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摇光一出来就瞧见弟弟被人半扶半抱,情况似乎比较狼狈,她连忙向着郁连城拉弓射箭,跳跃之间出箭难免有失准头,她本也就只存着逼退郁连城的心思。
小皇帝在最初的手忙脚乱后,抄起燃雪师拨开乱箭,冲季摇光叫道:“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咱们俩来比一场!”
季摇光停下身形站定,狠狠瞪着郁连城,冷冷道:“我就算再没本事再没种,也从不屑欺凌弱小!”
郁连城哽了,随即指着苍苍诡辩道:“谁让你那么娇惯他,把他养那么弱,怎么能怨别人太强!”
季摇光一瞥见苍苍满脸血,骇得连弓都扔了,一个箭步跃到弟弟身边,轻手轻脚将满身沙土的小人儿圈到怀里,声音发颤地安慰:“乖,乖,姐姐来了,别怕别怕,乖啊……”说到最后,鼻音甚是浓重。
村长站在一边暗想:连城小猫这回死定了。
苍苍因为挨揍太多再加上失血不少,一直是晕头晕脑脚不沾地的状态,此时听见姐姐的声音,渐渐有些回神了,轻飘飘地说:“是苍苍的错,苍苍不该偷跑出来,姐姐不要生气。”
他一说话,嘴角破裂的地方又有血流出来,慌乱中的季摇光以为弟弟被郁连城打到吐血,这可比流鼻血要严重多了,她吓得手脚冰凉,急道:“苍苍乖,别怕,姐姐带你回去治伤,别再说话啦乖。”说着说着眼泪就涌出来,打湿了覆在眼角的羽毛。
郁连城看着这相亲相爱的姐弟,看着那尖酸刻薄刁钻歹毒的死丫头这会儿表现出如此该死的温柔,先前那消失的羡慕嫉妒恨又爆发了。他将燃雪师一横,笑得有点狰狞:“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季摇光,你当天朝大军都是死的吗?”
季摇光那个恨啊,那个怒啊,那个急啊,她一边小心翼翼背起苍苍,一边冲着郁连城咬牙切齿:“恃强凌弱完了,接着就是趁人之危,郁连城你这个没出息的小人!”
没出息的小人登时大怒,燃雪师呼啸着挥向季摇光。
季摇光不敢大意,连忙闪开,一边还担心地问背上的苍苍:“乖,颠着伤口没,痛不痛啊?”
苍苍向来是只要姐姐在身边就万事不忧,因此就算鼻子有点疼他也不以为意:“不痛,苍苍不要紧,姐姐你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坏皇帝,他把苍苍挖的野菜都糟蹋了。”
说话间,燃雪师又挥至。
一边的村长拾起了季摇光丢下的黄铜弓,勉强架住小皇帝的燃雪师,咧着嘴叫道:“连城,你这怪力的小猫,想谋杀亲表姐么!”
郁连城收起燃雪师,叫道:“你让开!”
村长笑道:“难得见你炸毛儿哇,哈哈,你要想和季城主一战,不妨等她将弟弟安顿好,你也借机冷静一下,然后你俩再心无旁骛地比一场。我记得你们先前不是打赌了么,干脆这样,你要是赢了,摇光城就同其他边塞城池一样归属于明域天朝,一律赋税徭役与你国中相同;你要是输了,就接受季城主先前讲的条件,每年得摇光城二成的财富收入,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且不得派兵进驻摇光城,不得向摇光城收缴赋税。”
郁连城压着怒气道:“要加一条!”
村长嘴角一抽,看了看季摇光。
季摇光担心苍苍伤势,立刻就点了点头。
郁连城看着季摇光背上那灰头土脸的小人儿一眼,笑得有点变态:“寡人想请摇光城主的小心肝到长平做客!”
护雏家姐
季摇光脸色大变:“我死也不会让苍苍去做质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村长连忙拉住有暴跳趋势的郁连城,一边感叹这俩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一边疑惑地问表弟说:“连城,做什么非要人家小孩去长平?我不记得你也好这口啊,你姐姐要是知道你有断袖之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郁连城真恨不得将自己这不着调的表姐丢到碧水河里去,他指着季氏姐弟道:“不答应,就夷平摇光城!”
季摇光还正要回话,她背上的苍苍哼唧两声,一双肉爪挠挠姐姐的肩膀,说:“姐姐,你答应他吧。”
季摇光心酸无比,偏着头向背上的弟弟柔声说:“自古以来那些公子王孙,到别国为质时都受尽屈辱,姐姐怎么能把你往火坑里丢?苍苍乖,莫要害怕,不管发生什么事,姐姐都不会离弃你。”
苍苍在姐姐背上扭了几扭,又是开心又是疑惑:“嗯,苍苍也绝不离开姐姐。可是,姐姐为什么不答应坏皇帝加的那个条件,反正他也赢不了你嘛。”
季摇光一愣,随即咯咯笑道:“对啊,姐姐都被他气糊涂啦,还是宝贝苍苍聪明。”
苍苍羞涩地咧嘴笑了,由于扯动嘴角的伤口,他那鼻青脸肿的面孔更加扭曲,但因怕姐姐担心,小孩愣是咬着牙没出声。
季摇光转过脸向郁连城笑道:“陛下,我答应你就是,还有什么条件你只管提,不论是什么,我都一并应承下来!”
反正提也是白提!
村长抽着嘴角暗想:这姑娘真够嚣张的。
郁连城则是怒极反笑:“好啊,到时候你就跟你弟弟一块儿去长平享福吧!”接着大喊一声:“郁元帅!”
一直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围观的郁景生一怔,忙打着马赶过来,结结巴巴说:“陛下,臣在此。”
郁连城道:“把军医叫过来,给那个瓷娃娃瞧瞧伤。”
郁景生瞄了季氏姐弟一眼,腹诽:早知道要给人家治,何必下那么重的手。
“陛下是……是……真的要和季城主单打独斗?”
郁连城斜了堂兄一眼:“你有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之前西征的时候再穷凶极恶的人您都冲上去斗了,我拦阻的时候有一丝用处么?
郁景生一边暗暗哀嚎,一边说:“陛下切要当心。”
郁连城冷哼一声:“世子放心,寡人再怎么也不会让安阳公绝了后。”
郁景生抽着嘴角道:“多谢陛下眷顾。”郁银屏是个悍妇啊悍妇!
三军统帅在心里问候过长公主殿下之后,朝着季摇光道:“季城主,请随我来吧。”见季摇光迟疑,郁景生又道:“随行的军医都是从太医院抽调出来的,你大可放心,保管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弟弟。”
郁连城冷笑一声,对踌躇不前的季摇光道:“你要是还想经地道回城,寡人也不拦你,只是若不小心泄露了地道所在,那……哼哼……也莫怪寡人趁人之危。”
村长冲季摇光挤挤眼睛,又摇摇晃晃走向自己的围观阵营,立刻就有诸多围观群众上来询问刚刚战神与战仙开掐的细节。
季摇光想了想,背着弟弟跟上了郁景生。苍苍在她背上软趴趴挂着,犹如一块蒙着尘土的面团。
郁连城冷冷注视着面团,恨不得再下手和一和。
季摇光边走边问:“痛不痛,有没有碰着你的伤口?”
郁连城不屑地哼了一声:真是温柔得令人发指!
苍苍因为趴着,声音有点闷:“姐姐不要担心啦,苍苍没那么柔弱的。”
郁连城又哼了一声:最柔弱最没用的就是你了!
郁景生在一边抹着冷汗吩咐卫兵去传军医来自己的帅帐听命,一边八卦地猜测着堂弟情绪反常的原因。
因是元帅传唤,来的这位军医其实是太医院的全才孙琦,他是军旅出身,经验非(…提供下载…)常丰富。
见惯大场面的孙琦一进帅帐,就觉察出气氛不对劲儿。像他这种从军营里混出来现在又管着皇族健康性命的人,一般说来是能镇得住场子的,可今天这情形确实有点棘手,换句话说就是他孙太医的气场不够用了。
营帐里此时呈三国鼎立的局面:头一个自然是黑着脸的皇帝陛下,他坐在帅案前,那架势不像一国之君,更像阎王殿里的头儿;第二个是在阎王下手正襟危坐的行军元帅郁景生,这位平日里亲切近人的安阳公世子此刻面无表情,好似他那张俊脸忽然变成了一块棺材板;最后一位,是个额覆羽毛的异族女郎,背对阎王和棺材板而坐,她小心翼翼抱着个鼻青脸肿的小孩,小孩那张脸即使惨不忍睹也能依稀看出几分妍丽。
也正是这异族女郎,让孙琦百般参详不透以致悬着一颗胆。
看了看那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小孩,孙琦心里叹息:这什么人把一个小娃娃揍成这样,可怎么下得去手!
他虽这么想着,却已向郁连城跪下行礼:“臣太医院孙琦,参见陛下。”
郁连城道:“起吧,给这小孩治一治。”
孙琦道:“臣遵旨。”他正要起身,就听见皇帝陛下又说:“他是寡人打伤的,孙太医务必要尽——心——医——治。”
孙琦那抬了一半的膝盖扑通一声又干脆地砸了下去。尽心医治?皇帝陛下明摆着话中有话啊!
郁景生轻咳一声,道:“孙太医,这位姑娘就是摇光城主,那小孩是她弟弟。陛下一会儿要和季城主比试武艺,你现在不把季小公子治好,季城主必然无法安心。”
也就是说只顾现在,不管以后?孙琦琢磨着,慢慢站起来。
季摇光从始至终都不置一词,只皱着眉头拿丝帕沾水给弟弟轻轻擦着脸上身上的尘土和血迹。
偏偏就是这么沉默的一个少女,给人一种接近窒息的感觉。越靠近,这种窒息感就越明显。
这一刻,孙琦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眼前这少女跟那个人发威的时候很相似。
平日里最温和儒雅风度翩翩的人,发起怒来无人敢撄其锋。
那人就是明域曾经的行军元帅,朝中第一美男子——季轩。
孙琦犹豫地着向这位传说中的摇光城主。
“呀——”鼻青脸肿的小孩忽然小小叫了一声,任谁都能听出那纤细柔软的嗓音里饱含的痛楚。
季摇光捏着丝帕的手一抖,低下头瞧着弟弟不动了。
小孩一只眼睛肿得老高,另一只眼也有刮伤,这两只带着残疾的眼睛费力地朝姐姐眨一眨,惊慌道:“苍苍不疼的,姐姐不要哭呀……不疼的……真的不疼……姐姐不要哭……不要哭……哇!”
小孩语无伦次劝了一会儿,终于把自己劝哭了。他举着馒头一样肿的肉爪(可能是被揍的,也可能因为手指头本来就肉多)笨拙地给姐姐擦眼泪,自己却越哭越厉害。
季摇光离开深吸一口气,轻轻按住慌乱的弟弟,柔声说:“苍苍乖,姐姐不哭,你也不要哭了,脸上有伤被眼泪一浸会很疼的。”
苍苍憋着满眼泪花,轻轻点点头。
帅帐里很静,只听见苍苍小小声的抽气。
孙琦悄悄看了看皇帝,只见皇帝陛下若有所失地盯着季氏姐弟,那目光里竟然有一丝欣羡。
只觉局势越来越混乱的孙琦进退维谷,他慢慢走到摇光城主面前,道:“季城主,请让我看一看令弟的伤势吧。”
季摇光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那轻描淡写的目光隔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望过来,依然不失锐利。那一瞬间,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因为季摇光背对着郁连城,而孙琦站在她对面,所以她唇形微动,只有孙琦看到了。
她说:结草山。
虽然只是唇语,但是孙琦看懂了,为了掩饰心中的震惊和激动,他低下头去看季摇光怀里的小孩。
她为什么会说这三个字?
她和季老元帅是什么关系?
她姓季,难道,她是老元帅的后人?!
孙琦心下纷乱如麻,直到季摇光说:“有劳孙太医了。今日承孙太医大恩,他日季氏女必衔环相报。”
她一定是幸存的季氏后人!
孙琦手抖了抖,道一声“不敢”,便全心全意给苍苍看起伤来。他此时已忘了去揣测遵从皇帝的心意,心里只有结草山三字。
苍苍的伤势乍一看挺吓人,不过因为都是皮外伤,所以情况并不严重。久在军旅的孙琦轻车熟路处理伤势包扎伤口,但因为季摇光坚持,最终苍苍身上的纱布药膏东一条西一片,鼻青脸肿的小孩直被裹成了个硕大的棉桃,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还涂着黑乎乎的药膏,黑白相间,整个儿看起来非(…提供下载…)常……喜感。
季摇光道:“孙太医,我弟弟的右手小臂早年受过伤,这次可有伤到?”
孙琦轻轻捏一捏苍苍的右臂,道:“我方才便觉着骨头和筋络不对劲儿,却明明不是新伤。原来是旧患啊,这可有点麻烦,只能慢慢养着了。我一会儿开一贴膏药的方子,以后逢阴雨天就贴一贴,或可缓解。”
季摇光点点头。
苍苍悄悄吐了口气,小声说:“还好不用吃药。”
孙琦微笑道:“这次伤的不轻,可是要吃药化瘀血的。”
苍苍涂满了膏药的脸蛋立刻抖了抖,嘀咕道:“好苦的,能不能不吃啊……”
“哼!”皇帝哼了一声。
苍苍瘪了瘪红红的嘴唇儿,他更加讨厌这个坏坏的小皇帝了。
季摇光安抚了一下弟弟,转身对郁连城道:“陛下,你想在哪里比呢?”
郁连城看着她,愣了愣。
之前季摇光对他时而讽刺,时而调侃,时而恭敬,时而泰然,却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平静。
这是愤怒至极的时候才有的平静。
这是一种很奇(…提供下载…)怪的感觉,但他知道那就是。
待想到这种愤怒后的平静完全是因为眼前那个裹满纱布药膏的小孩,郁连城禁不住瞪着苍苍道:“你怎么就这么袒护这么个没用的家伙!”
一句话里两个“这么”完全地表达了小皇帝对苍苍的鄙视。
苍苍那水汪汪的肿眼泡立刻再次雾气腾腾,季摇光脸色一变,正要驳斥郁连城,苍苍已经早一步替自己辩护开了:“我有用的!”
郁连城指着小孩怒道:“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
苍苍也很愤怒:“我会做好看的衣服,我还会烧好吃的菜,所以我也是很有用的!”
郁连城那愤怒的表情“嘎”地僵硬,在极度震惊讶然过后,他呆呆地看着季摇光,讷讷的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季摇光,你怎么能把弟弟养成这样?”
郁景生也一脸‘我正抽筋请勿打扰’的表情。
“他是男的吗,不会是女扮男装吧……”郁连城询问的语气绝无半点讽刺。
苍苍嘴一扁,委屈万分地看着季摇光。
季摇光轻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