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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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纱劫-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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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反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托,不

  105、第一百零五卷 。。。

  可夺也。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少加孤露,母兄见骄,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有。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而为侪类见宽,不攻其过。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此由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仇,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贤,而有慢弛之阙;又不识人情,暗於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息,其可得乎?又人伦有礼,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痹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里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书,又不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己为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繁其虑,七不堪也。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起节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也。足下见直木必不可以为轮,曲者不可以为桷,盖不于以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业,各以得志为乐,唯达者为能通之,此足下度内耳。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吾顷学养生之术,方外荣华,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纵无九患,尚不顾足下所好者,又有心闷疾,顷转增笃,私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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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试,不能堪其所不乐。自卜已审,若道尽途穷则已耳。足下无事冤之,令转于沟壑也。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病,顾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原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过欲为官得人,以益时用耳。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若以俗人皆喜荣华,独能离之,以此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长才广度,无所不淹,而能不营,乃可贵耳。若吾年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之耳,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其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虽有区区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

  ********

  他不入仕,不畏权。

  此生只愿能够:“今但原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

  可若只是绝交书便罢。

  司马昭在朝政上推行“以孝治国”的方针,看似扶植“名教”,实为践踏。名教就此成为政治上的遮羞品,绝交书里,嵇康道虚伪的人伦法度、汤武周孔都是自己的羁绊。

  汤武以武定天下,周公辅成王,孔子祖述尧舜,而尧舜是禅让天下。

  对此,嵇康在绝交书里全然加以否决。

  一句“越名教而任自然”,惊破了多少学者朝政官员。

  这便对司马的办事和政治有了直接的影响。

  只要他说否,那么民间本来平静无波的舆论又会为他掀起一阵波澜。司马极力镇压的心血就会化为乌有。

  与《山巨源绝交书》,并非是针对山涛,而是嵇康借山涛此举,来宣告自己对司马氏永不屈服的宣誓!

  所以,嵇康非死不可。

  106

  106、第一百零六卷 。。。

  本来,尚有一线希望,可却被嵇康亲手捏碎。

  那般干脆俐落,那般毫不妥协!

  山涛看到绝交书后,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几岁。

  朝野一片混乱!嵇康的绝交书被人一再传阅,争论声和驳论一再浮起。

  声声攘攘。

  司马昭震怒。

  隔日,公榜上昭告天下,斩首竹林七贤之首嵇叔夜和名士吕仲悌。

  由钟会提笔——

  现政明,国大治。边境无刁民乱,民间亦无逆反舆论。嵇叔夜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轻时傲世,不愿为时所用。且又伤风败俗。以往姜太公诛杀不愿做官的华士,孔子诛杀行为怪癖、谈行狂傲的少正卯,皆因他们以负才惑众。再者,嵇叔夜与吕安参与谋反之嫌,书信在手,证据确凿。诛杀嵇康和吕安,正是清洁王道!

  当那绝交书传到我手里时,早已被人捏得全是皱褶,可是字迹仍如同他的人一般,淡静倨傲。

  我知道的,这封绝交书,就是引发杀身祸的源头。我本可以不让它发生,可我终究还是顺应历史。

  因为……生死在你的一念之间。

  清透如你,怎会不明白?你真的如此决定了吗?不顾我们母子了吗?

  我颤抖着指尖游走在白纸黑字上。

  泣不成声。

  他用的墨,他的字。

  浓烈沉暗。

  我彻骨地安静,却疯狂地企图在字里行间找出他。

  我皎洁如明月的丈夫。

  ********

  嵇康被捕和定罪的昭令一发,立刻在洛阳传播开来。社会各界颇为震动。

  在普天下的太学生中和社会俊豪之间反响最为热烈。太学是嵇康曾隐逸的地方,他的才情和名士风度是多少人为止憧憬和向往的。

  许多人不曾结交于他,但他在太学谈玄辩论,抄写石经等事迹,哪一样不是如雷贯耳?哪一样没有人让学士们心慕已久?

  更有甚者,愿意为他献出生命。在重视名士风度的魏晋,嵇康首当第一名士。而第一名士即将被诛杀,怎能令文人各界不震怒?

  这当,嵇喜所任的刺史受到了镇压,他连上书为嵇康请命都无能为力!

  竹林其他六贤状况均是一样。彻底断绝了他们能够为嵇康造起的一切反声势。

  ********

  沉沉地昏睡着。意识却无比清明。

  尽管。

  心里痛得整个人想蜷成一团,痛和苦,已入心扉,已入骨髓。

  我却睁大眼没有流出眼泪。

  尽管。

  眼眶干涩得很。

  ……我知道的。

  我知道放你去,便会发生何事。所以阻止你,所以无理取闹。可我仍是让它发生了。

  因为这才是你,这才是你令人后世人钦佩的凌云傲骨啊!我无权将它抹杀,我也无权擅自改变。

  可是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妻子。

  106、第一百零六卷 。。。

  一夕之间你一去不归了,离得我那么遥远。

  你要我何去何从。

  你说过要我等你回家的。

  你曾这么说过的……当我从汤灸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你。

  可是你没有回家,你没有实现对我的诺言。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坚持你的凌云傲骨。

  那我定也将陪你。

  可是你要我们的儿女怎么办。

  女儿才十三岁,儿子才八岁。

  均未成人,你要他们日后怎么办……

  哭着要爹?痛着找娘?

  那么爱他们的你,怎么忍心看着这么一双可爱的儿女变成孤儿?你如何忍心啊嵇康!

  在我怀中哭泣着要爹的孩子们,他们伤心的哭泣声,真的让我……肝肠寸断!

  “娘!爹爹呢……我要爹爹回来!……为什么爹爹要写那封信呢?他知不知道写了,就会死掉?死掉了就不能再抱悦悦,不能再督促悦悦背书了?”悦悦白着小脸,双眼红肿得发疼。“悦悦不能给爹爹捶背了吗?”

  她还小,不知道外面的沸沸扬扬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她如天神一般的爹,此刻身陷牢狱也宁死不妥协,她只知道,一个月后的爹爹要被押赴刑场。

  而她,她知道什么叫斩首示众。

  “娘……你去见见爹爹好不好……你告诉爹爹,悦悦想他,悦悦会乖,会把爹爹的文章全部背下来,爹爹打铁累了悦悦也不偷懒,一定会给爹爹捶背……娘!悦悦要爹……悦悦要爹爹啊!爹只有一个,怎么可以死掉……”

  女儿埋首在我怀里嚎啕大哭。

  小小的身子在发颤。颤得那样厉害。

  延祖呆着的小脸,挂满了泪痕,只流泪却不哭出声,他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娘娘……爹爹回不来了吗?”

  我倒抽一口气,说不出只字半语。

  忆起那日他离去时的最后一个背影。

  回忆的片段宛如烧红的烙铁,将我灼得皮翻肉卷,体无完肤。

  “爹爹回不来,那么……娘娘可不可以去带爹爹回来?”延祖小小的身子爬上我的腿,肉乎乎的手擦着我脸上疯狂蔓延的泪。“娘娘不哭……娘娘是公主,不能哭。我们去带爹爹回家。好不好?娘是公主,他们不敢不听娘娘的话,对不对……娘只要说一声,就可以把爹爹带回来了!”

  带嵇康回家……

  我猛然一震。

  胸膛剧烈起伏,漫天的震动几乎快淹没了我的理智。

  是了!

  我可以做到的!

  可以的……

  我可以去带他回家。

  嵇康的命,是他自己的。

  任谁也不能将他夺走。

  谁也无权夺走我的丈夫,我儿女们的爹!

  我拭干了泪水,绽放出一抹淡笑:“别哭。我这就去将你们的爹爹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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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7、第一百零七卷 。。。

  月凉如水。

  进了府门,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和花园,才到了看似是正厅的门前,石阶向上,有几块锦垫,造型精致无比的长明灯盏依次摆放着,在如星月般的照明下,室内的庄严和华丽,整肃的廊柱,清雅的名画一目了然,不会过于奢华,却显得十分大气。

  会客的屋子,甚是宽敞豪奢。

  更讽刺的是,屋子里溢满拜佛檀香的味道。

  可惜了,屋子的主人并没有那副菩萨心肠,现下摆了个佛龛,倒显得异常讽刺。

  我嗤之以鼻。却没有表现出来。

  那奴仆知道我的身份特别,连忙前去禀报他家主子。

  我雍容华贵的着装静坐于轮椅上,端的是高雅如云之态,可是心脏却从踏进府门后就狂跳不已。

  声响之大,我甚至怕连那仆人都听得出来。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稀客啊。这不是长乐亭公主么?”扬着嗓音,来人踏着沉稳的步履向我走来,站定在我面前,意思性地行了一个礼。

  多年前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五官轮廓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洗礼而改变多少。若真要说有什么改变,那便是那股隐隐待发的锐利气息收敛了不少,并非消失,反而更甚,更深沉,更可怖。

  与之间接周旋,而这多年来却从未正面碰撞。一双复杂的双眸锁住我的脸庞。

  我笑着相迎,“司马大人。自父王寿宴一别后,便再无相见,别来无恙?”

  “无恙。”他点了点头,和善地道,“公主才是,近日风波不断,不知公主可有受惊?”

  “本公主岂是那等弱小之辈?”我含笑,绵里藏针。

  “那是。”他淡淡地点头。“公主远道而来,想必累了,请就座。”

  “司马大人也请。”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淡淡地扯了几句后,便无话可说。

  我和他没有共同话题,也不是一路人,自然凑不到一起去。况且,我今日是来谈判的。

  但是我并没有显露我的着急。

  双方不动,相对而坐。

  他等待我说明众人皆知的来意,而我等着他开口。

  只要他一开口,便输了。

  “……”

  “……”

  “……”

  “……”

  “……”

  “……”

  转眼间,半柱香的时间已过。

  我仍然端然姿态,纹丝不动。他除了知道我的来意以外,无法揣测我所想,与其如此,不如直接开口。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看了公主的书信,既然已然相见,还请直接说明来意罢。”

  我眉一挑,笑容如沐春风,“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了。”

  他颔首,一双眼从头到尾都没有离过我。“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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