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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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良缘-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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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按住我的手,转头微笑。彩霞渐散,桃花流水,别有一番天地。
  
  “临风……临风……”我呢喃出口。
  
  恍惚中,好像有人握住我的手,轻拭我额头脸颊上黏腻的汗水。我觉得胸闷气短,呼吸急促,又被人强行撬开嘴,硬是塞进一粒药丸。
  
  有个声音说,“少爷,她好像吞不下去。”
  
  接着,就有人捧起我的头,两片柔软的唇瓣压在我的唇上,而后一股清流,缓缓地渡进了我的口中。
  
  枯木逢春。那绝境之地的光,好像又陡得明亮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映入一个模糊的影子。定睛一看,是方重略显疲惫的脸,我的手的确被他紧紧握着。
  
  “林晚!”方重欣喜地按住我的肩膀。
  
  我心中有一股淡淡的失望,仍然努力冲他笑。只是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
  
  方重立刻转身,倒来一杯水,扶我坐起来,慢慢地喂我喝下。
  
  喝完之后,他拿帕子小心地擦了擦我的嘴角,皱眉道,“宋清流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我摇头,拍了拍他心口的位置,要他放心。
  
  他抓着我的手,痛声道,“要我如何放心?你差点没命了!”
  
  我笑了,拉着他的掌心,慢慢写下“福大命大”四个大字。他似还有牢骚未发,硬是被这几个字给堵了回去。
  
  “我没把这件事告诉李慕辰。”他边扶我躺下,边说,“听说宋清流把靳陶请来了,只等你身子好些,便升堂审讯。”
  
  我紧张地拉住他的手,他嘴角有了一抹笑意,“你也会怕?放心,你只管上公堂便是。”
  
                          




☆、桃花十二

  我在宋清流别院的厢房里又躺了四天,红袖还被宋清流叫来照顾我。每日好酒好菜,大鱼大肉地下肚,病情想没有起色也难。
  
  唯一不便的是,门口有官兵把守着,我不能自由走动。
  
  明日就是开堂审案的日子,我一整日都有些恍惚。黄昏时,红袖领了一个人来看我,竟是冯子洲。
  
  我连忙请他坐下,倒了一杯茶给他。
  
  冯子洲身上有一股仙气。倒不是因为他长寿,而是他看人的眼光很透彻,像拈花一笑的佛祖。他主动给我诊脉,诊过之后问我,“晚丫头,是何人为你治病的?”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难道不是您吗?”
  
  红袖在一旁笑道,“当然不是。冯老这两天去乡下出诊了,今天才刚刚回来。”
  
  我惊愕,直直地盯着冯子洲又浓又白的胡子,就像那些都是我纷乱的思绪。
  
  冯子洲说,“肺痿这病症并不好治。为你治病这个人,显然医术十分了得,甚至……不在老夫之下。”
  
  红袖瞪圆了眼睛,“冯老爷爷,您是开玩笑的吧?您是当世名医,姑苏城里还有人能跟您一样厉害?”
  
  冯子洲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转向红袖道,“红袖小丫头,这天底下的能人,也许穷你一生都看不尽。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老夫凑巧就知道有一个人的医术,在老夫之上,年纪却比老夫小了很多。可惜可惜,天妒英才。”
  
  红袖来了兴致,追问道,“谁这么厉害呀?”
  
  冯子洲沉吟了一声,口气里有无尽的遗憾,“念柏樟。”
  
  我的手抖了一下,茶杯掉在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红袖忙俯身去捡,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冯子洲问,“晚丫头,你可是识得他?”
  
  我想说我何止识得,然仍是摇了摇头。冯子洲也没有再追问。
  
  其实,念家就在我家隔壁,小时候我就在念家的院子里学草药,辨草药,跟念临风一起玩儿。我爹说,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被念伯伯给定了。所以念临风自己还是个奶娃子的时候,就已经把我当成娘子,帮我爹照顾我。后来我们长大,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他总是厚颜无耻地说,他很不容易才把我拉扯大,我一定要对他很好。
  
  因此,如果说此刻府衙里有什么人,有这样的医术和动机来救我,只有他,寿阳郡马!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嘴唇,想起那个吻。这么说来,梦里的那个人不是方重,确实是他?那他明明记得我,为何要装作不认识?
  
  *
  
  翌日,我被官兵带去府衙的公堂。宋清流正襟危坐于堂上,头顶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公堂的两边,还坐着有名望的乡绅和富贾。其中就有贾富,一个比猪还肥的胖子。
  
  我跪在堂上,先向宋清流磕了个头,然后挺直腰板,等他发话。
  
  宋清流一拍惊堂木,高喊一声“升堂!”两旁的衙役立刻用手中的水火棍壮堂威,齐声喊着“威武”。
  
  “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民妇姑苏林晚。”
  
  “你所犯何事?”
  
  “回禀大人,小的是冤枉的。有人密报小的窝藏朝廷钦犯,可是小的事先并不知情,请大人明察。”
  
  以上的对话,之前已经进行过数次。宋清流威严道,“本府得知,你事前囤积了大量的橄榄叶,此举是为何?”
  
  我如实回答,“橄榄叶是治疗疫病的药引,小的只是为救百姓。”
  
  “据本府所知,橄榄叶能为药引一事,与胡冠霖生前所得的药方有关?此事,你是否知情?”
  
  我张嘴刚要说话,身后有个声音说,“我来替她回答。”
  
  众人皆向堂外看去,见一锦袍玉冠的俏面公子,正缓缓地步入堂中。他仪态潇洒,笑容似能消融冰雪。那日我于一品香见他时,并未觉得此人有多抢眼,可今日一见,却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这样闯进来,显然是不合礼数。宋清流微皱了下眉头,却没有发作,“靳陶公子,本府并未请你上堂。”
  
  靳陶拜了一下,“请知府大人原谅我心急。这件事,恐怕林晚说不清楚,由我来说才好。”
  
  我有点瞠目结舌。坐在公堂两边的人也窃窃私语。按理来说,民见官必须用谦称,靳陶却如平常一般用“我”,此举显然冒犯了宋清流。
  
  然而宋清流却似不放在心上,抬了下手道,“请说。”
  
  “林晚确实知道橄榄叶一事,不过这事的起因是我。”
  
  他说谎!我张口欲辩,靳陶却按住我的肩膀,抢白道,“知府大人,实不相瞒,当日通州知县把药方呈给徽州知府查证之时,我也在场。我料定这是个商机,便早早托人放出话,要来姑苏这一带收购橄榄叶。”
  
  宋清流显然不信,“那为何独独是林晚一家有所行动?”
  
  靳陶笑道,“这附近州府的商团,皆有听到风声,知府大人可以派人去调查。何况做生意,需要有眼光。譬如靳某今日对你说,今年冬天恐怕寒冷,要早早囤积棉花,到时候可以卖个好价钱,你信是不信?”
  
  宋清流愣了一下,点头道,“信。”
  
  靳陶低头看我,“林夫人,你信不信?”
  
  我摇头道,“棉花是过冬的必需品,而且为了军备,会在全国大面积地种植。就算一地出现短缺的现象,也能很快从别处调用,是以价格一直平稳,每年的产量都有盈余,无须囤积。”
  
  靳陶摊了一下手,那意思是不用再多说了。宋清流低声咳嗽了一下,以掩饰尴尬,继而问坐在公堂两旁的人,“几位有何高见?”
  
  贾富伸出一只胖手指着我,那五个手指头上都戴着硕大的金戒指,闪得我几乎眼瞎,“林晚是商人,宋大人是官人,这不能说明什么。”他讲话慢吞吞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含在嘴里,下巴上的横肉还在抖动。
  
  靳陶不慌不忙地反问,“你可是商人?”
  
  “是又如何?”
  
  “那我问你,三个月之前,西北,东南,分别发生了何大事?对市集可有影响?”
  
  贾富依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跟本案有关吗?”
  
  “有关,请你回答。”
  
  贾富低头转了转手中的金戒指,“西北东南都是蛮荒之地,谁去管那个。姑苏城我都管不过来。”
  
  靳陶转身看向我,“林夫人,请你来说。”
  
  我点头道,“三个月前,西北敦煌发生大旱灾,粮食颗粒无收。朝廷下拨万两白银赈灾,但药材和布料仍然短缺。东南武夷著名的灵隐茶园突逢天火,导致贡品红茶被烧毁,所以今年茶市上的红茶价钱比往年翻了一倍。”
  
  贾富微微张了一下嘴,随即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靳陶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再发言,这才对宋清流盈盈拜道,“知府大人,姑苏这一带是橄榄叶的主要产地,我早早放出话说,橄榄叶为治病的药引,也需得有远见的人信。虽然林晚囤积了橄榄叶,但她并没有高价卖给我,反而想要赠予我,只为救徽州百姓。我想她救助当日落难的曲氏母子,也仅仅是出于一片良善之心。若善良都有罪,那么试问,以后还有谁敢修路建桥?”
  
  宋清流一边听一边点头,他身旁的府丞又对他耳语了一番。
  
  不知堂上的乡绅和商贾都中了什么邪,除了贾富,也纷纷开口为我求情。
  
  宋清流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道,“既然由靳陶公子出面为林晚作证,那么林晚的嫌疑就洗清了。本府身为一府长官,当把惩恶扬善视为己任。故判林晚当堂释放。望良善之心不失,继续帮贫扶弱。”
  
  “谢大人!大人英明!”我高叫着叩首,宋清流道,“退堂!”
  
  待宋清流和堂上的众人走了之后,我才从地上爬起来。靳陶走过来扶我,抱歉地说,“想不到小小的橄榄叶,既然会连累夫人入狱,靳陶惭愧。适才在公堂之上,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夫人多多包涵。”
  
  我轻轻地拂开他的手,退开一些,“公子客气了。你与林晚非亲非故,却肯仗义相助,林晚铭感于心。只是这作假一事,风险太大,还望公子以后不要再冒险。”说完,我行了个礼,转身要走。
  
  靳陶抬手道,“夫人请留步!靳陶还有一些事想要请教。”
  
  我停住,“何事?”
  
  靳陶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请问你与我们的行首大人,可是旧识?”
                          





☆、桃花十三

  我凝神看他,想从他的表情里面看出些东西来。可他藏得极好,面上不露任何的痕迹。
  
  我淡淡道,“不是。素昧平生。”
  
  靳陶“哈”了一声,撑开手中的扇子,怡然道,“夫人请慢走,咱们后会有期。”
  
  我步出府衙的大门,天空辽阔,方重和红袖在等我。方重难得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布衫,本靠在府衙门前的石狮子上,看见我,立刻直起身子。红袖则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下子抱住了我,“老天开眼,老天开眼!”
  
  我冲方重笑了一下,他轻轻点头。
  
  走下石阶时,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府衙大门。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一场梦?或是我思念成疾,才网罗出的幻影?
  
  方重揽着我的肩膀,低声说,“走吧。”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想。
  
  回到府中,下人夹道欢迎,手中拿着芭蕉叶。地上摆着火盆,我刚一跨过,李慕辰就扑过来抱着我,鼻涕眼泪全都糊在我的衣服上。我嫌恶地推开他的脑袋,“少爷!你脏死了!”
  
  “娘,”他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以后咱再也不做好事了。”
  
  “没出息!才这么点挫折就把你整成这摸样了?”我捏了捏他漂亮的脸蛋,“你要牢牢记住,善良之心不可失。这是一种品德,不是做给谁看,也不是为了名声。”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又猛地抱住我蹭,“娘,今夜我们一起睡吧。”
  
  “睡你个头!”我踹他一脚,“你十一岁了,是个小男人了,还想趁机吃老娘豆腐不成?”
  
  他恼了,怒气腾腾地看着我,“林晚!你要气死我!”
  
  “干什么,温顺装够了,原形毕露了?”我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李慕辰,撒娇装可爱这套不适合你,赶紧走回正途吧啊。”
  
  “我要离家出走,我再也不理你了!”李慕辰转身跑开。红袖追了两步,回头对我说,“夫人,你怎么能这么对少爷?你被关起来的这几天,少爷天天跪在佛堂里求菩萨保佑你呢。”
  
  我何尝不知李慕辰的孝心?只是我亦有我的坚持。
  
  方重把下人都遣散,扶着我回房。路上,他也忍不住说,“林晚,你对李慕辰太严厉了。”
  
  我侧头看他,他的眼中染了几分秋色。
  
  “方重,你不懂得过分依赖一个人的苦。我不要李慕辰步我的后尘。”我独自往前走,他没有追上来,待我要转过拐角的时候,他忽然大声地喊,“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你不愿亲近我!?我不是念临风,我不会走!”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孤零零地立于长廊中,表情落寞。好像荼縻花开,这一季的花事已然终结。我狠了狠心,没有停下脚步。血会冷,心会凉,我和方重从一开始,就没有缘分。
  
  *
  
  我按耐着性子等了两日。一边派人暗暗打听那个人离开姑苏没有,一边叫红袖留意有没有人到府上来传唤。我表面装作不动声色,可是我的焦躁和心机,全都被红袖看了出来。
  
  “夫人,你这两天怎么都不出门?在等谁吗?”
  
  我被茶水噎了一下,慌忙掩饰,“冯老说我身体刚好,需要静养。”
  
  红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可是冯老也说要多出去走动走动,别老闷在家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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