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喘匀了这口气,将烟按熄在烟灰缸里,也靠在沙发背上,扭头问黑眼镜:“就算小花是弯的,但他最后还是会找个女人结婚的,哪怕并不爱……你不知道他家的情况……”
“他解雨臣有这个本事,就让他结去啊,说不定他的娃得管我叫爹。”
“你这人……”吴邪被梗得无语凝咽,“小花这就是弯的,要是直的,你也这样?”
“直的?像你这样?”黑眼镜前倾将烟头熄了,耸着肩不知道在笑什么。
吴邪急了;“拿我比什么?”
“真像你这样的,那要看谁追,要是我的话……自己都能掰弯,还有掰不弯的?不过,有人就不这样……看上了,还翻来覆去地为人家着想,来来回回试探,非要等榆木脑袋自己开窍。”黑眼镜扭头盯着吴邪,笑道,“偏偏那榆木脑袋是实心的。”
“你他妈说谁呢?”
“你急什么?又不是我看上你了。”
“那你看着我干嘛?”
说完,吴邪就后悔了,这他妈说的什么话!
吴邪无奈地摇摇头,实在不想再和这个神经病讨论问题,举起手做投降状,阻止了黑眼镜嘴里再吐出什么象牙:“行了……行了……等小花回来……”掏出兜里的U盘,“既然到九中为奴为仆了,给爷干点活儿。”
“哟,爷您指示!”黑眼镜憋着嗓子尾音拖得老长。
“我来拿教师节晚会的视频,整场晚会的,我那节目的都要一份,另外,再帮我拷一份其他老师的。”
“其他老师,谁的?”透过墨镜都能感觉到黑眼镜两眼放光。
“云彩。”
“云彩?”黑眼镜起身到走到办公桌晃了下鼠标,“相好?”
“什么相好!”吴邪也起身把U盘甩到桌上,“别胡说!”
黑眼镜拉动进度条,点下了云彩,盯着小图像看了看:“不错,挺漂亮。”又点了下云彩名字下面的张起灵,将画面放大,“你们哑巴校长,唱歌还不赖。”
吴邪不想理他。
“一看就是个GAY。”
这下,吴邪连想装听不着都不行了:“你胡说什么呢,还想不想在九中干了。”
“这有什么,背后说说,你该不会去告我的状吧。”黑眼镜将音响的声音放大,直接拖到歌的高潮部分,“你看这深情的告白,也不知道对着台下哪个榆木脑袋呢。”
视频拍摄得非常好,歌的高潮部分,镜头渐渐推进,最后停在张起灵的脸上,画面中的他微微侧头,目光聚焦在一个方向,执着而热烈,这样的眼——一箭穿心,痛到刻骨。
一颗心低了又低,低到尘埃里,颤抖地展开花瓣,吐露芬芳的心事。
可却也总是欢喜,不是太早亦没有太迟,
因为,
遇见你,才是我一生最美的季节。
吴邪死死盯着屏幕,仿似他就站在他面前,只有彼此,没有了台上台下之间那许多不相干的人,一个字就可解决所有。可现实毕竟无法抽离,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让他们看不清彼此,也看不清自己。
“嗨嗨……这是怎么了?看个男人眼神直成这样……”黑眼镜笑道,鼠标一拖,连同云彩的视频一并移到吴邪的U盘里,“回去好好看看。”
“你拷张校的干啥?”吴邪回了魂,桌面的左上角两个文件已经在同时复制了。
“买一送一。”
22
这周,最要的工作就是做好和高级教师职称评定相关的一切工作。
对于久经沙场的九中人来说,上到校长下到学生都秉承着“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一贯方针,除了吴邪高标准严要求的在周日那天从早八点写到晚十点将校园里所有的展示板都换成各种句式的欢迎语之外,连班主任都是在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看到那手漂亮的瘦金体才猛然惊醒还有这么一个任务,急忙提醒学生校外老师来上公开课时千万别提太难太刁的问题砸了人家场子。
吴邪在听到阿宁向班里学生这么嘱咐的时候,一口血差点没呕出来——从自己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这么嘱咐自己的,看来只要是吴三省这个不靠谱的校长领导,九中就得这么牛逼哄哄一路狂飙。这要让兄弟学校的老师听到,这是故意的呢,还是不故意的呢!
周一,吴三省率一众副校和中层领导热情地地接待了由分管职称评定的副局带队的前来上公开课的各校老师和教研室的教研员们。
为了表示对这项工作的支持,吴三省在大会议室举行了一个小型的欢迎会,特意让所有班主任作陪,当场拍桌子给兄弟学校老师吃定心丸——上课时随便叫学生,只管叫第几列第几个学生就行,站起来回答不出来,抽死他班主任丫的。
这场面各班主任早见怪不怪,斜着眼憋着笑瞥一眼吴三省一本正经地高调炫耀后,连忙低头象征性地记着笔记。
在自己家门口就能听到兄弟学校优秀教师的课,于所有老师而言都是难得的机会,对新老师而言,自然十分的重视,像吴邪这样每天就一节数学课的更是一个下午像赶场一样奔赴在去各个教室的路上。
这天上午,带着学生跑完步,吴邪满头是汗,实在不愿意回办公室换校服,穿着T恤休闲裤直接从操场往上课的教室走,刚拐过楼角就听后面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解子扬。
“吴邪,”解子扬跑了几步赶上,“怎么没回去换校服?后面看着还像个学生。”
“滚,哪有时间换,咱不像某人,摊上个男班主任。”吴邪磨牙,手一伸,“正好,借我支笔。”
“没有,就带了一支。”
吴邪瞅了一眼解子扬的胸牌,上面果然只挂着一支笔,校服倒是穿得挺齐整,不由得故作惊讶地上下打量一番——胳膊下夹着教材听课本,端得笔直的肩,很有几分老教师的风范。
“哎……我说,最经捯饬得这么……啊……该不会是有情况了?”吴邪挤眉弄眼,笑着转过一层楼梯。
“情况个头!”
“骗鬼呢吧,那天明明说的‘不在梅边在柳边’……后来忙就一直没腾出空问你,到底看上了哪位柳姑娘?”
解子扬转头看了一眼吴邪,笑了笑道:“真没有,那天不是形势逼人么,我要是真有,还能不告诉你?”
吴邪听了,笑得挺贼:“你不会是看上秦海婷了吧!”
“死去吧!”解子扬用胳膊拐了下吴邪,“人家看上的是你!”
“不会吧!”吴邪装傻。
爬完最后了一层楼梯,走廊尽头就是要听课的教室,两人并肩走在老师和学生中。
“吴邪,我把你的电话给她了。”
“谁?”吴邪吃惊地问。
“还能有谁?”
“你怎么联系上她的?”
“我联系她干嘛?是她在QQ上留言我,向我打听你……”解子扬掏出手机看了看,“……我说,你这次断得可够绝的了。”
吴邪埋头走路。
“你还有那个意思不?”解子扬问道。
“干嘛?”
“我看她有那个意思。”
“人家现在是研究生,将来的女博士,我哪还敢有那个意思。”
“那就是还有咯?”解子扬晃晃手机,“我没想你这节能来听课……这么个爱臭美的人,居然能校服都不换,就这么来了……她可能会给你打电话。”
“解子扬!你……”
“张校好!”解子扬向站在教室前门正和准备上课的老师交流的张起灵打招呼。
“张校好……”吴邪心里一直纠结刚才那件事,都没注意到张起灵,听解子扬打招呼,连忙也跟着喊了一声。
张起灵向两人点了点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吴邪拧巴着的脸,又转过头和那位老师继续刚刚的话题。
走过去了,吴邪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你他妈的老痒,你……”
手伸进裤兜掏手机,可还等掏出来,手机就响了。
“接一下吧,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人家女生这么主动,怎么说你俩也好几年了。”
吴邪犹豫了下,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陌生号码,划开屏锁:“喂,你好。”
解子扬拍了拍吴邪的肩,从后门进了教室。
“……嗯……我挺好……挺好……真的……你也挺好吧……”
“……九门……也挺好啊……我不是带你来过么……比那时还好……”
“……当老师也挺好啊……真挺好……”
“……”
“……你别哭……别哭……怎么了……怎么了……”吴邪压低了声音,手机从一个手换到另一个手。
“……”
“……我马上要上课了……真的……不骗你……真的……改天……行行行……”
“……那我挂了……嗯……拜拜……”
放下手机,吴邪长出了口气,看了眼时间,连忙关了机,准备进教室。
“手机关了。”
张起灵的声音冷不丁的从背后响起,惊得吴邪差点跳起来。
“张校?关了……关了……”
张起灵没说什么,越过吴邪进了教室。
吴邪暗骂了声“操”,揣好手机,也从后门进了教室。
被抽到上公开课的班级都提前做好了准备,所有的桌椅全部前移,空出教室后面摆了四排塑料凳子。来听课的老师太多,吴邪进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了位置,往里面看看,见解子扬在向自己招手,本想挤进去,可坐得太满,刚有几个老师站起来就引起了混乱。吴邪连忙摆手表示他不进去了,退到门边准备出去。
“吴老师,坐前面。”张起灵轻轻说了一句。
一般先进来的老师都先挑后排的凳子坐,张起灵也进来的晚,只能坐到靠近最后一排学生的位置。
吴邪顺着张起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前排一个男生旁边有个位置,可能是有学生请假或者那个位置没有学生坐,犹豫了一下,一边低声对其他老师说对不起,一边挤过去。
从打上课铃起立再坐下之后,吴邪就没变换过姿势,绷紧脊背直直地坐着,因为跑步和那通突然的电话而冒出的一身又一身冷汗一直都没有消,从额头流下汇入鬓角划过脸侧,汗湿的T恤黏黏的贴在身上,细小的汗珠如草稗一样秘密地啃咬他的身体,吮吸他的血液和那些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远远地,一块大大的宣传板前,一个扎着马尾带着红色棒球帽的女孩手执调色板随意地勾勾画画,不时停笔左右看看才又满意地继续涂抹,一笔一划间内容老套的宣传画便跳脱出了生机和活力。
感觉到有人走近,女孩回头,举起拿画笔的手冲来人挥舞:“你是吴邪吧,真是特别的名字,快看看,我给你留的地方够不够你写。”
他只看到一条鲜绿色一半在帽檐的阴影里,一半浴着金色。
“那个……那个……你的……脸……脸上……”
“哦?脸?脸怎么了?”女孩反手在脸上蹭,蹭出一片绿色,“呀!我太不小心了……现在呢……还有么……”
“没了……没有了……”
接着,
她笑,笑起来一对酒窝甜甜浅浅,盛满午后阳光;
后来,
他笑,笑起来一双眼眸清清朗朗,衬映斑斓星辉。
然后,
他打着瞌睡陪她上自习,他省下买名牌的钱给她买学习资料,他打了一个暑假的工给她买了一套她一直舍不得买的绘画材料,他不吃不喝不敢离开被哥们唾弃帮她占了一天名师讲座的位置,他带她去听偶像的演唱会,他逼迫所有亲戚朋友买她的画,他威逼利诱他三叔资助了他们七天的台湾之行,只为去看她最爱画家的画展。
最后,
她平静地和他说再见,平静地和他说谢谢,平静地和他描述她想要的未来;她说他是个好人,她说他一定会幸福,她说他眼睛比今晚的星空还要漂亮,她说她后悔了再来找他。
可他,
细数珍藏的过往,怎么也找不到阳光消失的十字路口。
如今,
不过三个月而已,却物不是,人已非。
“第二列第八名男生,请你来说一下这题的辅助线应该怎么加。”
一、二、三、四……六、七……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吴邪身上,吴邪被逼得一激灵,脑子不清不楚,恍然间还是大学时上课睡觉走神被抓的条件反射,左右看了看便直直地站了起来。
“呃……”
讲课老师不是太紧张就是太投入,居然没有发现底下明显的异常,反倒是拿了支粉笔侧过身准备在黑板上的图形旁边,只等吴邪说完,就画在上面。
“这位同学,你觉得这条辅助线应该加哪里好呢?”
吴邪这下彻底看清了眼前的形式,飞快地扫了一眼黑板上的板书和图形,脑中高速旋转着答案:“嗯……我觉得应该连……”
好几个方法在吴邪的脑子里翻腾,但究竟哪种是这位老师刚刚讲的方法?
神啊!谁来告诉他一下,这公开课没被学生搞砸却被一老师还是大校长的侄子搞砸了,这可怎么好,这不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吴三省的脸上么!
正在吴邪准备胡乱说一个答案的时候,一只微凉的手指从他背部右侧开始到左侧腰际直直地画了一条线……
然后离开。
“从B点到F点。”
“哦,从B点到F点……”老师连了一条辅助线,“其他同学看看这样对么……好……这位同学请坐。”
吴邪又是一头一脸的汗,坐下来后朝用古怪眼神看着自己的“同桌”尴尬地笑了笑——我可真不是托儿,你要相信九中,咱根本不需要托儿。
他的手还是那么凉,可划过之后却是一片火海,热浪逼得近在咫尺的他微微皱眉,乱了心绪。
他和他,只要他曲起腿低头记笔记或者他靠着椅背再微微向后仰仰头,他们就可以碰到,他们就可以听到彼此并不如表面那样镇定的心跳。
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们在彼此心里留下的痕迹,那样的清晰,足以覆盖所有过往——不必刻意想起,只因无法忘记。
下课了,张起灵率先出了教室,来到前门向讲课的老师道贺,然后就站在门口一一向离开的教师致意,说些“欢迎指导”之类的客气话,随时安排人带着其他老师到下节课的教室或者带不需要听课的老师回会议室休息。
终于,所有的老师都走了,吴邪才磨磨蹭蹭出了教室,走过张起灵身边叫了一声:“张校……”
“嗯?”
“那个啥……那个……电话……上大学时的女……女朋友……已经分手了……”
“嗯。”
嗯?这么简单?
喂!面瘫,有点反应好不好?给个台阶下能死啊?
吴邪双手插兜晃了晃,咳了两下:“那……那我……先走……”
“吴邪……”
“嗯?”
“那天,我没想扣你的分……”
“啊?”吴邪嘴巴张成“O”型瞪大了眼睛看着张起灵。
张起灵微微扬了扬嘴角,眼中一抹笑意:“逗你的……”
说完,走了。
张萝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