惯一个人。”他淡淡地道。
“大侠,”老人的眼眶湿润了,“老朽一死,小女便无亲无故,活在世上该有多难,难保那些所谓的亲戚不会欺负她,老朽麻烦大侠也是迫不得已,只觉得大侠为人正派,而且,小女和老朽的命都是大侠救的,小女伺候大侠,也没什么不对。”
说来说去,就是变相的以身相许,本来多个丫鬟也无所谓,丢给云绮罗就好了,她整天忙忙碌碌,从来不嫌身边人多,可是他一向对女人不感兴趣,云绮罗正在千方百计给他做媒,他自己带一个女人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想了一想,他诡异地看了少女一眼,少女的心中大概是对大侠有种崇拜情结,所以对父亲的提议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但是如果让她看到自己的脸——相信不用自己说什么,这对父女也不会再缠着他了。
一这么想,他伸手拿下了面具,一张半是天神半是鬼魅的脸赫然出现在那父女的眼中,他也如愿看到了少女和老人眼中的震惊……
“看到了吗?我很难看,而且行走江湖有很多危险,带着她会给她带来麻烦,我想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吧?”他微微一笑,更牵动了脸部受损的肌肉,老人的眸中闪过茫然。
他笑笑,转身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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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很在乎您脸上的伤吗?”
一道娇软的声音响起,他诧异地回头,那一直不出声的少女竟然在问他,星眸中盛着满满的疼惜。
老人在一边没有说话,没有了刚才的坚持,完全一副随女儿决定的模样,显然,老人对他的话还是有一定顾忌的。
“没有。”他下意识地回道,第一次有外人用关心的语气和他说话,他有点不习惯呢?
“那您为什么整天戴着那不透气的面具呢?都让您的脸色看起来很憔悴了。”少女,好像是叫墨玉吧,轻声问道。
“只是懒见故人罢了,带个面具,没什么意义。”他微微一笑。
伤了脸以后,他反而喜欢笑了,也不管谷里三岁以下的小孩被他吓得哇哇叫,从心底来说,他不觉得难堪,因为他其实是故意的,吓得那群小豆丁四处乱窜非常好玩,他常常忍不住开怀大笑。
“墨玉能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吗?”墨玉有礼地问道。
“煞影。”
这女孩一点也不怕他呢,真是有趣的反应。
“煞影……爷,您救了墨玉和爹,墨玉原该做牛做马报答才对,除非爷是嫌弃墨玉丑陋粗鄙……”
“你很丑吗?”煞影意味深长地问。
一个丑陋的女孩,会被亲戚逼婚吗?会涂黑脸蛋吗?
墨玉低下了头,声音羞怯细碎,“墨玉虽无倾国之貌,但给爷当个粗使丫头,也许不会坠了爷的名头。”
煞影一怔,这女孩倒是跟别的人家的姑娘不太一样,谦虚中有自信,自信中有含蓄,很有些大家风范。
“这样吧,我带你父女去个地方安顿下来,以后若有机会再请人帮你说一门你首肯的婆家,这样的话,你父亲和你的终身就有靠了,强似你做我的丫头。”
难得地,煞影大发善心,也许是跟清歌在一起待的时间长了,受到了感染,他如此想,全然忘了开始自己对这对父女的不屑一顾。
‘自欺欺人’这个词大概就是为他这种人诞生的。
“可是墨玉蒙爷相救,这,这辈子就是爷的人了!”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墨玉艰难地把心头的话吐出来。
然后她看到了那张毁损严重却不减魅力的脸庞,那狭长的眸中射出了不相信的光芒,非常意外的模样。
她知道他不相信自己,但是,当她看到了那双眸子深处一抹浮游的孤寂时,她的心,就已经不知羞地跳动起来……
既然没有了大家闺秀应有的矜持,那么她做他的丫鬟,不是很合适么?
第十二章 凤舞九天(一)
他的出生,是皇室的一件大事!
在他出生前一个月,他父皇刚刚废除了自己的三宫六院,一切妃嫔滕嫱俱遣散回家,任凭再嫁,惹得天日王朝上下沸腾不休,父皇的御案几乎被弹劾的奏章淹没。
就在这个时候,他出生了,是他父皇最心爱的女人生下来的长子,长得又像极父皇,父皇大喜之下,便册封还在襁褓之中的他为东宫太子,顿时掀起了朝野轩然大波,比父皇废除三宫六院还让人恐慌。
他出生之初,时为正午,天上太阳在众目睽睽之下,遂然射出万道金光,照耀在皇城的上空,金光中,仿佛一条张牙舞爪的赤艳金龙横空降落,直扑向皇后的寝宫,金龙尾巴消失的刹那,他呱呱坠地,响亮的叫声几乎传遍了皇城内外,目睹异象的百姓和朝官跪得皇城内外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所以,也许政治的路艰难险阻,他的出生就是一场颠覆天日传统的反叛,但依然不妨碍他成为百姓心中最爱戴的英明豪迈太子。
他两岁习文,父皇常常把他抱在膝头上,给他说着一个又一个先祖的英勇故事:他三岁习武,由出身武林世家的母后和外公亲自教导:他带着妹妹一起学习兵法战阵,妹妹很聪颖,太傅说,未来妹妹一定能成为他的得力帮手。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纵情驰骋人间,得到最幸福的疼爱,最严格的教育,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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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连他都无法兴起嫉妒之心,即使惊慌失措的父皇看着小人儿时眼中刹那迸射的异彩灼痛了他的心,即使筋疲力尽的母后看着小人儿时眼中蓦然充盈的专注神情,即使他的心霎时间如沉落万年玄海那般透凉,他依然无法嫉恨这个完美得不似真人的弟弟。
因为,当他父皇抱着那粉嫩的小人儿的时候,小人儿张开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不是看着父皇,而是看着他,冲他一笑!
那一张粉红的皱皱的小脸,就那样永远刻进了他的记忆中。
难产而生的小人儿一不哭二不闹,只是看着每个抱着他的人笑,从那时候起,父皇再也没有抱过他,父皇的臂膀和膝头,只有那小小的粉嫩安静的小身影;从那时候起,外公再也没有亲自教导过他武功,外公每日守在小人儿的身边,亲自给他喂药调养。
母后看着他落寞地躲在寝宫外看着襁褓中的小人儿,叹口气,却什么都没说。
但是,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下定决心,不管这个小人儿的出现夺走了多少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他都会好好地爱护他,以哥哥的身份。
誓言犹在耳边,却没想到,一直以来,不是他在爱护清歌,却是清歌在默默地支持着他啊……
他是个好哥哥,从来不曾将难以宣诸于口的话倾倒在这个病弱的弟弟身上,他照顾他,把自己喜欢的好吃的送给他,看他甜甜地对自己笑,就觉得很满足。
他常常在学习完毕之后去找清歌,却总是有惊奇的发现——那样一个小小的娃娃,竟然懂得去安慰人,无论是做错事的宫女太监,还是被父皇责骂的朝官大臣,他都能稚声稚气地开导别人,而且真的让别人开心起来。
清歌甚至偷偷地照顾淑妃那个胆小的儿子,那个比清歌还小,常常被宫女太监欺负并且只会哭的小孩,虽然有人说那是他和清歌的弟弟,但是父皇曾经告诉他,叫他不要管那个小孩和他母亲淑妃。
听说那个小孩的母亲淑妃抢走了母后的位置,父皇恨她,既然父皇恨她,他当然也不会照顾她的小孩。
可是清歌却敢去帮他,愿意去帮他,他心底有些责怪清歌,对那个小孩好,不就是对不起母后了吗?
渐渐地,他注意到那个小孩不怎么哭了,整天跟在清歌屁股后头,清歌则常常把自己学到的课业转教给小孩,小孩很开心地笑,然后清歌也笑,他们在一起笑得那么快乐,让他惶恐地感到,专属于他的清歌似乎被这个爱哭的小孩抢走了……
慢慢地,大臣们喜欢他尊敬他,宫里的太监宫女也抢着照顾他,清歌却一如既往的悠闲恬淡,那矗立着凤隐宫的寂寞模样、那静谧若有所待的表情几乎冲破了那幼小的身躯,让躲在暗处的他看到了一抹遥不可及的飘逸灵魂。
相比之下,他凤九天却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站在俗世的尴尬位置上,既不能达到那种飘然若仙的境界,也无法走进那种平民笃实的热闹中,高不高,低不低。
当他开始懂事的时候他发现,父皇的心思开始游移,对他的管教越来越疏忽,却把本该传授给太子的知识一丝不漏地教给清歌,是天舞无意间发现并且悄悄告诉他的,刹那间,他的心沉进了深渊。
天舞年幼,也许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可是对于自幼便聪颖非凡、心思敏捷的他而言,父皇的计划再清晰没有了——父皇,是想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然后传给清歌吧?!
在母后寝宫发生的那一幕,成为他胸口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父皇,父皇居然真的提出,要废去他的太子之位,转而传给清歌!
那一刻,他隐忍多时的泪终于流了下来,从小,他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