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被吕詹打晕醒来时,已经身处一旅店之中,且离上海颇远,身边也只有聂西泽一人。其中经过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大抵由于吕詹杀了我父亲,对我歉疚,而我也杀了他母亲和爷爷,两两相抵,他对我又或多或少存在些感情,于是他们放了我。
聂西泽告诉我,他们将我扔在路边,他才有机会带我逃了出来,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想到此,我不由得感慨,看似我带着聂西泽助他进步,可事实上他已救过我多次,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没了性命。回想这些日子,只感觉沧海桑田,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已感觉身心俱疲。如果说不恨吕詹,那是骗人的,如果说就此放下了杀父之仇,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是,此时的我却不再想去考虑这些仇恨和恩怨,上一代已经被纠缠了一辈子,我应该放下一切,或许这样能让自己更加自由,然后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仇恨,只能牵绊住人的脚步。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就算我想为父亲报仇,以我现在的能力,恐怕还没有接近吕詹,就已经身首异处了。不逼迫自己忘掉仇恨,又能怎么样呢?至少,现在我必须强迫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那日亲眼见吕詹开枪杀死父亲,我情绪激动,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我的理智恢复了。人活着,必须要有自知之明。
……
诸多借口,无非就是因为自己胆小懦弱,但如此想来,心中的确宽慰很多。就让一切随风飘散吧,时间和距离会冲淡一切。忘掉不属于自己的人,忘掉伤心难过的往事,我会活得更加快乐,会活得更加潇洒,会活得更加有希望。
最终决定放下过去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
我和聂西泽两人一路向北,终于与杨副官、蒙岩会合。见到他俩称兄道弟,我很是惊讶,后来才知道缘由。原来那日韩家军受到日本人偷袭,众多将领都被人下了迷药,昏迷不醒,军队群龙无首,一团混乱,幸亏蒙岩及时赶到指挥士兵顽强抵抗,最终击溃日本人,才保存了韩家军实力。最后,包括杨副官刘副官在内的以前不待见伪军的将领同蒙岩化干戈为玉帛,接纳了蒙岩等人,而蒙岩也既往不咎,带着他的十多名弟兄加入了韩家军。两个月来,相处融洽。
只是,韩宇臻还是一直都没有消息,想到李副官的话,我对韩宇臻的生死也很是担忧。而李副官在军内身处要职,韩宇臻对他其是器重,他在军中也有极高威望,在韩宇臻不在的时间,他就是军内的最高统帅。但是,这两人一人音信全无,一人已然亡故,军内暂时没有统帅,我和聂西泽回到营里,众人兼推我暂时担当统帅。我当时也是万分惊讶,无奈没有其它办法,我也只有应承下来。我再三考虑,想着他们对我如此信任,应该是失忆前救过韩宇臻,在军中颇有威望的缘故。
这两个月来,日本人的暴行更为猖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五天前洗劫了陈家行、三家湾、杨家宅等十来个村,抓了我们十多个后勤兵,并且放火将这些村烧得片瓦不存,他们屠杀老弱,奸淫妇女,只留下一些有劳力和技术的手艺人押回大本营。这次的行动,就是要营救那些幸存的村民,还有我们自己的几个弟兄。
两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从起初的毫无章法,再现在简单的运筹谋划,我知道我在进步。和聂西泽、和蒙岩、和众多的年轻将士一起,我们都在进步。记得有次问到聂西泽,为什么上次他把我从电厂救出后,就消失不见了,他说,他没有见过真正的打仗,真的见到了,比他想像的要可怕得多,已经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所以他做了逃兵,跑回了家。我又问他为什么这次却没有再跑掉,而是跟着我们一起打起游击来?他说,人总得学会长大,应该要壮着胆子去做自己想做的而又害怕做不到的事,做下去,总会好的,他最后说,他相信他以后一定能像韩宇臻一样成为统帅,他以后一定能当将军,驰骋沙场,打败鬼子,保家卫国。
揭开帐帘,天上仍是浓浓的乌云密布,厚重的乌云重重地压下来,让人觉得窒息。雨虽然小了很多,但天地间仍是暗淡一片。但愿一切顺利。
第三百一十八章 变本加厉
“林小姐,营外有个姓纪的人找你。”执勤兵进来报告道。
“呀,快请。”我一听这姓,猜想肯定是纪书记,非常惊喜地马上回道。
“孜然。”帐帘随之揭开,纪书记一脸欣喜地站在帐前。
“纪书记,”我马上迎上去,“一听是姓纪,我猜想就是你。”
“孜然,一段时间不见,你越发能干了,”他打量着我笑着说道,“还统领全军了。”
“纪书记,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这是没有办法,赶鸭子上架呢!”随即,我指着放在桌上的那张地图,“你来得正好,我们马上有重要行动。”
“哦?”他一听也严肃起来,马上凑了上来。
“日本人抓了很多村民,我们几个兄弟也被他们活捉,而且他们还打算转运军火和粮草,所以我们打算在这里截住他们,”说着,手指了指图纸上的红圈,“同时进攻他们的大本营,把我们的人救出来……”然后将我们的计划向他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纪书记,你看怎么样?”
“孜然,你果然厉害,女主豪杰。”他对我加以肯定道。说完,他眼紧紧地盯着地图,若有所思。
“纪书记,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么?”看他眉头拧着,估计他看出了什么破绽,于是我问道。
“计划很周全,布局很妥当,我看是事半功倍。”他又赞许道,然后问我:“什么时候行动?”
“马上。”我答道。
“这么急?”他惊讶道,“下这么大的雨,恐怕会给行动带来不便,要不要再缓两天?”
“不行,已经拖了很久了,听说这两天日本人就会把俘虏押到其它地方,军需车已经打听清楚,就是今天开往上海,而且命令也已经下达,还有十分钟,我们就出发。”
“哦,”纪书记点了点头,“那你们要多加小心。”
“纪书记放心,我们会小心的,”想到即将面临的困难,我的心又变得沉沉的,仿佛被一记重重的担子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希望一切顺利。”
“会顺利的!”纪书记见我满脸愁云,拍了拍我的肩,对我鼓励道,“要相信自己!”
是的,要相信自己!赶鸭子上架,不相信自己,又能怎么办呢?大雨渐渐小了下来,狂风也不像刚才那般叫嚣,天上厚重的积云似乎也变得轻薄。
希望,一切顺利。
一个时辰后,战役打响。
“砰砰——”
一切依照着计划进行,都算顺利。
看到天上打完信号弹,知道各路人马都已经顺利完成任务,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要撤退,却发现东边打出了危险的信号。
“林小姐,不好了,洪湖南界大堤决堤了,恰好是我们大营的驻扎地段,现在那里全是水。”
“怎么回事?” 几日来连降暴雨,当初选在离河岸不远处安营扎寨不是没有想过风险,但是我和聂西泽考察过那一段的堤坝,还算牢固,突然决堤的可能性不大。如今怎么还是发生了我们所担心的事?
“那江堤上的民工呢?”
“正在做工,全被冲走了。”
“走,跟我来。”说着,就带着几个随行的小兵跑了过去。
站在高处,过眼之处俨然让我大吃一惊,滔滔的江水已经将我们原来驻扎的地方完全淹没,泥黄的江水汹涌澎湃。原来还有些高大的树屹立在江水之中,单是一会儿功夫,那些树都已经不见。一个巨浪朝岸边猛扑过来,“轰啦”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土岩塌进滚滚的江水中。浩瀚的江水的边沿仍在不断地扩大,同时也翻滚着不断向前,仿佛要将天地间一切吞没得一干二净。
“嘭嘭——”天空闪出一连串信号弹。
“林小姐,不好了,西边遇到了敌人的伏兵。”同时,一名士兵跑到我跟前向我汇报道。
“刚才不是还一切顺利么?”
“不知道,突然有一群日本人埋伏在路上,把我们去支援的人马打乱了,队伍损失惨重。”
“那该救的人救出来了吗?”
“已经救出来了,刚才部分人已经把他们送去计划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此时情况怎么样。”士兵满身泥泞,全身尽湿。
“走!”我一声令下,又带着他们向西边奔去。
突然发生的情况让我有些手足无措,隐隐中感到不安,似乎我们的计划完全让谁掌握,我们正被逼着进入一个慢慢被收拢的大口袋中,犹如瓮中捉鳖。而且老天似乎也不帮我们,在此危难关头,也要给我们插上一刀。
“清河,你怎么在这里?”江边一空旷处,停着几辆汽车,我们都很是奇怪,如此大雨,怎么会有富家达人到这里来?正在疑惑,见有一小队身穿黑色雨衣的人从那边林中出来,走在中间那人显然与别人身份不同,因为如此艰难的道路上,他旁边一人竟然还为他撑着伞。
“清河?”那人不经意间一转头,我瞧得一清二楚,竟然是清河,于是喊他道。
“竹子姐?”他见我突然从矮树丛中站出,也是吃了一惊。
“清河,你怎么在这里?”
“我,”他轻轻推开给他撑伞的人,朝我走过来,“这一带的河堤需要加固,我接下了这项工程,接连几天大雨,听说出现了险情,我是特意过来看看的。”
“那你过来得晚了,已经决堤了。”我凝重地说道。
“是的!”他咬了咬牙说道。
“方圆百里的村庄可能都被淹了,我们的营帐也没有能幸免。”我恨恨地说道,抬头看看满天的乌云,“都怪这无情的大雨。”
“如果只是老天,那情况未必有这么糟糕。”只听他悠悠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愤懑的情绪。
“你什么意思?”我拧眉问道,他话中似乎含着其它的意思。
“竹子姐,你这么聪明,难道还没有猜到吗?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是天降大雨,不足以让大堤决堤,这里面还有其它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有人为因素?”
“是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抿了抿嘴唇,接着说道:“竹子姐,不怕你不高兴,也不怕你袒护,故意让江堤决堤的人就是吕当家的。”说完之后,只见他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反应。
“真的?”我眼睛眯过,恨恨地说道,他果然干尽坏事,但凡事也得讲个真凭实据,于是我问道:“你怎么知道江堤决堤是人做的?又怎么知道是他?”
“这几日连降暴雨,今天我看情况实在是不行,所以让他们一起来察看江堤,刚刚到青平段,亲眼看到姓吕的手下引爆了炸药,江堤才会决堤的。”
“天这么黑,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对于他的话,我并不怀疑,但也必须问清其中的疑虑。
“那时雨恰好停,看得很清楚,就是常跟在吕詹身边的雷衍。”看来他对吕詹身边的人也很是熟悉。仇恨,已经深深扎根于他的心中,“如果你不信,你可以问他们,他们也都看清楚的,的确是吕家的人,青帮的人整天在街上横行霸道,大家都认得他。”
想到吕詹作恶多端,我也不禁紧紧咬住嘴唇,对他恨之入骨。
“只可惜他们都是拿刀动枪的,我们一群赤手空拳的平民百姓,就算看到了他们的罪恶行径,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清河叹了一口气说道,“竹子姐,你不知道,我当时躲在林子里,看着他们引爆炸药却什么办法都没有,我是多么地痛恨自己。”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我能够体会,那种无能为力的处境,那种爱莫能助的感觉,我太清楚了。
我在心中回想着种种往事,只觉得心上更为凝重了。
见我没有表态,清河接着说道:“竹子姐,不怕你袒护他,事实就是事实,不信你现在到华漕段看看,他们现在还在那里。”
“我不会袒护他的。”我沉声说了一句。
“砰——砰——”天边又响起了枪声,正是华漕段那边。
“看来你们的人和他们的人交上火了,”清河听到枪声沉声说道,面上不免有些惊恐,但似乎又有些被他说中的得意之色。
“你赶紧回去,这里不安全。”对于他,我不便解释,只向他叮嘱道,便带着手下的人直奔枪声方向而去。
“砰砰——”两声枪响。
“林小姐,不好了,杨副官和日本人交上火了。”
“支援!”来不及多作思考,我马上命令道。
“敌人明明已经过去了,怎么还有敌人出现在正前方。”
“我们恐怕是中了埋伏。”
“砰砰——砰砰——”一时间枪林弹雨,火光四溅。
“轰隆——”一声巨响,电闪雷鸣。伴随着那道耀眼的闪电,对面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虽然已经作了一万分的准备,但当我清楚地看见对面那一人时,我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大脑足在十秒钟停滞在那里。只见他一身黄色日军军服,手持一把精致的手枪,正瞄准了这边。他肯定也在闪电的亮光之下,清楚地看到了我,首先也是面上一滞,但随即马上恢复正常淡漠的表情。
“撤!”只听他朝旁边的手下说道。然后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是!”那手下答道,于是一只手放在嘴上吹了一个响哨,于是那些穿着日本军服的青帮弟子便向密林退去。
我们的人看到敌人后退,便想追过去,但两队之间有一处泥泞斜坡,很是打滑,都退了回来,等待着我的命令。
“林小姐,追吗?”旁边的小兵问道。
“追?人家武器精良且个个身手矫捷,我们几个散兵游勇拿什么去追他们?”我气冲脑门,气急败坏的说道,说完之后,也觉得愧疚,于是轻声说了句“对不起。”那名小兵对我的态度很是不解,“啊?”的疑惑声脱口而出。
“去华漕段!”我下令道。如果他们还想炸毁江堤,那我必须得阻止。
来到华漕段,远远地便见一队人正在搬运箱子,那些箱子用黑色油布层层包裹着,毫无疑问,肯定是刚才清河提到的炸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