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那群侍卫朝长安城驰去,黑七狠狠抽了马一鞭子跟了上去。
雪花夹杂着寒风扑来,他喃喃说道:少夫人,黑七回来了!
此时皇后的寝宫依然紧闭着。
江南的消息依然坏透了。
金銮殿上两派臣子们吵得要翻了天。
扬州刺史报,杜燕绥不与扬州府兵配合,私自出兵,婺州损失兵勇计两千八百人!贼妇以小股兵力牵制之,纠集四万人围攻歙州十日!
房州刺史报,歙州告急,沿途仅见小股被打败的淮南道府兵,不知杜燕绥逃向何方。
高宗额头青筋直跳。
皇上,此时再不下诏,恐战火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请皇上下令,捉拿杜燕绥回京问斩!另派大将增兵解歙州之围!
看着下方此起彼伏的请旨声,高宗望着殿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江南看个究竟。为什么杜燕绥一封密折也没有送来。尉迟宝林派出的探子何时才会从江南返回。牺牲一个杜燕绥不难,难的是前功尽弃,从此又回到倚仗老臣的时候。
高宗在臣子中寻找到尉迟宝林的身影,见他神情焦急,企盼着望自己。高宗心一横,无论如何也要拖到他的探子回来:说起问罪,朕登基三年,皇后无出,无德,行厌胜之术……
皇上!江南的百姓等不得了啊! 柳相高喊了声,重重的一个头磕下去,打断了皇帝的话,额间瞬间就显出一团红肿。
柳相抬起头,血红着双眼,心里已打定主意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老臣受先帝遗命之托,不敢因是皇后舅父询私情而置百姓于不顾。皇后之罪自有宗人府并大理寺详查。今老臣以残命乞皇上召杜燕绥回京问罪,令江南道房扬两州刺史暂行主帅之令,调黔中道,山南东道折冲府府兵入江南东西两道平叛!
柳相抬起头,从怀里拿出早已写好的诏令捧过了头顶。
中书省起草诏,门下省审核,皇帝预览,尚书省遍发全国。
高宗眼角不受控制的抽动着。
请皇上下诏! 金銮殿上一大批官员跪下了。
韦相颤颤巍巍跪在柳相身边:皇上今日不下诏,臣便跪死在这里!
武死战,文死谏。
瞬间文臣们纷纷响应。
诏书早就拟好了。主管门下省的王相想必早就审过了吧。只要自己朱笔一勾,韦相主持的尚书省早就准备好将它发出去了。
高宗想起了幼时,他瞧着一群武将围在父皇身边,众星拱月。那时,他多么羡慕,多么盼望有一天自己也被臣子们崇拜着,拱卫着。他二十五岁了。登基三四年来,从来只知道敬着老臣们,听从着他们的建议。
扣着皇后有什么用?他们连皇后都不顾了。只要自己认输,听谏言,杀杜燕绥,倚重他们的武将。将来,他们还会送更多的嫡女进宫。像蚕,吐出一道又一道的丝,从前朝到后宫紧紧的缚住自己。
高宗木然的坐在宝座上,目中露出一丝悲哀。
尉迟老国公殿外求见!内侍一声尖锐的传告声打破了殿内君臣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高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宣!
他说完这个字,一口气憋得久了,他眼前阵阵晕眩,胡公公赶紧扶住他。
身着朝服的尉迟恭大步进殿,推金山倒玉柱的一拜:老臣参见皇上,吾皇大喜!
听得这个喜字,高宗的眼睛情不自禁的湿润了,声音里带着丝颤抖:老国公请起……喜从何来?
尉迟恭站起身,扫了眼殿上出列的群臣,声音洪亮:老臣得报,六日前睦州叛乱已经平息,杜将军婺州险胜,已带兵赶往歙州,欲与歙州府兵,洪州府兵成合围之势,于歙州城外和叛军一决死战。这是六日前的消息。相信再等得几日,必有喜讯传来!
尉迟恭的声音在金殿上隐隐回荡着。
高宗脱力的坐下,脑中阵阵恍惚,怎么就胜了呢?
你胡说!你哪来的消息?柳相脱口斥道。
尉迟恭铜铃般的眼睛瞪了过去:老夫一生追随先帝,南征北战,说写文章我不如你。说起打仗,你一边去!
柳相当场气了个倒仰,头磕得狠了,头晕目眩,指着尉迟恭一口气没接上来,当场晕倒在地。
高宗恍惚的开口:传太医,速送老大人回府医治!散朝!
胡公公扶着他离开大殿,他听不到殿上又爆发的新的争吵声,恍惚的离开。
皇上,上步辇吧!胡公公见皇帝推开了自己,大步朝着后宫走去,急着召呼内侍宫女们跟上。
雪花纷扬飘下,高宗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宣政殿外空旷的广场上哈哈大笑。
他扬起双手,宽阔的广袖随风而舞。
皇上,哎哟我的皇上哪,这雪太大了,龙体要紧!胡公公急得弯腰在他身后念叨着。
张扬的笑声顿停,高宗咬着牙道:传旨,令千牛卫速调一百精卫去歙州。朕要看着杜燕绥活着回来!令御史台速派巡按使分至扬州、房州、洪州、歙州、睦州巡查。朕要知道此次平叛的所有消息。若有人隐瞒不报,欺君罔上,罪诛九族!
胡公公心惊肉跳。江南东西两道传来的消息与尉迟老国公上殿所禀迥然相异,皇帝要动刀杀人了。是!他应了声,匆匆去了。
站住!高宗又喝了声。
胡公公停住了脚步。
令宗人府和大理寺查皇后行厌胜之事!不得有误!
胡公公一愣。皇帝是他从小瞧着长大的,他犹豫了下:皇上……
高宗已恢复了平静,眼神和笑容同平常一样温和:皇后是朕的发妻,朕也是在替皇后着想。
是!胡公公埋着头一溜小跑去了。
高宗上了步辇,又一阵头晕目眩。依稀瞧得御辇朝着武昭仪的宫中行去,他拍了拍扶手。步辇停了下来。
回寝宫,召太医。高宗疲倦的吩咐道。
高宗有种想流泪的冲动。他闭上了眼睛。
七日后,歙州大捷,当场斩杀三万多叛军,生擒陈硕的捷报传到了长安。
高宗下令不必押解陈硕回京,于睦州凌迟处死。扬州与房州刺史被押解回京,全家斩首。拟诏的柳相辞官致仕。
☆、反应
反应
黑七回来的那么狼狈,滚落在府门口,握住了杜惜福的手腕说了句:告诉主子,江南无恙。说完就倒了下去。
小厮解了他的衣裳,他身上有七八道伤口,红肿着用手一按就流出浓水。
黑七烧得像煮红的虾,请了大夫来,开了药汤,仍不见退烧。岑三娘知道是伤口发炎所致。可是这时候没有抗生素,消炎药,能不能挺过去,只能看黑七的命了。
大夫是不会听她的。岑三娘找到府里的老兵,让他们用盐水给黑七洗干净伤口,逼着他们用煮了的羊肠线缝。用方妈妈的法子,老姜泡酒给他擦身降温。
第三天上头,黑七才醒来,人瘦得变了形。见着他里的光彩,岑三娘知道他捡回一条命。
他瞅了眼岑三娘笑了笑,又睡了过去。
黑七如此,杜燕绥呢? 岑三娘害怕得不敢去想。
又过了几天,馒头回来了。他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杜惜福,当场就哭了起来:知恩大哥去了!府里的护卫去了三百死了一百多。没时间埋,少爷作主一把火烧了,只接了知恩大哥回来。
杜惜福喉间哽了哽,哆嗦着问他:孙少爷呢?
馒头蹲在地上,他不停的换马,两股都磨破了,疼得站不起来:咱们打胜了,生擒了女匪首。少爷受了重伤,荆护卫让我先跑来报信。
伤得重不重?杜惜福急了。
馒头哭着摇头:我不知道。两匹马都跑死了,我找不到马,去农家拿银子买了头骡子赶回来的。
你先回去歇着,别告诉少夫人和老夫人知道。听见没有?杜惜福下意识的想瞒住这个消息。他心里一片混乱,叫了两个人抬了馒头回头,正要去内院。就看到宫里来了人。
杜总管,给您报喜讯来了!江南大捷啊!胡公公满脸喜色,快请老夫人和杜夫人出来接旨吧!
馒头跑不过八百里加急的驿马,和宫里的消息几乎同时到达。
杜惜福按下心里的焦虑,请胡公公进去,迎了他去外院的花厅:公公,正院停着夫人的灵,委屈您在花厅传旨了。
胡公公进得门来,瞧着正院白茫茫的素幡,心里感慨着,这杜家也太不容易了:无妨,就去花厅吧。
打发了小厮去传信。杜惜福着急的询问道:江南大捷,我家孙少爷如何了?
胡公公摇了摇头:咱家只知道江南大捷,活擒了女贼首。总管别急,皇上已令一百千牛卫精卫出发去迎杜将军了。相信不日将军就能凯旋回府。
看来宫里还不知道孙少爷受了重伤。奉了茶,杜惜福小心的侍奉在侧。满脑子都是馒头的话。知恩死了?生龙活虎般的弟弟就死了?府里哪来的三百亲卫?死了一百多。孙少爷重伤……馒头已经走了几天了,也许他看错了。也许孙少爷的伤已经好了。他心里油煎火燎似的,对江南大捷的喜报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忍耐着陪着胡公公。
不多时,身穿素色衣裳的两位夫人来了。
哎哟!恭喜老夫人杜夫人,江南大捷啊!胡公公笑得眯缝了眼睛。皇帝心头宠信什么人,他是最清楚不过。热情的朝着杜老夫人和岑三娘行礼招呼着。
杜老夫人和岑三娘相看一眼,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这是皇上的福气啊!这没几日就过年了。老天爷保佑,让大家都过个安生好年!
可不是嘛!皇上龙心大悦啊!宫里头张灯结彩,皇上还说今年元宵节要登城门楼赏灯来着。哟,老夫人,咱们先办了正事再聊。胡公公陪着说了几句,想起自个儿是来颁旨的了。
杜老夫人一看,香案还没备好呢。杜惜福苍白着脸,愣愣的站着。杜老夫人笑骂道:都欢喜得魔障了!杜总管,还愣着做什么,备香案!
杜惜福她喝醒,语无论此的回道:是是,香案……
他急着叫小厮,出门时被门槛差点绊了一跤,乐得杜老夫人直摇头:不容易啊,老身的心总算落到实处了。
岑三娘生出一丝奇怪的念头。
摆了香案接了旨。
通篇都是褒扬的词语,末了追封张氏一品国公夫人诰命,赏赐了锦帛金银等物。
胡公公笑咪咪的说道:老夫人,皇上嘱了一百千牛卫去接杜将军。皇上还会有恩旨,待将军班师回朝会再行褒奖。您就等着享儿孙福吧!
杜老夫人心头一跳,见胡公公笑眯眯的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她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胡公公又道:因府里有丧,两位夫人都不便进宫赴宴,皇上特意封赏了两车年货。
杜老夫人又再次谢过。重重的封了一百两银子给胡公公,让杜惜福送了胡公公出去。
转过身,杜老夫人双手合什:谢天谢地,总算是胜了!快,去给你娘上柱香,再遣人告诉燕婉一声。府里所有人都有赏!今年咱们家虽然停着灵,也要过个安生年!
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岑三娘笑着应了,让尹妈妈送了老夫人回去,径直带着丫头们去了议事厅。
她吩咐着各处办事,目光瞅着杜惜福,心头的疑惑越来越重:杜总管,江南大捷,阖府欢喜。皇上也有恩赏。怎么我瞧你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你不高兴?
杜惜福勉强的笑道:小的怎么会不高兴?是一下子传了喜讯来,一时间竟,竟有些不敢相信!
他眼里沁出泪来,擦了把道:小的高兴的晕头了都。
岑三娘心头一慌,突然问道:相公大捷,理应同时派人回府报讯。他叫谁回来了?
馒头。杜惜福喃喃说道。
馒头回来了?怎么没见你禀一声?岑三娘站了起来,他人呢?就他一个人先回来?
杜惜福再也忍不住,往地上一跪,哭了起来:知恩战死了。府里听说三百亲卫死了一百多人。孙少爷……受了重伤。
岑三娘被震得脑子发懵,喃喃说道:你再说一遍。
杜惜福崩溃了,三十好几的人跪坐在地上号陶大哭:我怎么告诉我娘啊!
岑三娘呆呆的望着他,朝左右看了眼,深吸口气道:谁都不准说给老夫人知道。都听清楚了?
议事厅响起沉闷的回应声。
我去瞧瞧馒头!先瞒过年再说吧!岑三娘轻声说着,带着人去了侍卫们的住处。
少夫人!馒头躺在床上,身边正在给他上药的侍卫们惊得站了起来。
岑三娘站在门口,扶紧了门框轻声问道:馒头,你可有受伤?
阳光从她背后照进屋里。她穿着白色的孝衣,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那朦胧的人影美的不可思议。馒头看得呆了,喃喃说道:少夫人你亲自来看我啊!
臭小子!少夫人问你话你就赶紧答!馒头的爷爷拍了他一记。
馒头坐起身,手紧紧的按住了被子,结结巴巴的回道:回少夫人,我,我没受伤……少爷不让我冲在前头,他总是第一个……他中了两箭,拿剑削了又打,他一点都不疼。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伤着别的地方……
馒头的爷爷又一巴掌就扇在他头上:不是叫你侍候好少爷,你连他身上受没受伤都不清楚?
馒头愤愤不平的说道:婺州打得惨烈,扬州刺史不发兵,不给补给。都没有人解甲睡觉的。营帐都扔了,晚上就升堆火挤着睡。少爷不解衣裳,我哪里知道。
岑三娘只听到杜燕绥中了两箭,脑袋嗡嗡作响,喃喃说道:什么样的箭……就瞅到房里桌子上放着的馒头的行李。包袱上面压着一张弓,一壶箭。
她推开阿秋走了进去,抽了枝箭出来。
两寸来长的铁簇,几面开刃,闪动着雪亮的光。
岑三娘瞧着这枝箭,想象着这箭头扎在人身上,生生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没了。
馒头的爷爷见她这样,知道她吓着了。起身从她手里慢慢拿走箭,轻声说道:少夫人,只要不扎中要害,就无碍。馒头,看清楚孙少爷哪儿中的箭?
肩上!馒头被爷爷一瞪,赶紧说道,不严重,少爷肩头中了两箭,还擒了那女匪首谈笑风声呢。真的!骗你让我以后吃不上白面馒头!
岑三娘想笑,又笑不出来,缓缓问道:知恩呢?听说相公身边还有三百亲卫,怎么个情形?
馒头一下子被她问哭了:知恩大哥死了,三百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