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文清明看看手表,开门见山地问。
电话那头的袁刚仁哈哈一笑,“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真是不好意思,一找你就是请你帮忙。”
“是什么忙,你说来听听,如果我能够帮得上的话,我会尽量帮你的。”
“是这样的,”袁刚仁见文清明没有拒绝,便说道:“你还记得吧?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我们艺术团一年一度的团庆了,这次我们话剧队的节目,我想找你回来帮帮我的忙。”
“这个我就帮不了你了。”文清明一听是这件事情,当即一口回绝,“我已经退队了,这些节目的事情,你应该找你的那些队员来帮你解决。”
“可是这次的节目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你肯出来帮帮忙的话,这个节目一定会做得更好的。”袁刚仁见文清明语气之中几乎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连忙道:“你也知道,我下个学期就是大三了,也就快要退队了。在退队之前,我想做一个让大家都能够记得的经典话剧……”
“那么你就好好努力吧!”文清明打断了袁刚仁的话,“只要你有这个决心,就一定可以成功的。总之我就是已经进了老干部活动中心的人了,你就不要在浪费时间在我这种史前生物的身上了。如果你真的想要做好这次的节目,那么你就应该多努力在排练上面。”
“可是……”
在袁刚仁还想说几句什么的时候,文清明已经抢先说道:“不跟你说下去了,我现在要去上课了,我们下次再聊好了。”
说完,他连“再见”也没有听对方说,便匆匆挂上了电话。
话剧队的事情已经和自己完全无关了。
文清明将手慢慢地松开电话,对自己默默说道。
自己已经选择了重头开始,而话剧队应该已经是自己留在过去的一个记忆了。而为了想要有一个完整的新生活,自己也曾经想要完全地将有关话剧队的所有人和事都忘记。
如果真的有一种叫做孟婆汤的水,文清明想,自己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的。
可是,现实之中没有这种东西。
所以文清明一直以来只好不断地在自己的内心之中到处挖坑,将一些自己不想提及的过去深深埋起来,然后就再也不去理会它,假装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假装自己对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毫无察觉。
但是想不到今天,居然有人想要来翻出自己从前的记忆。
文清明叹了一口气,仿佛是笑了一下似的,喃喃自语道:“既然我已经转身,你们就不要再要我回头了,好吗?”
本来文清明认为这件事情会就此告一段落,但是事情却没有象他所想象的那么容易收场。当天晚上,在他晚自修归来的时候,居然看到了另外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已经坐在宿舍里面等候他多时了。
继袁刚仁之后,第二个上门来的说客居然是凌俊。
“阿俊?”文清明在看到凌俊的第一时间已经决定今晚要尽量装糊涂,“怎么这么好闲情来看我?”
凌俊看着文清明,摇摇头说:“虽然说来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是我这次来是有事情想要和你说的。”
“先不忙这个。”文清明拿过两个高脚杯,斟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凌俊:“这是我前不久刚买回来的新酒,你试试看,和以前的味道有什么不同?”
凌俊随意地啜了一小口,然后又抬起头来对文清明说:“我们不如到走廊去。我真的有事情想要和你说。”
“我先事先说明啊!”文清明熟练地晃动着手里的高脚杯,“今晚我就好比是三国周郎,你这个蒋干虽然是我的老朋友,可是在喝酒的时候也只能谈私情,不准谈公事啊!”
凌俊摇头苦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他复饮一口酒,续道:“可是现在的事情太麻烦了,就算你要军法处置我,我也得要冒死直言了。”
“死倒是不必,”文清明见凌俊已然铁了心要说话剧队的事情,也只好由他说去:“你要说什么事情就说吧。不过我还是有言在先,排剧无论好坏都是你们的事情,我已经退队了,这些事情绝对和我无关。”
“看来你这段时间以来真的是完全有意避开了所有有关话剧队的消息。”凌俊看着文清明说,“不过,现在的情况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够稍微改变一下的话,估计那个人也就只能是你了。所以,我只能来找你。虽然我现在看见你之后,觉得我其实不来找你的话,也许你会过得更好。”
“那么你现在刹车还是来得及的,”文清明笑道,“反正你现在为止还什么都没有说,我也什么都还不知道。”
“可是,如果我不把这件事情跟你说清楚的话,”凌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那么整个话剧队可能就会成为历史了。”
“你在说什么?”文清明的脸色稍微有些变化,“这种话是能够乱说的吗?”
“我也希望是自己得了失心疯而在胡说八道,”凌俊看着自己手中剩余的小半杯酒,沉声说道,“可是,现在话剧队的情况已经到了说出来你也不相信的地步。”
“既然是这样,”文清明拍拍凌俊的肩膀,“你就照直说吧,看看我能不能相信。”
虽然文清明表示已经愿意一闻详情,可是这一次,凌俊却没有开口,只是低头苦思,仿佛在考虑着应该如何向文清明简明地说清楚这件事情。
“你还记得贺卓铭这个人吗?”良久之后,凌俊终于开口了。
“还没有忘记。”文清明点头道,“一个脾气特臭的新人。怎么?他现在在队里还是没有什么改变吗?还是他又闯了什么祸?”
“在你退队之后,担任了正队长的袁刚仁把贺卓铭提拔为副队长。”凌俊说到这里的时候,特地看了一眼文清明,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可是文清明听了这句话之后神色不变,看不出什么来。凌俊便继续说道:“虽然队里面还是有一些人认为贺卓铭能够当副队长是因为袁刚仁最后还是给你面子的原因,可是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相信的。”
文清明只是耸肩一笑,一句话也不说。
“可是问题也就来了。”凌俊单手手肘撑在走廊的护栏上,托着自己的下颌说:“这两个人简直就是火星撞地球,水火不容。”
“有时候,只有找到一个与自己意见相左,本事不在己右的合作伙伴才能左右天下。”文清明随口说道。
“可惜的是,他们显然不是很明白这个道理。”凌俊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叹过多少口气了,“你应该在你退队之前就把这个道理告诉他们的。”
“那么他们的事情应该只是私事而已,和整个话剧队应该无关才是。”文清明道。
“可是,他们的不合并不止于私底下,”凌俊说,“这两个人在工作的时候也经常是各执一词,都对对方的排练手法相当不满,经常让演员们无所适从。而后来,这两个人关系更加升级,即使是在公开场所也都不再避忌。”
“你和易正怎么不好好劝劝他们?”文清明眉头一皱。
“你应该也知道,我和易正现在都已经是大三了。易正上个学期还算得上比较有空,偶尔还是会过来看看。不过到了学期末段的时候,他也逐渐没有时间了。而且他们的专业这个学期将会需要外出实习,只怕他更加没有时间了。而我自己……”凌俊叹气道:“……我在这些方面平时都很少管,只是专心帮他们解决一些排剧时候的技术问题。所以,这件事情就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么你现在究竟想要我干什么?”文清明波澜不惊地问。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脸上的神情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凌俊看见文清明的语气之间似乎有些松动了,这才说出今晚的来意:
“我想你和贺卓铭见一面。”
次日晚饭过后不久,文清明便与凌俊先行到了位于学校礼堂旁边的小型商业中心处等候贺卓铭。其实此刻时候尚早,离所约定的时间相当久。不过由于文清明心觉与凌俊久未相见,故此便特地与凌俊先行一步,权当叙旧。
到了商业中心,二人信步来到了一间便利商店门前,随便挑了一张桌子坐下,然后又要了一瓶啤酒,一包花生。二人就这样慢斟细酌,一边叙旧,一边等待今日所约之人的到来。
也不知道二人聊了多久,忽然之间,坐在背对着大路的文清明正对面座位上的凌俊低声说了一句:“他来了。”
文清明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留着过耳长发,戴着一副浅色墨镜,叼着只剩下半支的香烟,蹬着一双浅蓝色人字拖鞋,神色慵懒的青年正在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虽然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再见,但是文清明还是认出了这个看起来有些颓废基调的人正是他们所要等待的贺卓铭。
“你终于来了?”文清明随手拉过身边的一张塑料椅子,“我们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等我干什么?”说话之中,贺卓铭已经踱到二人身前,顺势坐在了文清明拉过来的椅子上,同时很自然地弹弹烟灰。
“等你干什么?”文清明笑笑,“我想这个问题应该还是问你自己比较好一些。”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没有必要来这么早。”贺卓铭慢慢地吐出一个烟圈,“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来了也不过是在白等。”
“这倒不是完全为了等你。”文清明在贺卓铭面前的一次性空杯中斟了一杯啤酒,“我和阿俊也很久没有见了,出来叙叙旧而已。”
“你们是出来叙旧,我可不是为了和你叙旧才找你的。”贺卓铭摁熄了手上短短的烟头,“我约你干什么,你应该也已经很清楚了吧?”
“阿俊只是说,你有事情找我。”文清明装糊涂地说。
“看来凌俊并没有将情况都告诉你。那好,我就再告诉你一些实际的东西。”贺卓铭看了一眼凌俊,复对文清明说道:“你知不知道,现在话剧队里面,其实已经没有几个人剩下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退队或者正在考虑退队。我自己也是正在考虑着要不要在这里继续留下去。”
“是么?”文清明点点头。
“你还记得谭师奶么?”贺卓铭见文清明似乎不太相信,便随意问道。
“当然记得。”文清明呷了一口酒,不觉笑道,“在上次团庆的时候,我曾经和她合作过。我记得阿俊当时也在。”
“那么你觉得谭师奶的脾气怎么样?”贺卓铭还是那样不咸不淡地问话。
文清明侧头稍微一想:“被我们给她起了个这样的绰号之后,她都没有赏我一记飞腿,想来在女孩子之中也算是脾气好的了。”
“可是就连谭师奶这么好脾气的人都忍受不了跑了。”贺卓铭神色之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屑:“谭师奶是乒乓球协会的会员,你也知道。上次在乒乓球协会的社庆,袁刚仁居然用一个你以前写的旧剧本来应付人家,而且还演得比原来还差。这件事情把负责的谭师奶气得半死,认为袁刚仁有意敷衍,所以之后就再也没有来了。”
“旧剧本?”文清明眉头禁皱,“为什么要用旧剧本?编剧组的人呢?怎么没有按时交稿?编剧组现在是谁在负责?”
“哪里还有什么编剧组!”贺卓铭不屑地冷笑着,“自从老人家你退队之后,除了易正偶尔有写过几个小品的剧本之外,根本就没有人再动过笔。这个编剧组早就是形同虚设,只有机构,没有人员了。我本来想写的。不过你也应该听凌俊说过我和刚仁现在的关系了吧?如果是他的话,我估计我的剧本也是不会被采纳的,所以我还是省口气暖暖肚子比较好。”
“刚仁不管吗?”文清明的眉头越来越紧,“他现在是队长,怎么不好好管一管?”
“人家现在可是大忙人啊!”贺卓铭戏谑道:“他现在可是忙得很啊,又是艺术团话剧队的队长,又是摄影协会什么部的部长,哪里有时间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古代有尧、舜拱手而治天下的典故,既然他自己没有时间管的话,为什么不肯授权给有时间的人去代替他管理?”文清明低头略一思索,随即抬头说道,“汉高祖刘邦曾经对身边的人说过,行军打仗,战场用兵,他不如韩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难及张良;治理国家,规划制策,他比不上萧何。可是正是因为自己懂得运用这三个人,所以他才能得到天下。由此可见,领导者只是需要懂得用人就可以了,而不必事必躬亲。刚仁即使没有时间也好,只要他将事情分开给你们下面的人去分担的话,情况应该也不会象你说的那样不堪。”
“可惜这只是你的想法。”贺卓铭听了文清明的话之后,只觉得好笑,“你不知道袁刚仁这个人的权力欲有多大!他简直就是恨不得将所有的事情都自己一个人霸占着来做。他要做的不是汉高祖,他要做的人应该是雍正皇帝!”
“雍正?”文清明也不觉失笑,“那样可就要辛苦一些了。”
“他倒是辛苦,”贺卓铭不屑地一笑,“只可惜不在我们话剧队这边辛苦罢了。可是虽然他没有时间管这边的事情,但是他却又死死地将这边的所有事情都抓在自己的手里,不给其他人知道。有什么节目要演出的话,他事先也不和队员们商量,只是自己在心里拟定名单,之后就直接开一个会,宣布谁去演这个剧以及谁演什么角色,谁也都没有反驳的机会。”
“这样怎么行?”文清明摇摇头,“我们是学生团体,而且话剧本身就应该是以兴趣为主,怎么可以用强制性的命令来推动它?这样做,和学生会那边又有什么区别了?”
“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吧?”贺卓铭随手将一颗被自己捏碎的花生远远地扔出,“所以大家对他这种独断专横的作风都很不满意,都觉得这样排剧完全没有什么乐趣可言了。这是因为虽然他自己一点时间都没有,也不是经常出现在队里——顶多也就是在例会的时候露一下脸,可是他要保持队长的威严,所以就早早地将事情都自己决定,直接拿过来宣布就算了。以前易正和凌俊两个人都在的时候还好一点。可是自从易正没有时间来之后,凌俊也不太管队务方面的事情,所以现在队里面什么事情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说了算的。”
“如果他有这种魄力的话,”文清明干咳了一声,“那么也是可以的。”
“我只是知道这个人对权力的欲望极大。”贺卓铭又捏碎了一颗花生,“你还记得XX师范学院那边的话剧社么?在你还在的时候,那边的事情一直都是我和他们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