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被艾尼里长拉住的小孩奎尼也扯着他那小嫩嗓子卖力地嚎:“愿意!愿意!愿意……”
俗话说姐弟连心,虽然距离远杂音又大,阿依木还是听到了她弟弟的嚎叫。
不过她选择性地忽略了,举起手示意壮丁们安静,然后说:“愿意的,拿起你们身旁的武器跟我一起出城手刃恶徒,不愿意的,留下来安抚你们的母亲姐妹让她们不要害怕。请留守的人看好我们的家园,等着我们凯旋归来!”
“凯旋归来!凯旋归来!凯旋归来……”壮丁们不甘落后地抓住武器,没人愿意留下来接受亲人们轻蔑的目光。
阿依木嘴角一勾,冲着她弟弟站立的方向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奎尼立即安静了。
一路行来,小孩已经完全具备了一个军人的基本素质,那就是无条件服从命令。
阿依木这才轻提马缰,率领着壮丁队伍到了城门下。
此时摇光城外,群聚着塔玛沙漠九成以上的马贼。在得到自己的先锋部队非但没有入城反而被斩了首级悬在摇光城头的消息后,这些人于震惊疑惑中迅速集结在一起,都想弄明白继赤那之后,还有谁能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当然了,弄明白之后,顺便蜂拥而上,到久违的摇光城里逛一圈,抱些美酒美人回去。
面对着城门外那些比昨晚更多、更穷凶极恶的马贼,城头上站岗的兵士个个胆战心惊。就在这时,许多拿着武器的民兵从城下跑上来,有条不紊地分散在各处,还信心满满地对周围的伙伴说:“真主的神使会带领我们保卫摇光,大家不用害怕那些蛮横的马贼!”
与此同时,摇光城门打开了。
一个维族装扮的女郎端坐马上缓缓走出来,她右手倒提着一杆长长的银枪,上半张脸上覆着几片白色羽毛,面容虽被遮住,却掩不住那种冷冷的风情。
大漠上的马贼哪里见过这种风姿绰约的神秘女郎,一时不由都有些发愣。
阿依木透过羽毛看见众马贼的神情,嘴角一勾:一是先声夺人,二嘛,就是乘胜追击了。
她高高举起银枪,再缓缓放下,身后的摇光城们便关上了。
马贼首领吉若最先缓过神来,他不动声色打量了那维人少女一番,心下微微纳罕,然后打马而出,对着少女高声道:“偌大一个摇光城,竟只能派出你这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么?那银枪你拿着想必不太趁手,不如哥哥送你一把绣花针,回去给我做第八个小老婆吧!”
一群马贼哈哈大笑,表情十分之猥琐,令阿依木十分之作呕。
不过阿依木是谁?那是心理素质超强的、杀人不眨眼的、背着她软绵绵的弟弟尚能逃过辛醉千里追杀的主儿。在面对一些人时,她身体里的血,绝对比塔玛沙漠里的毒蛇还要冰冷。
拖着银枪的少女提了提马缰,往前走出几步,对吉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打不过我。”
此时马贼的哄笑还没完全落下,可奇(…提供下载…)怪的是,众人偏偏都听见了这句话。
众马贼愣了一下,继而爆发出更大笑声。
吉若却没有笑。
他看着眼前这个额覆羽毛的维族少女,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十几年前见过的一个汉人。
那汉人长得很漂亮,比吉若见过的所有漂亮女人都要好看,那人坐在沙丘上看夕阳的情景,有一种极其瑰丽的美,令过路的吉若心神恍惚了很久。
吉若当时还是个懵懂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反正他冲上去对那汉人说:“你是不是女扮男装?回去给我做老婆吧。”
因为相貌漂亮而被误会成女子的汉人连看都没看吉若一眼,只是轻轻说:“你打不过我。”
那是一种非(…提供下载…)常轻描淡写的语气,话语里蕴含着的是绝对的自信。
年少气盛的吉若自然很不服气,提刀就冲猖狂的汉人砍过去,想要教训教训这个自大的家伙。
结果,那人只是闲闲地避了开去,然后不知怎么就一记手刀砍在了吉若后颈上,吉若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黄沙飞舞的沙丘上只剩下自己一人。
吉若不甘心,就四处寻找,他记得汉人身畔卧着一匹军马,那汉人肯定来自附近驻扎的军队。于是他日日在明域驻军的营地附近晃悠,希望能混进军营,然后找到那个漂亮又有一身好功夫的汉人。
驻军把吉若当做奸细抓捕时,吉若完全没做抵抗,他只是庆幸自己终于能离那个朝思暮想的汉人近些了。
可是,等终于见到本尊以后,吉若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汉人,居然是明域那位威震八方的三军统帅——季轩。
季轩看着被下属当做奸细抓来的吉若,依旧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按军规处置”,然后吉若就被拉下去了。
原来他根本就不记得我了,吉若意识到这一点后,已经在刑房挨了不少鞭子。
幸好那天晚上胡人的军队来偷袭明域大军,吉若趁乱逃了出来。
一场糊里糊涂、古古怪怪的暗恋就这么白瞎了。
风卷着黄沙扑来,已经是马贼首领的吉若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看着独自一人面对数百马贼却依旧泰然处之的少女,忽然有些忐忑。
是的,对方漫不经心的背后,同样是一种强大的自信。
这种气势,他只在季轩身上见过,连昔日的摇光城主赤那面对他的时候都不曾这般泰然。
旁边的马贼起哄说:“大哥,小姑娘瞧不起你,你还不过去给她露一手?说不准,她一见你本事,就心甘情愿跟你走了。”
虽然吉若不太愿意跟这维族少女交手,可是当着自己所有下属的面,由不得他退缩。
说到底,还不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于是,吉若吸了口气,纵马冲了过去。
摇光城外数百马贼一起高呼:“抱过来!抱过来!”
那巨大的叫嚣声,令摇光城头的士兵们立即担忧起神使来。
本来有点忐忑的吉若被这呼声感染了,看一眼沉静伫立的少女,心想再怎么着我也比你多活了二十几年,不见得会像当年那样惨败吧,毕竟季轩当年可是人到中年,阅历实力肯定比你这小女娃强百倍,年纪轻轻这般镇定,说不定是在唬人呢!
可惜吉若这次想错了。
因为有时候,实力这种东西,它可以和年龄完全没有关系。
摇光新主
在吉若冲上去伸出手臂要揽少女过来时,本来静坐的少女忽然如灵蛇一般动了一下,她扬起那只空着的细长手臂反手一握,就把吉若拽下马来,提枪的右手轻勒马缰,拖着吉若就策马奔向马贼的队伍。
马贼的高呼戛然而止,停在“抱”字上。
摇光城上则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吉若晕乎了一会儿,拖到地上的双腿此时火辣辣疼起来,立刻回过了神,没被阿依木抓住的手就顺着马肚子往上攀,想扳回局面。
阿依木嘴角一勾,一脚踢向吉若肋下,几声轻微的骨头断裂声传来,吉若死死咬着嘴唇才憋住了惨叫,却再也使不上力气反抗了。
到了近处,阿依木将吉若往他兄弟堆里一扔,冷冷问:“还有谁不服?”
马贼们历来是嚣张惯了的,没想到今日碰上了个比他们更嚣张的,而且还是个小姑娘,不由十分不适应,于是一时之间,没人回话。
阿依木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依旧沉静地端坐马上。
过了片刻,那个抱着吉若的马贼才指着阿依木叫道:“刚刚是大哥让着你,没想到你趁他不备,辣手偷袭,应该重新比过。”
辣手偷袭?我还辣手摧花呢!
阿依木撇了撇嘴,冲吉若一扬下巴:“就他那个样子,还能重来吗?”然后又向众马贼问:“谁愿意代替你们大哥出来重新比过,可千万不要再让着我,以致我再趁他不备辣手偷袭。”
实在是太嚣张了!
不过,很快的,塔玛沙漠上的马贼们就意识到,眼前这个嚣张的少女,人家的确有嚣张的资本。
看看,那些扬言说要替大哥出口恶气的几个人,个个儿都被掀翻到地上,轻则小喷几口血,重则裂几根骨头。
大约是看多了目前的打斗方式,阿依木的坐骑腻烦了,焦躁地摇头摆尾,十分响亮地喷着鼻息。
瞅瞅,连匹马都这么嚣张。
不过事实证明,没有最嚣张,只有更嚣张。
阿依木撂下句话来:“这样一个一个地耗天也黑了,你们一块儿来吧。”
众马贼都深深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可是要真的群拥而上对付一个小姑娘,自命盗亦有道的他们又实在是厚不起这个脸皮。
要是被塔玛沙漠周边国家的人知道,以强悍闻名的塔玛沙漠马贼群拥而上围攻一个小姑娘,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去抢劫哟!
此刻的情景好比以往他们打劫客商,总是大度地给人家留块遮羞布,不过现在对象颠倒了,换成他们被扒,要是放弃自己作为塔玛马贼的最后底线,那就等于自己把仅剩的大裤衩脱了。
归根究底,他们是一伙爱面子的贼。
就在这个当儿,远远地跑来一匹小毛驴,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驴背上大喊:“阿爸,我来给你报仇!”
正躺在临时帐篷里养伤的吉若听见了,只觉伤口更加疼痛,诘问身边的人道:“谁回去报信的,把这臭小子引来了?”
转眼间吉若的儿子普楚就骑着小毛驴儿奔了过来。
普楚一张圆圆的脸蛋,婴儿肥未褪,俨然一个青涩稚嫩的可爱少年,他扛着一把大刀往人群里一扫,立刻发现了目标,驾着小毛驴儿就冲阿依木奔过来,叫道:“是你打伤我阿爸的?”
阿依木点了下头。
普楚打量了阿依木一番,皱着鼻子感慨:“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做贼!”
听见这话,从明域到摇光经历了无数恶战的阿依木差点一个跟头栽下马背。
你和我究竟谁是贼啊!
普楚拿刀指着阿依木道:“你打伤了我阿爸,我要和你决斗!”
阿依木轻轻吁了口气,嘴角一勾,道:“你是不是应该先去看看你阿爸的伤势?”
普楚愣了一下,点头道:“对哦,来之前阿妈是这么叮嘱我来着。”
这时候吉若已经挣扎着吩咐属下将儿子带过去,孝顺的普楚见到阿爸的侍从,立刻又驾着小毛驴儿奔向他阿爸。
不一会儿,吉若的帐子里传出普楚的叫喊:“阿爸,你说我打不过她?哼,我去打给你看!”话音未落人就奔了出来,跃上毛驴背又杀到阿依木面前。
阿依木的坐骑看到主人的对手竟然骑着一头驴来,鼻息喷得愈发响亮。
驴觉察出了马对自己的蔑视,也不甘示弱地哼儿哈儿叫起来。
普楚因被他阿爸看轻了,十分义愤,眼睛和脸蛋此时皆是红彤彤的,阿依木一见这情景,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家弟弟受委屈时的小模样,于是心下一软,开解起普楚来:“我问你,你打得赢你阿爸吗?”
普楚摇摇头,挺着小胸脯自豪道:“阿爸是塔玛沙漠的黑风暴,我现在打不过他。”
黑风暴?这比喻真够衰的。
阿依木嘴角一勾:“可是,我刚刚赢了他。”
普楚立即气短,吭哧了一会儿,叫道:“是你使诈!”
阿依木那小心肝又软了一分,你说你辩解的模样怎么都这么像我那宝贝弟弟,这叫我如何忍心下手啊!
她自认对一切像她弟弟那样又可爱又执拗的小东西没有抵抗力。
虽然事实上吧,普楚在年龄上比她还大着一点点。
普楚一眼瞥见他阿爸被人抬了出来,生怕阿爸阻挠自己跟阿依木的决斗,大叫一声,挥舞着大刀就照阿依木砍去。
阿依木看着他那急吼吼扑过来的表情,好比自己那软趴趴的弟弟看见了香喷喷的饭菜生怕自己吃不到一样,不由就叹了一口气,调转马头避开了那雪亮的刀光。
普楚一刀没砍中,便指着阿依木叫道:“你不许躲!”
我不躲,等着被你砍?就算你有那么点像我弟弟,也不能这么着让我牺牲吧?
阿依木一咬牙,反手一转,将银枪的枪杆敲了出去,打在小毛驴儿肚子上,小毛驴儿吃痛,“嗯昂嗯昂”地叫起来,驮着普楚撒蹄子就窜了。
普楚急得在驴背上大叫:“你使诈你使诈你使诈……”
吉若在担架上挣扎着坐起来,对阿依木说道:“多谢你手下留情。”
阿依木嘴角一勾:“也希望您能够对摇光的城民手下留情。”
吉若苦笑道:“我们技不如人,自然不会进城生事。”
阿依木跃下马背,将银枪掷入沙土中,拱手向吉若和众马贼道:“我代所有摇光城的百姓,谢谢各位了!”
吉若示意属下撤离,阿依木对吉若道:“只要不是来打家劫舍,摇光城随时欢迎众位。”
吉若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领着数百马贼于片刻之间走了个干净。
阿依木长吁一口气,抬手将额头的羽毛取下来,甩了一把汗,喃喃道:“幸好这些马贼比那些皇家刺客要面子,否则,我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呀!”
接着,她拔出银枪便往回走,坐骑慌忙跟上。
直到阿依木在下面叫门,在城上观战的兵士们才回过神来,纷纷爆发出高亢的欢呼,一边感谢万能的真主,一边感谢神之使者,百忙之间也没忘来开门。
阿依木进城的时候,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热烈且隆重的围观,无数的城民夹道欢迎凯旋的神之使者,虔诚地仰望着她,将散发着香味的花朵和丝绢掷向她。
夹道尽头,飞奔过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人儿,水汪汪的红眼睛和粉嫩嫩的红脸蛋,像极了年画上的招财娃娃。
阿依木一见这团小人儿,立即笑眯眯弯下腰张开双臂,小人儿欢呼一声,一头扎进他姐姐怀里。
阿依木一起身,小人儿自动改变姿势,跟只八爪鱼一样挂在他姐姐身上,一边还伸着小嫩指头戳来戳去,神情十分急切:“姐姐姐姐,你没有受伤吧,你不让苍——奎尼去城头观战,奎尼只能在下面等,等得好害怕哦!”
阿依木抓住他乱戳的小嫩手,道:“你对姐姐这么没信心啊?”
八爪鱼状的奎尼在姐姐身上蹭了蹭小脑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