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明皱皱眉头,“不能暂时再在口学这边容身了吗?”
原晋摇摇头,“回不去了!你不知道啊,因为要脱离口学和文学社,师姐和那两边的一把手弄得关系不是……你明白了?”
文清明当然明白。虽然当初林郦采对外宣称三方面是和平谈判,是君子相绝不出恶言,可是文清明不相信。这种感情就好像中华人民共和国不会容许台湾独立一样,没有人对于自己的势力被割裂感到好过的。
“而且师姐她们也不会回头的,”原晋继续说,“这么辛苦才脱离出来,怎么能又吃回头草呢?如果回去的话,那么就真的是什么脸都丢光了。”
“所以,一句话,”文清明说道,“我们现在真的变成非法组织了。”
原晋点头,“真的是。不说了,看看师姐怎么说。”
林郦采这时候慢慢走上了讲台,虽然还是一如平日般笑容可掬,可是现在任谁都可以看出她现在心事重重。她慢慢扫视了全教室一轮,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话了:“相信在座的很多人都知道了,学校方面没有同意我们的建社申请。”
虽然众人多数都已经了然,但是为了配合一下当时的气氛,大家还是吃惊哗然了一下——只是看来如同一种练习多次的指定动作。
“各位同学,其实我们还没有绝望,”林郦采继续道,“在我们和学校领导方面交涉的过程里面,我们了解到其实学校方面对我们是非常支持的。只不过这一段时间有很多新的社团申请建社,所以现在学校方面对于新社团的申请特别严格。再加上校方现在特别重视体育类的社团,所以这一段时间被批准的大多数都是体育类别的社团。”
文清明心里暗暗一笑,“原因仅仅如此吗?”
“当然,我们之所以没有被学校批准的原因还有一个,”林郦采脸色稍微黯然了一些,“就是我们现在的实力还没有得到学校方面的认可,所以没有获得最终的审批。”
这果然才是真正的原因,文清明仿佛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一般微微点点头。
实力方面的问题,文清明在第二次例会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在第二次的例会中,他曾经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慢慢地打量过演艺部内的一干人等,结果发现以雄心壮志者居多。倒不是说豪情者众有什么不好,可是在一个社团中,将军太多的话,那么就没有士兵来干实事了。以前在革命的时候,曾经有过“孙氏理想,黄氏实践”的说法。有孙中山提出诱人的理想自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如果全部革命者都是孙中山,而缺少了干实事的黄兴的话,理想即使到了今天说不定也还只不过是一个理想而已。
以一个文人的眼光来说——文清明一直都把自己的身份抬高为一个所谓的文人,虽然他也清楚自己只是文人中最为不堪者,但是毕竟也算是文人一个——文清明认为目前演艺部中没有文人。没有文人,也就意味着这个准备要以戏剧起家的新生社团将没有赖以生存的剧本。虽然他知道之后的人大可以到图书馆找一些现成的相声小品甚至是经典的舞台剧剧本来排练演出,但是却必然没有主心骨,没有精神。这个社团以后即使成立了,终究也不过是一只学舌的鹦鹉,算不得人物——至少在文清明眼中算不得入眼的人物。而文清明在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全然忘记,自己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个不入眼的小人物罢了。
另外,学校方面没有同意,文清明也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与不平。学校怎么会同意这样一个无权无势无利益的社团成立呢?文清明不相信这个时代还会有学生依然单纯地相信学校是教育的圣地。事实上,他早就认为学校是盈利机构了。他还记得不知道曾经在一本什么书上看到过这么的一句话,就是“从来没有什么天才诞生在学校”。而文清明则更加悲观地认为,每个人生出来都如同天使,而学校则将每个人的双翅折断,制造出一批人型商品。所以象这种无聊——至少在某些人看来——的社团,是不会轻易被批准成立的。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下学期的一切活动都不能使用正式社团的名义。”林郦采接下来的话打断了文清明的沉思,“下个学期,我们就只能使用兴趣小组的身份来进行演出。”林郦采抬起头来看着众人,“既然不是一个社团,那么我们也没有权力要求大家继续留在这里。如果有谁想要退出的话,我会尊重他的选择的。”
面对林郦采的目光,众人也同样以坚贞的目光以表心意,同时也都纷纷表态绝对不会始乱终弃,不会在大难来临的时候劳燕分飞。
文清明没有作任何的表态——既没有眼光的交流,也没有地老天荒的誓言,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这种一时兴起的表白,自然也就不会参与。举例而言,在国民党时期,蒋介石曾经想要举荐亲信张群。但是却又要想营造所谓的民主假象,于是便让众人投票——凡是同意者起立,反对者不动。试问,当时有谁人敢不站起来?(据资料记载,有一名为汤如炎者没有完全起立,然而也不过是半坐半立之态,未敢让臀部接触椅子。)
今天的林郦采当然不是蒋介石,众人自然也非国民党中的诸位大将,可是现在纵然何人有退却之心,若无大无畏的精神,估计那人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成为众矢之的们,变为众人悲痛情绪的宣泄出口。更何况,这里是学校,学校是不会有这等豪气人物的,一如在工厂里面没有艺术品。
但是,虽然文清明没有作出任何的表态,但是在他的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事情突然的峰回路转——虽然转向了一条死路——使得原本无聊的事情突然变得有趣起来了。文清明忽然觉得,距离自己结束坐冷板凳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看着周围慷慨陈词,仿如豪气干云的未来的中流砥柱们,文清明突然对一件事情感到很有兴趣,很想知道一件事情的结果。
到了下个学期,这群人究竟还会剩下多少呢?
可以说,文清明一直以来对于那些把理想整天挂在嘴边的的人都有着偏见。套用流行的周星驰电影中的一句台词,就是“……整天被你挂在嘴边,把她的身价都说低了……”既然被说低了身价,那么这种已然被践踏的理想还能够继续依赖这些用理想的光环来擦亮自己皮鞋的人来实现吗?
理想对于某些人而言,可能真的不过是鞋油而已。可是,这种鞋油理想毕竟是油光铮亮,是能够吸引众人的眼球的。
可惜的是,文清明穿惯了便宜皮鞋,擦不惯鞋油,偶尔擦一次,下一次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这也许也是冷板凳总为文清明准备好一席之位的原因。
本来应该愁云惨淡的例会在林郦采的努力下,终于以慷慨激扬的方式完满结束了。会后依然有数名情绪久久未能平复者在与林郦采等几人倾诉心志。这种赚人热泪的情景自然不会有文清明这种不解风情的粗人容身之所,故此,文清明也相当识时务,出了卫生间旁边的108教室之后便径自拂袖而去。
每次散会之后,文清明都会在夜风中散步一刻后才会回宿舍。这倒不是他有何兴致,也与什么情趣无关,最主要是因为教学B楼108教室距离文清明的东区信息学院的宿舍正好是这一刻钟的路程。开始的时候,文清明总是匆忙地在这条路上飞奔,唯恐迟归。然而后来他发觉这段路终究是不会变,宿舍也不会变,既然这些都是既定的东西,何不就趁归去的这一段时间,整理一下思绪呢?就当是调节一下心情也好——总之就是给自己一个静下来的机会。
不过,文清明的心向来都很平静。
这样清凉的风,应该去帮那些狂热的头脑降降温才是,文清明心里暗道。信步于校园夜径,文清明心中只觉得被一种空灵所充满,异常舒服。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和他曾经就自己的名字写下过十二个字在一瞬间有触手可及的感觉:
文为心,心如水,清若鉴,明自心。
而这十二个字,则是文清明所向往的一种所谓完美的境界:文章就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写照,而心就好像水一般平和。只有当心灵如同明镜一般清澈,才能将一切洞悉于心。
也只有在这种无人打扰的时候,他才有心情来慢慢咀嚼一下自己妙手偶得的这十二个字的意味。现在的人实在太忙了,即使是学生也一样。虽然其中有很多人都不太清楚自己在为了什么而忙碌,或者正在忙些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大家真的都很忙。
文清明感到一种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轻松,仿佛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最清醒的状态。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是文清明现在的确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甚至于连他的嘴角处都浮现出一种久违的笑意——
——一种准备直面挑战的笑意。
——一种身在绝境中,准备自己制造希望的笑意。
第三章 心
“怎么样?你的事情办好了没有?”吃完饭之后,文清明的父亲假装随口问道。
“嗯,”文清明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很不愿地回答,“我打电话问过表舅了,他说我补考的科目已经过了。”
“下次要是知道自己有科目要补考的话就赶快告诉你表舅,”一旁看电视的文母夜插嘴道,“他在你们学院还是认识一些老师的,求求他帮你说情,免得象这次一样,放假都要提心吊胆。”
文清明胡乱应答了几下,匆匆洗好碗筷,便回房间收拾东西了。在关房门的时候,他还隐隐约约听到文母在对文父说:“……改天我们得要去表舅那里坐坐,怎么说人家也照顾你这么久……”
文清明抱着头坐在床边,这“照顾”二字令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正确地说是一种说不出所以的感觉,有点无奈,但出奇地不非常反感,却有完全没有好感。
大学一年级的第二学期一开始,文清明便开始了大学中亡羊补牢的生活。由于还没有‘习惯’,所以文清明没有那种补考的觉悟,当然就没有那种心理准备。只敢在熟人的上课时间偷偷潜伏到主教学楼的一楼窥视补考的科目时间安排表。在一边用笔抄写自己补考科目的资料,一边分神留意周围有没有认识的人出现的时候,文清明觉得自己很有成为贼的潜质,一心二用。
甫进入大学不到半年的光景,便沦落为梁上君子,文清明心中真是百般滋味。
文父文母口中的“表舅”是文清明在这所大学中工作的一个远房亲戚,据说文清明之所以能够在这所大学就读,他表舅居功不小。虽然文清明的高考成绩不算出类拔萃,但至少也是中人之上,不至于贻笑大方。至于最后终于被这所本市的大学录取,文清明倒没有感到什么特别高兴,甚至有些遗憾——年轻人总希望离开父母,文清明不算一个例外。同时,对于父母口中所说的“需要照顾”才能就读这所大学的说法,无论是真是假,文清明的心里都不好受,即使有时候文清明会猜想为什么这种照顾没让他到中大之流的学校呢?(人总是矛盾的,这又是一个人的劣根性。)
虽然文清明平日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做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的模样,可他究竟也是一个相当倔强的人,他想尽量靠自己,不想依赖别人。可是事实却一再证明他的这种想法就是幼稚的时候,他的自信也在逐渐消减。
文清明忽然觉得,自己无论是什么成长到什么年龄都好,对于某些人来说,自己始终不过是一个还没有长大,需要照顾的孩子而已。人该如何才能成长呢?这成为了文清明未来四年来致力于话剧发展的主要因素。
周日下午吃完饭,文清明匆匆坐车回到了学校。由于学校距离他的家只有一小时的车程,故此文清明每月都会不定时回家数次,享用一顿自家的饭菜之后,在周日下午再赶车回校。此举自然引来宿舍中对于学校承包给某后勤集团的饭堂惨绝人寰的伙食耿耿于怀,怀恨在心的众人无情的鄙视。文清明只是一笑置之。家的束缚让人压抑,但又有谁愿意永远徘徊在孤独中?对于这种例行式的回家,文清明是从心里喜欢的。
回到学校,716宿舍果然一如往时,是一个醉生梦死,灯红酒绿之场所。只见沉迷游戏者,细品后庭丝竹者,追赶剧集者,动漫发烧者,比比皆是,唯独不见有在为数日之后的补考磨枪者。
“看完书了么?这么风流快活。”文清明轻轻踢了一脚谢伟亮。此公与文清明同病相怜,皆为堕落的梁上君子之流。只是此子生性乐观,其豁达之态令文清明有时候也艳羡不已。
“不使惊!”谢伟亮头也没有回,“听上届的同乡师兄说,一般的补考都不会抓人的。‘是是旦旦’(随随便便)就行了,不要太紧张。”
文清明本来便无心看那天书一般的编程习题,听得谢伟亮这么一说,正中下怀,“既然是这样,还看个P书啊!”顺手将自己的椅子拉过来坐下,袖子一卷,“让我看看你这几天苦练拳王的成果!”
得了谢伟亮的一句口头承诺,文清明的心里总算安定了不少,就好像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退一步来说,即使稻草救不了自己,至少自己也能揪着这根稻草,让它陪自己一起淹死。所以之后,文清明总算是安安心心地度过了开学的头两周,也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学生称为“补考周”的那一段黑暗的日子。
虽然这边厢的蒙羞日夜宣告结束,可是文清明却知道,还有另外一件事情的黑暗历程才是刚刚开始。
那就是演艺部,那个所谓的话剧先驱团体。
在学校方面正式将该社团视同败履般遗弃,正式将其纳入非法组织一类之后,虽然仍然有为数不少的痴心如尾生者留下愿意与之同生共死,但是毕竟有一部分曾豪言“但使吾在,不教此心易”者最终以“能力有限,恐成众人之累”或者“边防告急,非吾不能救也,虽不愿亦不能不为”等等登堂而皇之的理由绝尘而去,其中以当初曾上台发表过演说的“中流砥柱”居多。
在新学期的第一次例会上,文清明一眼便看出在座少了数人。虽然他对这些退出的人的做法不太认同,但是也还不至于反感,毕竟,寻求更好的出路远离危险这是人的天性。一种先天的条件反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绝代佳人如杨玉环,在大祸之际依然难逃一劫,大唐的落难天子为了保命,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