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老八”,自然就是天帝大人。
陆吾当时还跪在纯金打造的珠子算盘上,光着脚丫一动不能动。
“你先给我把定身咒解了!”他咬牙。
瑛雅没理他,绕着算盘徒自打了个转,若有所思。她的柳眉微蹙,一只手抱着胸,一只手摸下巴,须臾之后语气阴郁地说,“小陆啊,不是本女神打击你,估摸着你那只小蜜蜂还要待在你身边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你也别太着急,虽然我这些年都没帮你找到帝江,但我跟你打包票,帝江肯定就在八荒的某个角落里埋着,早晚你们还会相遇!”
埋在?!埋在哪里?!早晚?!多早多晚?!
陆吾白了眼瑛雅,这话说了等于白说。他问,“你怎知骄虫还要待在我这里很长一段时间?”瑛雅说话一向不太靠谱。
接收到小辈不相信的目光。瑛雅眼神瞟了瞟,直喊:“你别看不起我,好歹老娘也是山神界的中岳神君好不好!轻轻掐指一算就算出来啦。你莫不是觉得我掐的不准确?那我再帮你仔细掐掐!”说着,顺便踢了他一脚,当真闭上眼睛专心掐算起来。红唇不断闭合,念念有词,兰花指飞速捏来捏去。
陆吾很无语。他不想在算盘珠子上和瑛雅浪费时间,不如去捉摸别的法子给骄虫解了毒咒,说动它继续回九重天酿蜜,这样倒还实际点。不过,瑛雅别的不好说,鬼点子最多,说不定她能想到什么好主意把骄虫给劝服了,那就能帮他间接找到帝江,也不是没有可能。
遂立即开口打断瑛雅,“别算了。你有没有办法可以解开骄虫身上的什么生死契约?”
瑛雅闭着眼睛摆摆手,示意陆吾不要打断她的工作。陆吾再想说点什么。却明白那样一定会惹毛了她,讪然闭嘴,继续跪在赤金算盘上,让算盘珠子和膝盖虐恋情深中。
半响。那女魔头才睁开眼睛,声音拉得老长,跟个老太太一样沧桑:“小陆啊,我仔细算了算,这小仙官的命呢。我有一部分还真看不清楚。不过,可以给你一个忠告,别妄想这几万年能靠它找到帝江。还是老实让它待在昆仑丘上。正所谓,该来的总会来,不是不来,时候未到。会有人让骄虫枯木逢春的,你别拦着它的桃花就行!”
“……”
“你刚是不是问我啥契约法咒了?我不知道,不知道。”
“……”
后来,瑛雅没有算出来的部分——骄虫那朵粲然开放的桃花,浮出水面,竟会是她家的闺女。也难怪她那么好的法力都算不出来,天命有规,凡是与掐算之人有血缘关系或者亲近的、有瓜葛的,一般都算不准,因为这会牵扯到算命人。
给人治病的不能自治,给别人算命的不能算自己。
更何况薰池那会儿还没有出生,即便是天神,也不可能如此透彻地未卜先知,如此疯狂地窥探他人天命。
能不能说瑛雅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赤果果的告诉我们一个真理,聪明一世,也有糊涂的时候。
那么,为何骄虫哀莫大于心死后,还能枯木逢春,死灰复燃?
若要追究骄虫会对薰池情有独钟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薰池身上与它有着类似的气息。它是灵力充沛的小仙虫,但只会酿蜂蜜,薰池是高高在上的小神女,却没有一点灵力气息。虽然表面上听上去好像南辕北辙,不过两个极端更容易产生相吸的力量,就想磁石。而且他们还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没有攻击力。
骄虫亲近花草,便是因为草木有生机而没有杀气,便是因为它能从花木中摄取生命的精华。那种无害充满暖意的感觉,就跟薰池身上的感觉一样。
它在昆仑丘窝了几万年,居然没有死掉。怎么我还没有死掉?这是骄虫在心灰意冷时候的想法,当连死都准备得麻木了,又在薰池出现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忽然想起那个杀千刀的神君对它说过的那些话。
“我看你身上天劫未破,就祝你一臂之力,若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定然能轻松度过此劫。度过此劫之时,一定要送我一罐满满的蜂蜜。不过,倘若你脑袋不灵光,一辈子不开窍,那这一世就安稳当一只蜜蜂吧!其实这样的归宿对你来说,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那句希望它听懂的话是什么来着?哦,“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再加上当年那个天劫的昭示,救人如己,杀身成仁。
莫不是有什么玄机?
百思不得其解了好多年,时间悄然流逝,薰池就华丽丽出现了。于花草掩映的缝隙里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女孩,骄虫的心里就有一个声音毫不犹豫地想起来告诉它,就是这个小女孩。它不知道自己为何认定她,更不知道这个小女孩能带给它什么,只是翅膀控制不住就往她身边飞去,好像玄铁碰见了磁石,老鼠看见了大米,苍蝇看见了大便……
一报还一报。
现在,让我们拉回现实。还是那个精致的小花园里,还是那两个对坐的男子。
“天帝,莫非你想爽约?!”陆吾见天帝扭了半天他的八字胡,却没有下文,心里急翻了。
这厮一捏胡子,就是在动什么不正的心思。而天帝的这个小习惯,是瑛雅观察了几万年总结出来的真理。所以瑛雅管天帝叫做老八,就是冲着他的胡子去的。
天帝放开小八字胡,哈哈大笑,“寡人一代天帝,怎么可能放属下的鸽子。寡人只不过是在想应该如何与你说帝江的事情。实不相瞒小白白,寡人当年也是与帝江*卿说好了的,绝不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处,尤其是不能告诉你。啧啧,你可叫我怎么做才能两面都是人呢。”
陆吾不答,眼神毫不留情的,犀利的,全部射向那个满脸纠结的天君。心中鄙夷:您老人家还在乎这个?!
等了一会儿,天帝实在受不了他凄楚哀怨的小眼神,冲陆吾招招手,笑嘻嘻:“小白白,来来,寡人悄悄告诉你。”
“……”陆吾临到头了倒又犹豫,心想今日天帝能出卖帝江,不知何时就会反过来陷害他,不折不扣的小人,应该离他远一点!但是头最终还是忍不住凑了过去。
耳边,天帝轻轻吹了口气,先调戏了把陆吾。
陆吾脸黑,漆黑的眸子里能飞出片片刀子来。天帝看到小白猫炸毛,才正正经经说,“寡人答应了帝江,必是不能直接告诉你他在哪里。不过嘛,寡人可以拐了弯地告诉你,这样也不算我违背承诺。其实……”
某人开始卖关子。
另外那位的心都被吊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下一刻就能跳出来,你老母的!!其实到底什么?!
“其实,他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你,你再仔细找找吧。”
“你说什么?!”陆吾惊呼,他问的是天帝,也好像在问他自己。帝江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这怎么可能呢!几万年里,他把整个八荒翻 了个遍,愣是没嗅到一丝帝江的气息。若不是瑛雅用人头与他保证帝江不是寂灭了,他这会儿在心里已经能接受帝江是悄悄死了的可能。
震惊的同时,天帝那一句“他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你”,又说得陆吾浑身的毛孔大开,热血沸腾。天帝与瑛雅在行为和口碑上尽管都不咋地,但是他们这种自视甚高的天神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屑于骗你。当然,除非他们想骗你。
不过这会儿,天帝没有骗陆吾的必要。
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也就是说他一直在我身边?一直就在我身边啊……陆吾如此一想,又兴奋又懊恼:该死!居然躲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他却没有发现!当下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没给老狐狸道个别,就火烧屁股般腾云直接往九重天之下冲。
八荒里,就在他身边,有一个他千山万水寻找着的人。
道是:这么近,那么远。
※
“啊——!!”第二天清晨,一声尖叫划破昆仑殿的天空。
昆仑山顶上的积雪,跟着松动掉落下一个大角,“哗啦啦”摔下悬崖。
薰池从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用力推开不知何时又溜到她床上睡觉的小白龙。床下的小靴子也顾不得穿,就那样光着脚丫,衣衫凌乱,头顶鸟窝地冲出了卧室。
小白龙睡得迷糊中,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腹部被某只脚丫子又快又狠地踩踏了一下,疼得弓着身子在床上打滚,“谁,偷袭,本公子!”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欸?”这家伙不在状态。
而薰池那方,光脚也毫不含糊地踢开圆归的房门,闪身冲进屋内,边跑边喊:“圆归,你怎么了?!”
入目圆归床上的情景,脚下没刹住车,硬生生摔了个大跟头:“啊——!!!”
☆、109。有狼出没
只见大大的床上,小圆归傻坐在床中央,头发松散地披挂周身,而墨黑的发丝掩护之下,它那白白嫩嫩的上半身竟是一丝不挂,衣服随着大半条蚕丝被一道掉落在地。虽然说这右翼殿的灵力充溢,不至于冻着人家小娃娃,也虽然说圆归还小,身上没有料,但这般春光满室的画面,还是让薰池一下子脑袋充血,有些不能接受。
她从地上爬起来,抱怨:“圆归,睡觉作甚不穿衣服?”
“我原本穿了。”
“……后来呢?”薰池听不懂了。一大清早就听见隔壁圆归的尖叫声,她从梦乡惊醒马不停蹄冲进屋子,却什么危机也没发现,除了圆归这副诡异的样子,敢情是它做噩梦了吧?还是梦游了?!
后来?圆归一想到此处,漂亮的大眼睛里泛起一圈水汽。它原本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忽然感到有人一会儿压它的身子,一会儿又翻腾它的身子,折腾得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某双细长黠慧的眼睛,瞧着有些眼熟。
心里警钟一记:当~!屋子里有人!圆归立马清醒,睁大眼睛去瞅,就看到昆仑山神君白衣白发如同鬼魅般,淡定站在自己床前,抱胸对视,若有所思,完全没有把床上惊醒的人当回事。
那一声让薰池销、魂,山雪崩塌的尖叫声,正是此时发出。
陆吾也被圆归的尖叫唤回神思。高深莫测瞥了眼闭着眼睛张大小嘴撕心裂肺爆发着的小孩,然后,跑了。
圆归叫完,又觉得周身凉飕飕,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睡前穿得好好的衣服,已然不见了踪影。脑袋立刻仿佛被乐游山上的九鼎钟挨个敲打过一遍似的混沌,大懵得呆傻半坐在床上。
就是最后薰池见到的那番情景。
“所以。你的意思是陆吾神君,脱了你的衣服?”薰池听完圆归断断续续的描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圆归抹了把泪,小媳妇状点头。
薰池头就大了。陆吾神君难道还有娈、童的嗜好?圆归这算是被他压过了么?!还有,既然陆吾神君干好事的时候被当事人抓奸在场,是不是应该找他讨回公道去?毕竟圆归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孩,就这样不明不白被人如此玷污了去,将来怎么过活?再者,圆归说了将来要像薰池一样,成人时变成女孩的。陆吾今朝的举动就升级到了毁大姑娘清白的严峻问题!
必须追究!必须负责!
“先穿好衣服。咱找陆吾理论去!欺人太甚!”薰池一副自家闺女被坏人强奸了愁苦模样,弯腰从地上拾起圆归的白色内衫。披在它身上遮盖春光,又揉揉它的肩膀以示鼓励。有她薰池罩着,陆吾神君别想吃了就走!
正在这时,外头冒出一个脑袋。还穿着睡衣的云也来了。他好奇往圆归床边探望:“师妹,发生了何事?我刚才好像听到圆归在惊叫。”
因为薰池冲进来时没有顺手关门,所以此时屋内的情形一大半落在了云的眼睛里。家具整齐,盆栽静长,只是那张床头。被子掉在地上,有些奇怪而已。好在床上挂着纱帐,不进来些的话看不到床上的全景。故尔云的目光现在仅仅是看到帐内圆归坐起的侧影。
“师兄!”薰池一惊,立马从地上把蚕丝被也捞起来,扔向圆归,被子飞旋,下一刻盖在圆归头上,纱帐上的人影就变成了一坨小山状。小山安静了片刻,左左右右晃动起来,是圆归在被子里面穿衣服。
而薰池这档口已经疾步跑到云面前,一只手把他拖进屋子里,左右张望没有其他人在附近,又“啪”地关上了房门。云被她如临大敌般的小模样逗乐,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动作,笑眯眯。
“师兄,这里有色狼!”薰池双手紧握云的一只玉手,神态严肃中带着杀气。
“欸?”云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一口唾沫噎到气管,“咳咳咳,师妹你说啥?”
“我说,圆归被陆吾神君非礼了!”薰池一本正经。
“啊?咳咳咳……”整个肺都要被咳出来了。
薰池瞧云满面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痛苦状,松开抓紧他的手,担忧望着他不再说话。等云平了平气息,见她愁苦的小脸对着自己,对方才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就把手自然地按在薰池肩膀上安抚道,“师妹别急,把事情说清楚些,圆归怎么会被陆吾神君,饿,非礼了?”
“刚才我推门进来,就看到圆归一丝……”她还没解释到关键部位,房门“嘭!”地一声,被某只脚踹开,某龙一声大喝:“色狼!把贼手,从我媳妇肩上,挪开!”以迅雷不及掩耳跃到薰池身手,拍向云白嫩嫩的蹄子。
云被小白龙那清脆的一掌拍得龇牙咧嘴,跳开三步,抱怨:“我怎么也成色狼了!”说完给自己的手吹气,凄凄楚楚看向薰池。
薰池叉腰:“白龙!你 怎么胡乱打人!”
白龙脑袋一扬,不退缩:“团子,他非礼你!”
云郁闷:“我哪有!”
白龙得意一笑:“我刚在门口都听到了!被非礼了!”
薰池怒:“你又偷听!”
云还是郁闷:“你偷听也就算了,还不把话听全。”
白龙:“……”
圆归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喊了声:“薰池……”把三人从吵架中拉回来,正事在那边。
三道目光齐刷刷投到圆归身上,看得它精致的小脸腾地红透,左右犹豫该不该爬出来,但最后还是“跐溜”钻回了被子里,实在没脸见人。
薰池见到床上裘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