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蜕变般的疼痛,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
他很庆幸,南氏意欢和南易炎这两人,皆未被这寒冷的风霜所倾倒,昂然地挺了过来。
他更庆幸,他并未在南易炎的眸子里看到他所担忧的那种阴暗。
这世间,需要仇恨,但人,并不能让仇恨完全吞噬自己的内心。
他不希望,他和她会变成那样的人。
这时,旁边的玉阶也敛了泪意,适时地走了过来,朝着越君行双膝跪地,哑着声音道“奴婢玉阶见过太子殿下,奴婢叩谢殿下对公主的照拂和爱护。”
说完,砰地一声磕起头来。
越君行手上搂着南意欢无法动弹,只得看向风寂。
风寂飞身过来,一把将腰弯了一半的玉阶拉了起来。
南意欢先是听到易炎的声音,已经渐渐止了哭意,这下又听见玉阶说要磕头,赶忙从越君行怀中抬起头来,用力地擦了擦眼泪。
她从越君行怀中脱身出来,转首望着玉阶,感动道“傻丫头…”
越君行也浅笑着道“你无需如此对我,意欢的一切于我,不过是甘之如饴而已。”
玉阶抬目看看越君行脉脉温情地看着南意欢,心中顿明,她由衷一笑,道“是奴婢愚昧了。”
三人这样一番哭见了以后,总算是皆止住了哭意,相偕着往二楼膳厅走去。
……
刚上二楼,只见一个身材欣长,俊朗不羁的碧衣男子随意地靠坐在半开的窗台上,手里揣着一个布兜,一边从里面掏着什么东西,随意抛到半空,然后仰首张口去接。
简单随意的一个动作,却被他做的自然而潇洒。
南意欢远远瞧了一眼,随后不敢置信般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看见南意欢上楼,碧衣男子湛然一笑,低头仔细地收起手上布兜,又细细地系在了自己腰带上,方才胡乱地双手手掌互蹭了蹭,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朝着南意欢的方向,张开双臂,扑身而来。
南意欢今日哭的太多,所以脑中还有些魔怔,只呆呆站在原地挪不动步子。
倒是那个飞扑而来的某人在接收到紧接着上楼的一抹冷冽的目光后,十分主动、自觉地在稍稍偏离了方位,又在离南意欢几寸之遥的地方生生刹停了脚步。
然后,他垂下双臂,欢喜地唤了声“皇姐…”
“你…你…”南意欢惊得仍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男子的视线越过南意欢,朝着站在她身边的南易炎挥了挥手道“小皇弟,又见面啦?”
“星语哥哥好。”南易炎温文有礼地应了一声。
“你…你们认识?”南意欢更惊讶了,她一直以为沈星语早已回了东祁,怎料又出现在了这里,而且竟然还和易炎相识。
“三日前星语哥哥到路上来迎过我,见过一面。”南易炎解释了一句。
“小爷我闲的无聊,就跑去看了下我的小皇弟了。”沈星语笑嘻嘻道。
南意欢又看看越君行,发现他一脸平静,问道“你也知道他在这里?”
越君行点点头,淡淡道“嗯,知道不久。”说完拥着她往膳桌旁走去。
一时间,几人一起在膳桌上坐了下来。
玉阶起先有些犹豫,不愿坐,却被南意欢硬拉着坐在了身侧。如今她的左边是易炎,右边是玉阶,便是越君行,也让出了位置和沈星语坐在了一起。
南意欢边吃边问了易炎和玉阶许多这些年的事,俩人都一一答了。
说到最后,几人不禁又微微红了眼眶。
“星语你不是回天山了吗?怎么还在乾州?”南意欢终于想起了自己刚才一直想问的问题。
沈星语俊眉一挑“回天山多无聊,天天被师傅逼着不是练功就是炼药,东祁也不好玩,哪里有这中原之地,处处是美……景啊?”
“那你怎么还会留在乾州呢,不去其他地方走走吗?”
沈星语冷不防南意欢这么一问,嘿嘿哂笑两声道“我这不是知道你们要从这里回京,所以在这候着你们吗?”
“你要和我们一起回京城?”
沈星语正要点头,却见越君行淡淡道“他回东祁。”
“师兄…。”沈星语一听某人发话,哭丧着脸委屈满面地看着越君行。
不过即刻他就知道这副表情对这个无情的男人无效,于是转首又可怜地望着南意欢。
“你帮我送易炎他们去东祁。”越君行又说道。
“额…。”这话一出,沈星语知道这下子完蛋了,果然,他一回首,就看到了南意欢略带期翼的眼神。
于是,他只好…。
十分欣喜地对着南易炎笑道“小皇弟,你星语哥哥我带你去东祁,东祁可好玩了,有一堆白胡子的老头,我还可以带你去天山玩,那里有一个更怪的老头,我俩可以一起……”
变脸速度之快,让南意欢看的直咋舌。
可是南易炎却很是淡定,一直带着淡笑地听着沈星语说完后,点头称谢道“谢谢星宇哥哥。”
“乖…。不谢…。”沈星语探身,越过中间隔着的某人,伸臂拍了拍易炎的肩膀。
抽身回来时,还不忘狠狠瞪了坐在中间碍事的某人一眼。
随后他又一脸厌恶地抖了抖自己身上碧色的衣袖,恨恨道“这个什么青草色,真俗,爷还是穿跟我们皇姐一样的红色好看…。”
话刚说完,只听忽然一身惨叫,同时伴随着的还有木料断裂的声音。
再一看,原本坐在桌上的沈星语已经不见了踪影,众人往他做坐方向的地面上看去,只见原本潇洒不羁的风流东祁五爷,正一屁股坐在一堆碎木屑上,而且不知还戳痛了什么,一脸扭曲,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南意欢顿时乐出了声,不用想也知道。
越君行最讨厌的就是沈星语穿红色衣袍,特别还是有自己在场的时候。
这个男人啊,有时候吃起醋来,也是心眼如针尖般小。
可是开怀起来,却又譬如寂寥的天空般悠远宽广。
……
一时饭毕后,越君行拉着沈星语下到一楼去说话,其他人也识趣地各自闪开了去,将二楼宁静的空间让给了这死别相逢的姐弟二人。
南意欢看着如今一副安静模样的易炎,突然觉得无比惭愧,过往幕幕闪过,每一幕都仿佛在鞭笞和拷问着她的过往。
“易炎,姐姐对不起你…。都是因为我,舅舅他们才…。”
南易炎伸出自己仍然瘦小的手掌,轻轻地在南意欢的眼角微拭,用他那同样哭的嘶哑的嗓音道“姐姐,易炎不怪你,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姐姐心里比易炎还要痛上千百倍…。”
“易炎……。”南意欢百感交集,几至话不能言。
这一场家国巨变,终是彻底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就如眼前这个小小少年,一年前,他还只是个最喜在自己赖床不起时,拿根狗尾巴草凑到自己鼻间挠痒的调皮孩童。
可如今,一眨眼,他已会极力忍住眸中隐隐泛着的泪光,温言软语地来安慰自己。
“你放心,姐姐一定不会放过那人,等到夫君即位后,姐姐一定会亲手杀了那人,灭了那国,将本来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南意欢笃定地道。
“嗯!”南易炎重重地点点头。
他小手掌又微微用力,紧接着又低着声道“但是,我不想要姐姐太辛苦…。”
“傻易炎,姐姐不觉得辛苦…”听着他如此善解人意的言语,南意欢只觉心中既欣慰,又酸涩。
“是我没用,帮不了姐姐…。”
说罢,他又仰着头,神色一亮道“不过,太子姐夫已经帮我和他师父说好,这次星语哥哥会直接带我去天山。姐姐,我一定会很努力,很用功地读书习武,快快长大,然后帮你一起,替父皇母后报仇…。”
“好”南意欢笑了笑。
她终是明白,越君行送了易炎一份什么样的见面礼。
……
宜遥居除了膳食之外,本就是供人闲娱之地,因此,南意欢等人用过午膳后便一直留在了这楼里。
越君行和沈星语也一坐一躺地呆在一楼,一人看似悠闲地品着香茗,眼神却止不住地往楼上飘着。一人双脚抵着精致的花漆几角,继续他的先摸,再抛,仰首去接,最后吐皮的动作。
同样静宁的空间里,只闻“噼…啪…”的咬壳声。
越君行不耐地皱了皱眉,无声地表达出了他的不满。
可是,某个心里正极度郁闷、极度不爽,屁股被戳的地方也极度疼痛的人,一边磕吐的更欢的同时,却也不忘暗运内力,耳聪目明地提高周身戒备,以防再度出糗。
“星辰如今在哪?”越君行状若随意地端起手边的茶盏,浅尝了一口。
“他在哪?我怎么知道?”
“怎么,你留在这里不走,不是因为知道他来了北越吗,所以在等他吗?”越君行紧接着又问。
“谁要等他?”沈星语连连摇头摆手道“我才不等他,谁不知道他和你一个德行,见到我,肯定二话不说就要逮我回天山,我才不要回去…。”
“那你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走?”越君行突然停下翻着书本的手,嘴角含了薄薄一缕笑意。
沈星语稍稍一楞,随后心中渐渐有些明白,又差点被这黑心的家伙绕进去了,
他眼珠滴溜一转,笑吟吟道“这个啊…。爷喜欢…。爷高兴…。你管得着吗……”
“你是不是又偷偷溜进风族了?”越君行语气闲闲地道。
“额…。”正在得意地继续哼着“爷…。啥”的人顿时僵住了声,正要反驳着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馆门处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小人是宜遥居的管事…。”门外传来刚才将几人引来的那个小厮的声音。
风寂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快速飞身到门后,轻轻打开了门。
随后,只见风寂将门开阖的更大了些,然后从门外走进一人来。
那人一袭鹅黄色精致的流苏软裙,鬓角边斜绾着一支七色琉璃步摇,轻盈的脚步带起几丝微风拂过,吹舞起那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面上虽然不施粉黛,却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般显得清灵透彻,容光潋滟。
“锦瑟不请自来,还请殿下莫怪。”风锦瑟走近,在离了俩人几步之地遥遥福了一身。
越君行似是早已料到风锦瑟会来,所以并不惊讶只是浅笑地应了一声,随后意味深长地瞥了沈星语一眼。
只见沈星语缓缓闭上自己张大的嘴,不动声色地转了个圈,冲着风锦瑟嘿嘿笑了两声,搓了搓手依旧在榻上坐下,取过梨木小桌上的茶水就要喝。
却被前方横出的一手半路截住,然后一个淡淡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这是孤的。”
顿时糗的惯来脸皮像城墙般厚的沈星语面色立即泛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可疑的绯色。
风锦瑟见状,倒也没甚太大反应,只是嘴角弯弧渐渐扩散了下。
那边,夜竹早已上楼告诉了南意欢有关风锦瑟来的事情,南意欢便携了易炎和玉阶从二楼走了下来。
风锦瑟乍然一见南意欢的容貌,惊讶不已。
南意欢这才醒过神来,反应出自己今日为了见易炎早已改换回了原先的容貌,而风锦瑟并未见过自己这个样子,也并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越君行入园后有和自己说,这次地点是请风锦瑟安排的,但只是告诉她自己要在这里私密地见一个人,也没有详说自己以及所见之人的身份等。
却没想到风锦瑟知道两人明日便要离开,竟然赶了过来辞行。
事已至此,看来也隐瞒不住了。
她看了一眼越君行,只见他面色从容,朝着自己微一点头,她便也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她落落大方地走到风锦瑟身边,笑道“这才是我的真实容貌,我既是东祁公主沈星染,也是原南楚公主南意欢?”
说完,她又指着正在从二楼走下来的易炎和玉阶道“那是我刚刚从西延寻回的失散多年的皇弟易炎,以及我以前的侍女玉阶。”
风锦瑟闻言以后更是惊讶,百年来风族之人虽然不介入外世,但对这中原诸国的大小事务还是有所了解的,更何况是朝代更替这样的大事。
因此,她是听过南意欢的名字,也是隐约知道她和南秦现任帝王秦陌之间的爱恨纠葛的。
她终是若有所悟,为何,那夜南意欢会和她说自己在遇到越君行之前,也曾遇见过错的人。
原来她,在享受到最终的幸福前,竟然经受过那么多的苦痛。
想到此,她拉着南意欢的手,声音略带感伤道“星染姐姐,我…。想不到你吃了那么多苦…。”
南意欢微微一笑,轻拍着风锦瑟的肩膀道“苦过方能思甜啊。”
语毕,她拉着风锦瑟,径直往越君行身旁的软榻上走去,坐下闲聊了起来,南意欢会挑着西延的一些趣事说来,风锦瑟也会说说最近自己上任后族里的一些事情。
一下午的时光,便在轻松悠闲的时光中缓缓淌过。
“锦瑟,反正你最近也无事,不如随星语一起去东祁游玩一番吧?”南意欢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开口。
“什么?”风锦瑟笑容凝住。
“爷才不要带个女人上路…。”沈星语第一个蹦起来反对。
“你闭嘴…。”南意欢不睬他,向风锦瑟解释道“锦瑟,我只是觉得风族沉寂百年已然够久了,虽说不一定要举族出尘入世,但至少你不必一直避在山中。东祁风光与中原这里截然不同,你若是无事的话,倒也可以去看看,就当做四处游历吧?”
其实,南意欢并没有听见越君行和沈星语的那一番对话,她也没有察觉到下午这段时间里沈星语的那一丝丝异常,她只是真的不希望风锦瑟这样一个智貌双全的绝色女子,在那虽美好却封闭的族地里空度一生。
风锦瑟淡笑垂眸,又四下看了看面色讪讪的沈星语,以及端坐在桌旁眸色平淡无波的越君行。
约莫片刻后,她抬起头,细长的柳眉飞扬而起,笑道“星染姐姐说的极是,其实我早就想过要四处走一走,看看这诸国的风貌。”
屋角的某人听到这话时,伸往布兜中掏东西的手微顿,却又听那个绰约如玉的声音道“但很不巧,最近族里有些事务需要处理,所以这次就不劳烦沈王爷了。”
她又拉着南意欢的手灿然笑道“等我将族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