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舔干净,”男子不依不挠,重复着同样的话,漠无表情。
士可杀,不可辱,男子如此飞扬跋扈,让我有一种要揍他一顿的冲动。
我急中生智,瞬间露出一张笑脸,不缓不急地款款朝他走去,一时间他也弄不清我为何转变,睨着眼看着我,我笑盈盈地看着他,当他神色由阴沉开始向莫名转变后,我在心中冷哼一声,调整战术,左脚迅速跨上去,右脚一抬,使足了劲朝他腿上踢去。眼看就要踢中他,心中正在得意,这下可以狠狠地解一口气,但出乎我意料,他动作敏捷得像一只豹子,身子笃地一闪,轻松地躲了过去。我不死心,再次转向他的方向,对着他又是一大脚,今天不踹死你,我誓不甘心!
突然,支撑的左脚一软,我身子一颠,歪歪扭扭地朝一边倒去。糟糕!在这关键时刻,鞋跟居然断了……天欲亡我!
而那名男子,他居然用脚蹭了蹭就在身旁的黄包车身,经他这么一蹭,本来离我还较远的车把手就转头靠向了我,不好!
“哎哟!”一阵剧痛,我的腰不偏不倚地撞在了把手上,肯定是闪着了。
“你——”我一边揉着腰,一边伸出手来指着他,但手刚一离开捂着的腰,疼痛就更加剧烈,无奈我只得将手缩了回来,“唉哟,疼死我啦!”
“哼!凭这点能耐还想抱打不平!自己怎么死的还不知道!”男子冷哼着说道,声音低沉暴殓,“自不量力!”
他又凑近了些,在我耳边放柔了声音,说道,“女人,要穿一双好鞋才能去一个好的地方,没钱,就穿平底的!”听了这话,我又羞又恼,顿时整张脸变得火辣辣的。
“必须得给医疗费!”见他转身,我鼓足了力气嘶声大嚷道,声带震动,却拉扯着后背阵阵发疼。
“无理取闹!”男子头也不回瞥下一句话。
“喏!”男子对着老人轻轻发声,并没有太多的动作,我在后面看着他的头微微抑起,显是向老人示意了一个眼神。
只见老人弓着本就弯曲的脊背,颤抖着双手缓缓地走过去,他微微转身,我这才发现他的身躯是如此瘦弱伶仃,仿如一根枯骨一般,一折就断,老人慢慢地走过去,慢慢地,但却没有任何迟疑,他越向前走,颤抖越是剧烈,最后竟连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不!你回来!”眼看老人走过去,我一下子慌了起来,气竭地叫道。
但老人置若未闻,仍向前走,走得是那样吃力,那样蹒跚,但仍在坚持着,仍在向前走,仍在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着。
他走过去,站在那个男人身边,然后任由自己枯骨一样的身躯,慢慢地低沉下去,带着卑微与屈辱,俯□去,最后,爬在地上……
“不要这样!”我高叫出声,“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然而,只觉得全身力气越来越弱,最后声音连我自己也听不见。
“不用舔了,擦干净就行!”那个黑暗中的男人终于开口出声,声音洪亮且优雅,恍如万丈光芒,天雷惊现,他英挺的身姿,高高地傲扬着,仿佛一个不可一世的王,一个无所不能的王,高高在上,无人能及……
而老人仿佛是得到了赦免一般,连声说着谢谢,用袖口卖力地擦着那双价格不菲的黑色皮鞋,还不停地哈着气,一遍又一遍,反复地,不断地擦拭着,直到泛出亮光……
真的可以这样吗?将人的尊严与自尊,无情地践踏在脚下,我问着自己这样一个问题。然而,此时此景,无声无息间,那伏在地上的老人,那最为卑微的姿势,已向我证明一切,由不得我再作怀疑。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得紧紧的,死死地掐住,硬生生地挤出血来,而身体则像被一把无形的刀凌迟着,一块又一块,毫不留情地片着我每一块肌肤,最后,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别过头,不愿再去看清!闭上眼,不愿再多作细想!
自尊?尊严?宝贵无价!
但还有一种东西,他的名字叫生存!
“起来吧!”男子淡漠地说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一般。但却不等老人起身,已经跨过他的手,径直走去。
“嘡啷”,几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几个大洋掉在地上。
我缓缓睁开眼,迷朦中,看见两个男子离去的背景,气宇轩昂,潇洒如风,直至消失在夜的尽头,而那几枚大洋,仍在我不远处徘徊打转,最后发出“啷啷”几声磕着地面的脆响,才停下来,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个老人,仍然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一具死尸。
我站起来,撑着腰走过去,到他跟前,缓缓蹲下去,沙哑着道了一声张伯,说道:“我们走吧!”
他这才抬起头来,咧开嘴,露出个僵硬的笑容:“嗯,走吧!”
我伸手去扶他,他只是慌忙的躲开,低着头,又是笑道:“我自己来!”
转过身,不再看他,自己朝着车子的方向走了过去。当我来到那辆破旧的黄包车前时,回身望去,却见那个孱弱的身躯,缓缓地蹲□去,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大洋,仔细地,一块一块地擦拭着,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我心中一阵酸痛,再也忍不住,偏过头,眼泪夺眶而出,无声地划过脸颊。
老人拾完地上的大洋,然后便才含笑着朝这边走过来。我赶紧别过头,将眼角尚留的泪花擦干。
“林小姐,快上车吧,再不赶紧就晚了!”一靠近我,老人便开口说道,一面将歪倒的车身扶正,扯出毛巾来仔细拍了拍座位。
“我自己走回去就行,您?”我欲言又止,“您没撞伤哪里吧?”
“呵呵!”老人干笑了两身,“老骨头一把,不过身体还硬朗着呢!小姐没伤着吧?”他问道。
“刚才有点疼,现在没事了!”我摆摆手道。
“那小姐上车吧,我拉您回去!”说着,又是弓着腰看着我。
我咧开嘴,对他笑笑,轻声道:“那又要辛苦您了!”说着,坐了上去。
我一坐上车,老人便发足了力开始向前奔跑,仿佛要证明自己并不衰老,力气很大,精力很旺盛,怎么用也用不完。
“张伯,您跑得真快,老当益壮啊!”我坐在车上,朗声夸赞道,不去考虑老人听得懂或是听不懂。
“啊?您说什么?”许是风声太大,老人并没有听清!
“我说,您身体真棒,跑得好快啊!”我拔高了声音说道。
“哦,”老人听见了我的话,也大声地回应了我一句。
到了吴嘉文家楼前,老人才放缓了步子,慢慢停了下来。
我下车,向老人说道:“张伯,进去坐坐吧!”
却见他没有回答,闭着眼半天才睁开,定了定神,才摇着手道:“不用不用,我要赶着回去呢!”
看他神情迟缓,动作有些异常,我伸手扶过他,问道:“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他摆摆手,道:“看来真是老了,跑快一点就不行啦!”
“那您进去休息休息!”我说道,也没多想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
“没事,我慢慢走回去就行了!”说话间,老人已经将车子调转回去,“小姐赶紧进去吧,免得少爷等急了!”
“嗯,”我应道,“您也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
“林小姐,”老人刚迈出两步,复又回头叫了我一声,“今天的事……别告诉猫盹儿!”
我心里一阵泛酸,对他笑笑,“您放心,猫盹儿不会知道的!”
“那谢谢小姐了!”
“张伯,”见他欲转身离开,我叫住他,“猫盹儿很懂事,而且很有本事,”我顿了顿,重重地说道,“日子会好起来的!”
“哎!日子会好起来的,”他也重重地重复道,“我儿子还说了,他要孝顺我呢!”提到儿子,老伯朗声说道,咧开嘴,又露出一个憨笑。
“林小姐,那我走了!”张伯再次和我道了个别,便拉着车跑着离开了。
张伯拉着那辆破旧的黄包车,在昏黄的路灯下,渐渐远去,我不忍转身,直到那抹孱弱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尽头,想到张伯离去时一脸的笑容,满是欣慰和满足,我心里也暖和了不少,抬头仰望,刚才还沉甸甸,被一团乌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天空,此时繁星密布,闪烁着点点星光,我含着泪,怀着会心的笑容凝望着它们,那些光芒,虽然微弱,却同样光华可见,深深映入我的眼帘,装进我的心里。
☆、10第八章 老人
我走到门边,按响门铃。不一会儿,周妈将门打开,我招呼了一声便径直入内,细问之下知道吴嘉文还没有回来,暗想这样最好。
“我晚饭已经吃过了,有点累,现在先回房去了!”一边上楼,我一边说道,“周妈,家里有药酒吗?”
“小姐要药酒做什么?”一听说我要药酒,周妈问道。
“今天出去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着腰了,有点痛!”我解释道。
“那我去把药箱提来!”还未等我发话,周妈就已经向里间跑去。
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扶着栏杆,有了个支撑点,身子松缓下来,才察觉到后腰的确是痛得厉害,一步一顿地才回到卧室。
将衣服解开来,抽开来看,后腰上的确是淤紫一片。不一会儿,房门打开,周妈提了一个大药箱走了进来。
我赶紧将提着的衣服放下来,她却走过来,复又拉开我的衣服,看了看,皱着眉头道:“怎么弄的,成这个样了?”
然后便不由分说地将我按到床上就开始为我抹上药酒,双手并用,一手为我涂抹药酒,另一只手轻轻为我揉搓着。可是还是太痛,我紧紧地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好了!”半晌,周妈将我衣服拉上,沉声说道,然后把药酒放在桌上,提着药箱就要出去,“没有大碍,擦两天药酒就没事了!”
“周妈,”我叫住她,“别让嘉文知道,行吗?”我也不想让吴嘉文太过担心,况且,不是答应过张伯,不让猫盹儿知道这件事吗?万一追究起来,还真说不清楚。
“你身上擦了药酒,味道这么重,你认为能瞒得了别人吗?”她冷冷地回答了我一句,我一时语塞,只愣愣地看着她走出房门。
算了,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摔了一跤么!
那伤不重,可对于我来说也不轻,几日间,我便呆在家里养伤,吴嘉文起初问起来,我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摔了一跤,而周妈也对吴嘉文说为我检查看过了,并不怎么严重,于是也没有太多追问。
一连下了几天雨,今日大早起来,风和日丽,天总算是放晴了,几只鸟儿早早地就在窗户外面啼叫个不停,听着它们清脆的声音,我心情也不错。
“小姐,您的早餐是要在楼上吃还是到楼下去?”周妈推开门问道,我从窗边转过身,问道:“老爷和少爷出去了吗?”
“老爷一大清早就先出去了,少爷刚起,还在楼下,”周妈说道,面无表情。
“那我下去吃吧!”
听了这话,周妈转过身,不声不响地径直离去。
在家中呆了这几日,我已对周妈的脾气有所了解,果然如猫盹儿所说的一样,脾气古怪,难以磨合,一分钟前还可以与她说说笑笑,一转瞬的功夫一张脸便又阴沉开来,有好几次,她还一言不发地走开了,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北,反复思忖着自己究竟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才令周妈如此莫名。
周妈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对待吴家却是尽心尽责,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家中没有其它的仆人,事无巨细?,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而且任劳任怨,老爷少爷吩咐下来的每一件事,都不会有丝毫耽搁。
而且,我还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周妈性格古怪,为人冷漠,脸色说变就变,就算是对着老爷,也是时冷时热,阴晴不定,但是,有一个人,却是例外,那人便是吴嘉文,每每吴嘉文一回来,周妈总是第一时间迎出去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而且总是找着话儿对吴嘉文说,今天把他的被子晒了,明天又给他房里添了鲜花,或是烧了吴嘉文喜欢吃的菜,就算吴嘉文一时冷言相向,她也一样笑着,没有一点不满情绪地笑着。
“叽叽喳喳,”我扭头看向窗外,心想,连小鸟也对我不满了。
这几日整日窝在楼上,每每总要周妈将饭菜端了上来,吃完后又收拾下去,心中很是内疚,推托着对自己说是因为腰仍在痛,又怕药酒的味道影响到吴伯父和吴嘉文,实则是自己越来越懒,可理由倒是越来越充分。
揉了揉腰,不算痛,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心情也不坏,下去和吴嘉文一块吃吧。
我换上衣服,快速地理了理头发,便走下楼去。
来到楼道口,一眼就瞧见了正坐在桌前喝着早茶的吴嘉文,他白皙细腻的手轻轻拈过精致的白瓷杯耳,缓缓地送到嘴边,在他的食指上,戴着一枚纹路清晰的青铜刻龙指环,熠熠发光,两相呼应,举首投足间无一不张显着高贵的气息。
我走过去,吴嘉文听见声音,抬起头来,见是我下来,赶紧起身帮我挪开凳子,我对他莞尔一笑,一如继往,他也对我温柔一笑。
“今天终于下楼来啦?好多了吗?”待我一坐正,他便握住我的手背道。
“嗯,不疼了,所以今天就下来了!”说话间脸有些发热,其实早就不怎么痛了。
正吃着,忽听吴嘉文随口抱怨道:“今天还得送我爸去趟马头,要不瞧你今天精神这么好,就应该多陪陪你!”
“你们家的司机不是猫盹吗?”提到猫盹儿,才想起的确有好些天没见着了,便问道:“这些天怎么没有见着猫盹儿,那孩子跑哪里去了?”
“家里出了点事,放了他好些天假,算算今天该处理完了,也该回来上工了,”说话间吃了口点心,接着道,“若他再不回来就干脆将他辞了,省得我这几日都成了我爸的私人司机!”
看他微怒的样子,我轻笑道:“怪不得这些天总见那车子你自个儿在开,”瞄了他一眼,接着道,“猫盹还是个孩子,你可别和他斤斤计较,”想到吴嘉文刚才提到他家出了点事,我好奇,便随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