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工程师。”
“工程师?”我惊讶,难以置信年纪轻轻的他居然是工程师,“他?他居然是工程师?”
“你不相信?当初我也不相信。”
“的确有点意外,这可真和他的胆小怕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讽刺地说道。
“那他为什么会躲在这里?”心中疑团更多。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伴随脚下摇动,电灯熄灭,周围漆黑一片。
“怎么回事?”我神经马上绷紧,立刻警戒起来。
“不用紧张,这只是日本人的小动作。”栾大哥说道,将屋内的烛台点燃,看着他被烛光照亮的半边脸颊,我又生疑惑,但他接下来的话,更出乎我意料之外,“这也是郑开阳躲在这里的原因。”
事情的缘由已经超出了我的料想,我望着栾大哥,等着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郑开阳是个天才,他是电力方面的专家,曾在美国留学,回国后担任现在上海最大的发电站永宁发电站的总工程师。”
“最近频频发生的爆破和停电同他有关系?”
“不仅有关系,而且是大有关系,”栾大哥面色异常凝重,“永宁发电厂建成刚投入使用就被日本人控制,要求民众只有服从他们才会供电,不仅如此,日本人为了加强对上海的控制,还在电厂的核心区域安装了炸弹,扬言如果敢反抗他们就要将整个上海炸为一片废墟。”
“日本人是想以此为要挟,让上海变成第二个东北!”我恨恨地说道,“安装炸弹的位置是不是只有郑开阳知道?”
“是的,日本人用武力相威胁,逼他们就范,让他们将炸弹安装在了核心区域,事后又将图纸毁掉,将参与其中的二十八个工程师统统灭口,然后炸弹的准确位置只掌握在他们手里,让整个上海都处于他们的掌控之中。”
“要么屈服,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好恶毒的方法!那郑开阳呢?不是说日本人杀了所有的工程师么?他怎么没死?”我问道,想着郑开阳逃出生天很有可能得益于他胆小怕死的性格。
“日本人同样也派人暗杀了他,但是所幸的是他只是短暂性休克,被运到停尸房后居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他还真是福大命大,同仁都死了,就他没事。”我冷哼一声道,他那屁滚尿流的逃命形象给我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让我对他的大难不死嗤之以鼻。
“那栾大哥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我在回去的路上中了埋伏,受了重伤,幸亏遇到送葬队伍,就混进死人堆里,被他们送到了这里。”
“中埋伏?”
“我们内部很有可能出现了内奸。”
“有内奸?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不禁将唇紧抿起来。
“我伤刚好,本来打算明天起程赶回营地,现在你们来了正好,你回去后就让少帅提防周围的人,我可以去察看电厂的事。”栾大哥面色凝重地说道,“我那天去排查过地形,永宁电厂已经被日本人控制了,要进去不容易。”说着,拿出一张图纸来,我见地形图上醒目地标上一个红叉。
“安装炸弹的地方就是这里?”我指着那个红叉问道。
“是的,我只知道是在这个区域,进去后还有几大间机房,要找到确切安装炸弹的地方也不容易。”栾大哥摇头说道,“而且,日本人极狡猾,不仅在这一地方安装了炸药,据郑开阳说,他们一共在五个核心区域安装了炸药,所以一旦所有的炸药同时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那其它四个在哪里?”
听我这样问,栾大哥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他不肯告诉我,他说怕全部告诉我后我就不会再管他死活。”
“他死了活该!”听闻此我不禁破口骂道。
看到栾大哥打了个呵欠,我说道:“我去把那小子拉下来,忠伯虽是我伤的,但和他脱不了关系,栾大哥你先去休息,今晚必须让他负责照顾忠伯。”
说罢不等栾大哥反应我就冲出门直奔二楼。
毫不客气地“轰——”地一声踢门进去。
“郑开阳——”
只见郑开阳正悠闲地半躺在床上,手上拿着几张纸正看着,我的突然闯入让他猝不及防,他脸上满是惊恐,慌忙地把手里的东西塞进怀里。
图纸?
“姓郑的?藏在你怀里的是什么?”我叱喝道。
“你别过来,”他被吓得哆嗦,将一手挡在身前,另一只捂着胸口。看着他那捂着胸口的手,我更加怀疑他把图纸藏在身上。
“拿出来!”我步步逼近。
“你别过来!”他站起来连连后退,糊乱喊了起来,“栾大哥,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把图纸交出来。”我没有理会他的糊乱喊叫。
“图纸?什么图纸?”
“少给我装糊涂,电站的图纸,安装炸药的地点。”
“没有图纸。”
“少装蒜,你怀里的是什么?”
“这……这不是图纸。”听我这样说,他面色更紧张,一直放在胸上的手捂得更紧,这样的举动,让我笃定那就是栾大哥想要的图纸。
“劝你老实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我威胁道。
“没有什么图纸,图纸早被日本人抢去了。”
“给我交出来。”我已逼近他身前,大力将他反手一拧,他便被我制住。随即将手迅速伸入他怀里,想要掏出他怀里的东西。可是他却大力反抗起来,紧紧拽住我的手。
“这不是图纸,图纸被日本人抢走了。”他大力重复道。
“当——”地一声脆响,在我们抢夺中,一个翠色物件从他怀里掉出来,落在地上发出轻脆的声音。刚刚他慌忙藏进怀里的几张纸片也掉了出来,散落一地。
“你给我滚开!”他又发出狗咬人的功夫,狠狠咬了我一口,然后猛力将我一推,我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我两步上前正准备给他一个教训,却见他伸手拾起掉在地上的翠玉镯子,那镯子正是刚才从他怀里掉出来的,此时已经摔成了两半。
“这镯子?”看着他手上的两截断玉,我问道,内疚是难免的。
他抬起头来,充血的眼睛赤目狰狞,狠狠地凝望着我。
“对不起——”我嗫嚅,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滚——”他瞪了我半晌,咆哮地喊出一个字。
他突然的咆哮令我为之一振,“我,我不是故意的……”
“滚——”
“我知道有一家珠宝行,能补断玉,补得很好的,一点也看不出,”我急切地说着,内疚和责任让我觉得有义务对此做出弥补。
“滚——”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一只镯子么?”我面红耳赤地嚷道,掩饰心中的自责。
“你给我滚!” 他站起来,对着我指着门狠冽地说道,似乎没有了一点儿胆怯和害怕。
“你凶什么凶?一只破镯子,再对我吼一声我就把你宰了!”我一面装腔作势地说道,一面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赶紧逃了出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聂西泽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沉沉的,忠伯的伤势、郑开阳的怪异,还有栾大哥的欲言又止,都让我感到惴惴不安。
坐在黄包车上,我有些倦怠,想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也思量着韩宇臻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困意袭来,正要闭眼休息一会儿,那黄包车却停了下来。
“小姐,对不住了,只能拉你到这里。”
“出什么事了?”我探出头来问道。
“你看,我们这些下等人是没法进去的。”说着,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牌子。
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只见牌子上大大的几个字赫然醒目,我眉也不禁皱了起来,扫了眼大门两边直立笔挺的英国士兵。
“那不走这条路,绕道过去吧,”我对车夫说道,“路是远些,钱我不会少你。”
“小姐,劳你多走两步,那边是洋人的地盘,我是真不敢过去,”车夫一脸的哀求。我叹了口气,也不难为他,自己走下车来。再次睨眼看了看墙上那几个大字,感觉更加刺眼,不禁冷哼了一声,此举却引来守兵的不满,端正枪对着我还怒气冲冲地说了句英文。
虽然不满,但也并不至于恼怒。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没有理他,自顾自地从旁边另一条大道走了去。
一路走来,所经路口,都挂着同样的警示牌。感觉尊严受到侮辱,还真有些恼怒起来,令我有了一脚将它们踢碎的冲动。那群金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霸道,却还不许中国人进入自己的地方,这是什么道理?
“驱除鞑虏,还我中华!”走到日租界大门前,看到一群学生举着彩旗示威游行。
“摘掉牌子,赔礼道歉!”
“外国佬滚出中国!”学生们手拿彩旗,呼声渐高,也越来越激动。
“同学们,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屈辱已近百年,现在,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已经推翻了无能的满洲政府,我们的国家强大起来了,我们要收回自己的领土,收回自己的主权,强烈要求废除租界特权,绝不允许外国人再在我们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一个学生站出来呼吁道,情绪激动。
他越发情绪高涨,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言辞慷慨激扬,令在场的同学们都高声响应。他的表情如此神似,这样的场面如此熟悉,我不禁动容了,何雨东,他的热血、他的信念、他的信仰、他的追求、他的理想再次将我萦绕,他那张朝气蓬勃,仿佛一切困难都打不倒的信心十足的面庞陡然跃上我的脑间。
“撤销租界,废除特权!”那带头的青年学生登上一高处,举手高呼道。
“撤销租界,废除特权!”学生们相继高呼道,声音此起彼伏,一波高于一波。
“嘟——嘟——”警铃声渐近。我寻声望去,见一队警察从那方赶来,而从大门里,也正有一队外国巡警从里面跑出来,他们手拿警棍,全副武装,感觉不是好事。
不肖片刻便已见待,果不其然,那些身着警服的警察靠近学生便大打出手,抓住学生便拳打脚踢,毫不客气。从里面冲出来的巡警也挥着警棍棒打学生,没用多时,刚刚高呼呐喊声被哀声哭嚎声所取代,刚刚激情澎湃的热血场面现在却是遍地伤者。
我不想冷眼旁边,却不得不压抑住内心的愤慨。这样的场面,见得太多,此时的心境和状况,已经容不得我再同他们一起愤愤不平。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忍再看,我转身正欲离去,突然被一人拉住,还没有反应过来,顺势就被他拽跑起来。刚跑不远背后就响起了枪声,还有警察和巡警在背后连声高呼“站住”,我被他拉着拽着手腕作痛,也只得跟着他拼命往前跑。那人力气倒是不小,拉着我一口气跑过两条街。直到跑到一个巷口,确定安全了,他才停下来。
“平时让你多锻炼你不听,今天要不是我拉着你跑得快,咱们全完了,”他也累坏了,弯着腰喘着粗气说道。
听他如此说,我便知道他是拉错了人,心里好笑,于是反问道:“你这人好奇怪,素不相识干嘛拉着我跑了几条街?”
他听我声音不对,马上抬起了头,愣了两秒,惊讶地问道:“你……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还拉着我跑了几条街?”这人二得可爱,我不禁笑了起来。
“糟了,我得回去找他们!”他没有回答我的话,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便要往回跑。
“你傻啊,那边都是警察巡警,乱成一团,正拿着枪和警棍等着揍你们呢!”想着这些书呆子凭着一腔热血,手无寸铁地和他们抗衡,我感到他们很是不值。
说着就要拉住他,不想看到他作无谓的牺牲。
出乎意料,还未等我开口说服他,他便停住了脚步,靠在墙边哼了一声道:“我才没那么傻呢!自投落网!”他脸上有些忧色,咬着嘴自问道,“可是他们怎么办呢?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开窍”如此迅速,让我措手不及,又听着他一面要自保,一面又在担心同伴的安全,于是干脆打趣他道:“是啊,不知道你那些不怕死的同伴怎么样了,他们是死是活?”
他一听,恨恨地愣了我一眼,眼中充满了担忧,不过两秒钟后,往墙上一靠,释然地说道:“他们也不是傻子,我能跑出来,相信他们也能跑出来。”
汝子可教,我正要对他加以赞许。
他却大步朝另一方向而去,经过我身边时,指着我鼻子说道:“今天你运气好,碰上我救了你,下次别傻不啦叽地往人群里挤,你没瞧见那些侩子手个个拿着警棍,下手可是一个比一个狠,被他们揪住,你小命就没有了!”
他居然还教训起我来了?若不是他,我需要跑几条街累得个半死么?被他一顿无端教训,我还真上了火,叉起腰来便要和他理论。
“以后长点脑筋,生命最宝贵,”他大步离去,还不忘如此叮嘱。
看着他的背影,挺俊的身形与何雨东相差无几,心中对他充满好感,又想着他的话,越发觉得此人颇为有趣。
“你跟着我干嘛?”事情处理妥当,可转到一拐角处,居然又和刚刚那名学生撞上,我还未开口,就被他抢先质问道。
“谁跟着你?无聊!”我绕过他就要走。
“我知道你对我充满崇拜,但是干革命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每天每时每刻都可能为之付出生命,你还太年轻,这条路不是你现在能够走的。”他不依不饶,对我一本正经地说教道。
“我……”听着他的话,我又好气又好笑。
“你可千万别说你已经对我倾心相许了,告诉你,对我投怀送抱的女孩子多了,特别是像你这种不懂世事,见到一个投身革命的就膜拜成英雄,”他高姿态地说道,脸上满是优越,“你们阅历太少,太单纯了,容易被骗……”
“郑开阳,你有完没完?”突然一个凌厉的女声从那边街口传来。
我赶紧拉过正滔滔不绝的唠叨学生躲到墙后。探出头,一男一女正站在那方路口,女的一身白色亮绸暗花旗袍,素雅但却相当精致。那男的拉着女的手腕,正是郑开阳。
“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