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光明,失去了时间。
于儿已经算不清自己走了多久,走到后来她觉得有些累,干脆坐在石阶上休息少顷。
她往上看了看,自己走了那么久。回去肯定是不愿意的;又往下看了看,到底还有多少阶才能到头?
正在郁闷之际,黑暗的深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因为甬道狭长而空无,使得那脚步声听上去格外清晰。
于儿心中一惊,下面有人?!
全身戒备地站起来。盯着暗黑的甬道。那人的走路速度显然比于儿快很多,脚步声不出一刻就已经近在耳边,而那未知的下方。渐渐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长得平淡无奇,身材高瘦,一袭青衫,静寂空濛。
“是你。”于儿后退一步,完全在意料之外。
那人笑。木讷的脸瞬间有了朝气和活力,“是我。”
他不顾于儿的躲闪。强牵起于儿的素手,拉着她往下走。
于儿挣扎了一会儿,却是挣扎不开,就放弃了,顺着他的意慢慢往下走。
那人的手很凉,与这甬道的墙壁一般。
两人静静走着,男子不再用来时的速度,他好像很享受牵着于儿走这段路的时光,那样悠然,轻松,带着笑意。
“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魍。”
“你从哪里来?”
“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了等你。”
“……”
当终于走完最后一级石阶,于儿诧异的发现,其实这下面什么也没有,不过是一间不大的石室,有一张床,床上却没有被褥,有一张石桌和两张石椅,桌面上却是空空如也。唯一的亮点,就是墙壁上挂着一幅画,是一个女子的肖像,素雅的衣衫,白净的脸颊,噙着笑意,满室生辉。
只听魍低哑的声音在于儿耳边响起,他说:“琉净,你终于回来了。”
※
冰夷和息子赶到幽冥域的时候,正巧水母王也绑着水长天游到了上头,两路撞了个正着。
水母王就像扔椰子一样,把水长天整个人凌水扔向了冰夷那边。它显然是认识冰夷的,只不过没什么交情,它守它的幽冥域,他做他的黄河水神。
冰夷接住水长天,朝水母王问道:“小子无意冒犯,只是担心那个女孩,可否告知本君,她在何处?”
“她在域底,安然无恙。”水母王居然会说话,或许也不是它在说话,它只不过是把意识传达到冰夷处,那声音十分不着边际。
“多谢!”冰夷抱拳,默默看着水母王又原路返回,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水长天大急:“爹,小丫头还在下面呢!”
一记板栗就轮在了水长天脑门上,“幽冥域是你一个人能闯的地方?!今日若非那水母王留情,你早已尸骨无存!”
水长天听罢,浑身一抖,方才急着找回于儿,倒也没有注意其他,现在冷静下来一想,的确是有些后怕,那么多水母蜂拥过来,一个不小心就能被他们蛰成马蜂窝啊!转念又有些洋洋得意,他居然如此勇猛,千军万马迎来而不崩于前!再然后变成了失落,任他再不想承认,事实却是于儿救了他,于儿能使唤水母王,让水母王把他送回了安全的地方。
他忽然觉得,他与于儿的距离,越来越大,好像隔着那无垠崖。
冰夷提着自家儿子的后衣领,像提菜一样把这熊孩子往家里带,息子问:“他爹,那女孩真不会有事?”
黄河水神自有黄河伊始就守护黄河,哪里会不知道这水母王的来历。水母王并非天生长在幽冥域里守护无垠崖,而是冥神之女从无极海里头捉来,放在幽冥域里的。原本也就那一只水母王,后来自己繁殖出了这么一大群子子孙孙。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水母王亲昵于儿的原因,于儿定然与琉净神女有着某种联系。
“不会有事的。”他觉得是时候通知冥神来一趟黄河。
薰池追着大小二白一路到了幽冥域前方,瞧见冰夷一家三口返回,十分不解:“于儿呢?”
“在和水母王玩。”
“……”
幽冥双蛇冲出去飞快,薰池都没来得及喊冰夷抓住他俩,就见他俩如箭般游去了幽冥域里。
冰夷摆摆手,不去管大白和小白,叹了口气,“走,回去再细说。”
薰池对于儿的身份本来就有怀疑,得冰夷一番解释,觉得十分在理,却说水长天十分不能接受这等真相,猛摇头,摇得圆脸上的肉儿猛颤,就跟自己的小心肝一样。尤其是息子悄悄给他来了句,“娃儿,不是为娘的打击你,若于儿真的与冥神之女有关,估计就不是咱能高攀得起了。”
何止是高攀不起,人家分明就是有夫之妇了好么?!
薰池第一时间想到了陆吾神君,陆吾神君痴迷帝江神君万万年,后来帝江神君被赐婚与琉净神女,只不过这桩婚事因为双方都离奇消失导致无疾而终。据天帝给陆吾的可靠消息,帝江神君就在八荒的某一处逍遥快活,若琉净神女此时也重出江湖,这婚事……薰池想到陆吾小叔叔的心肝又要碎成一片一片,就有些无奈,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冥神收到冰夷的消息赶来时,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身边还跟着白虎神兽。
冥神第一句话是:“琉净没有孩子!”
这关于自家女儿的清誉问题,必须严肃声明。
白虎神兽有些发傻,怪叫:“我说那娃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我们家小姐啊!”
众人不解,“白虎君你见过于儿?”
白虎点头:“可不是嘛!你们刚进五臧山院之时,不是有个百兽园选兽的事情,当时我为了我弟弟……诶,那事不提也罢,就是在百兽园门口见过于儿一面,当时就对老乌龟说这女孩看着总有些特别,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原来是这样啊!”连连捶捶脑袋。
薰池一想到当年白虎和武夷的小动作,就没好气,真的是为老不尊,转头看向冥神,听他怎么说。
冥神那张老脸十分精彩,众所周知,自从冥神没了女儿,就一直闷闷不乐,乃至神情恍惚,东岳神君总说这厮脑子已经有些不正常。这会儿突然天降喜讯,说他女儿可能没死,他还有些回不过味,感觉在做梦一样:“当时净儿化尘仙逝,我就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这到底咋回事?”
白虎道:“定然是小姐留了一口气,花了这十几万年重新活过来。”
八荒的确有这样的事情,因为身子虚弱而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把肉身都毁了,元神留在八荒里天地灵气足的地方,然后重生。这算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情,你不可能知道这么长的岁月会发生多少突发情况,比如被野兽吞了,或者元神虚弱而亡,就算有幸重新活过来,要再修得原来的成就,也是需要漫长的时间,你又是个失忆的,别人谁认识你啊。反正这种故事,薰池在八荒的戏本子里看过许多,尝试的人不少,成功的没几个。
到底如何,还要等当事人自己回来以后,再做定夺。
☆、217。琉净之死
===修改完毕==========谢谢see的和氏璧==========
黄河水神宫内,一群人围着桌子等了许久,具是十分焦急等待于儿回归。
他们自然不知道,那域底会有一间密室,更加不会知道,前几日在红妆寨出现过的疑似与魔界有牵连的魍也会在那儿。
等到于儿从幽冥域回来,已近午夜,节俭的水神宫里只上了一颗夜明珠,照得所有人都昏昏欲睡。
那一个瘦长的身影,就出现在水神宫的门口,身边还跟着大小二白。
“于儿!”水长天最先发现她,立即蹦起来扑过去拉她的衣袖,“死丫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忽然想起于儿可能的身份,又尴尬起来,悄悄松开了拉着她的衣袖。若她真的是琉净,自己该叫人家一声阿姨的吧?
于儿看了一眼水长天,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多了两张陌生的面孔,略疑惑。
那个白衣服黄头发块头巨大的男子,她尚且认得,当年五臧山院选兽一事,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白虎神兽此刻瞧着她的眼神让人心里发寒,总好像要扑过来吃了你一样,眼冒金星。白虎神兽旁边那个,她就见也没见过了,精瘦的一个中年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有细细的皱纹,而看她的眼神,也让她浑身不自在。心中隐隐有些预感。能和白虎在一起的,还能有谁?
“于儿,这是冥神。”冰夷介绍,直接忽略了白虎。
“神君。”于儿朝冥神福身,面上始终淡淡的。
冥神却是激动,屁股离开了凳子,又不好意思也很胆怯。双脚就留在原地没动,连连摆手不愿于儿对他行礼,那模样十分滑稽。
他问:“你叫于儿?名字谁给起的?”
“我自己。”
又问:“为啥要给自己取这名儿?”
于儿答:“简单。”叫起来简单,写起来也简单。
冥神看着于儿,有些出神,她与琉净的性格并不相似。于儿冷漠戒备,琉净却总是笑容和煦,天大的事情塌下来,她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是于儿的样子,又与琉净神似。不是如出一辙,是神似。看着于儿的容貌,能让冥神和白虎这些认得琉净的人。没有任何理由地第一时间把她们两个人联想在一起。
气氛不知不觉中陷入冷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好应该怎样开口说。
最后水长天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死丫头,你在幽冥域下面作甚?我担心死你了!”
于儿不说话。
水长天继续嘀咕:“我爹和冥神叔叔说你与冥界之前死掉的琉净神女有关系,你快告诉他们。你与琉净神女没有关系。”
息子立即瞪了一眼水长天,强行把这熊孩子拖到离于儿远远的地方。
他们以为于儿会惊讶,觉得于儿应该还不知情,可是于儿脸上从始至终都是板着一张脸,一丝表情也没有,淡定得让人有些心慌慌。众人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当事人也知道了这件事情,然后又纠结,于儿是如何知道的?那个体积硕大的水母王告诉她的?若是这样……其实他们现在一直不敢确定于儿就是琉净。反过来却是于儿此时的淡定使得他们更加相信她与琉净的牵连甚大,水母王或许有另类的嗅觉。
“于儿……”冥神欲语还休。
“我不是琉净,我是于儿。”那个青葱的少女,站在不算光明的大堂中,冷冷丢下一句话。就要往后院睡觉的屋子里走,不愿跟这帮大人参和。
众人显然没有料到于儿会这样直白地否认。直接得反倒让人更加怀疑,疑惑水母王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她又在幽冥域下头做了什么。
但没人出手拦下前进的于儿,冥神那张老脸皱成一团,凝望于儿的背影只差没有声泪俱下地大喊一声:“闺女!”然后扑过去抱住她。
躺在床上的于儿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外面从冥界来的那两个人,也不要去想魍在石室中与她说的那些话,更加不要去想她到底是谁的问题。从小她以为自己就是个凡人,最多就是个不太一样的凡人,因为身边总跟着大白和小白,因为没有生活在凡尘的闹市里,因为总会碰到稀奇古怪的事情。她还曾经满心期待地想要找到亲生父母,想要让他们享天伦之乐,但是当她踏进五臧山院开始,似乎生活已经朝着越来越脱轨的方向发展。
魍说:“琉净,你终于回来了。”
琉净是谁,她原本并不知道。那个死去已久的神女的名字,只存在于少数的书册以及神君的脑海里,她一个八荒里的野孩子,如何会听说过。
于是他给她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开始发生在泰山脚下。
嗯,又是泰山脚下,就是红莲遇见魍的地方,不过那是更早之前。
他是从那里生出,却不知何时形成,何时有了灵识,反正有记忆起就一直游荡在那里。那时候的魍没有名字,智商也没有下限,就是最最普通的一只山鬼,呆、木、傻。不过因为魍在形成的时候沾了魔气,在山鬼里也算异类,被同行排斥,他们在打滚卖萌吓路人的时候都不带魍,他们在修炼嬉戏的时候也不带魍,所以魍很孤独。
直到有一天,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女人出现。
她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天已近盛夏,也不嫌热,在其他山鬼手上救下被欺负的魍。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女子就蹲下来看她。黑色的阴影遮住了头顶太阳的光线,魍呼吸到一股香气,清甜十分,又听耳边一个悦耳的声音问他:“喂,小山鬼,你没事吧?”
山鬼那时候哪里会说人话啊,只是觉得这女人的声音真好听,这女人身上真香,心情好了就自动把眼睛睁开,傻傻看着来人。他看到巨大的帽檐下,藏着一张白净娇小的脸庞,白得不可思议。
魍忍不住抬手去触碰女子白皙的脸庞,比他在河边常玩的鹅卵石还要光滑,一瞬间就*上了这样的触感,就直直的躺在地上,双手则一起袭上女子的脸,蹂躏。
女子脾气极好,就蹲在那里笑容和煦,任由他胡闹。其实魍不知道,自己山鬼的形体对于外人来说,就好像是一团湿气,碰在脸上与一般人的带着热度的手并不一样。(那个美容的喷水器见过没,把水变成水雾,喷在脸上,纾缓皮肤上的压力。魍的手就是这个功能,人家姑娘十分受用的。)
女子当时并不知道魍体内还沾着魔气,等他玩过瘾了脸,就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与他告别。她说:“下次他们欺负你,你要揍他们,知道么?”说罢,做了一个挥拳的动作。其实她也知道山鬼不会说人话,不过她认为这山鬼一定能听得懂她的话。
小时候的魍歪着脑袋看女子,似懂非懂。他瞧见女子要走,便像小狗一样,想跟着她一起走。被女子推了回去,“你不能跟我回去,我爹爹可不喜欢我把山鬼带回家。”如是推来推去了许多遍,山鬼终于妥协,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不动。
那纤瘦的女子就细白的手,摸摸山鬼的脑袋,“乖啦,我有机会再出来看你,我叫琉净,你有没有名字。”
山鬼很哀怨地回视女子,那意思就是有名字了不起啊,谁要你来看我。
女子噗嗤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