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用过饭,我就领你去见他!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杀他。我还要借他让唐军放我们离开。”冯忠劝道。杜燕绥如今对他来说是让唐军放他们离开的护身符,他只要带走岑三娘,劝得她相信自己,说出小主子的下落。能离开的时候,再杀杜燕绥也不迟。
岑三娘迟疑的看着他:“真的?”
冯忠笑了。她是一品国公夫人,小主子的母亲,她才十**岁啊。生的这般柔弱,像水墨画似的。她能有多深的心机。一个担心丈夫的小妇人罢了。
“别饿着了。我说话算话。”
岑三娘就迅速的拿起了筷子,飞快的吃着饭。
她不时悄悄的看他一眼。瑟缩的像只小兔子似的。
冯忠想起了她的外祖母。英姿飒爽,行事果决,精通剑击之术,深得太子殿下信任。如果她老人家还在,自己又怎么会被逼到如此境地,心里又是一酸。
“城主府居然有会烹煮大唐菜肴的厨娘,这菜做的真好吃。进了西突厥,我就没吃到过了。”岑三娘放下碗筷,看到菜盘空空,羞涩的低下了头。
“为了杜燕绥不值得!”冯忠听着又来了气,“您在这里住上两日。叫那厨娘做给你吃便是。”
岑三娘此时不提厨娘,紧张的问他:“我吃好了。能见国公爷了吗?”
“走吧。”冯忠起身,领着岑三娘朝后院走去。
岑三娘暗暗记着见到的人和四周的环境,惊喜的发现冯忠其实就只带了三个人逃进了城主府。如果能救出城主,府里的突厥护卫一定不会再听冯忠的命令,还会掉头对付冯忠和他的徒弟。自己这方的胜算就更大了。
后院也是一排石屋。穿过这排石屋时,岑三娘听到屋子里传来一群女子嘤嘤的哭声。暗忖这定是城主的姬妾们。
再往后走,看到有一个汉人守在外面。见冯忠领了岑三娘来,打开了门上的锁。
岑三娘随冯忠走了进去,一人仍守在门外,一人跟了进来,将门关了,在里面又加了重锁。墙上极高的地方开着几个一尺见方的窗户。墙体全用巨石建成。正中有道台阶通往地下。岑三娘垂下了眼帘。如此一来,外间一时半会攻不进来的。想必城主和杜燕绥都被囚在了这石屋地牢中。
冯忠提了盏灯前头引路。岑三娘提着裙子跟着下了台阶。
下面一层果然是牢房。用粗壮的木栅栏隔开。
冯忠走到旁边一间,手搁在胸前,恭敬的向里面行礼:“尊敬的城主大人,您晚间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奸诈的汉人!你占了我的府邸,还把我关了起来。我不用你假腥腥的问侯。你晚上烤只羊送瓶好酒来吧!”城主大人咆哮完,依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等我走后,唐军也会撤走的嘛。您还是尊贵的城主大人呀!您的吩咐我会照办的。”冯忠躬了躬身,提着灯引着岑三娘继续往里走。
她朝关着城主的石牢看了眼。牢房时铺满了华里的毡毯。城主挺着巨大的肚子惊奇的看着自己。
她正转过头离开。城主一下子扑到了栅栏旁嗷嗷叫唤:“冯忠,今晚送一名汉女子来陪我!”
冯忠转过身道:“没问题,尊贵的城主大人。”
岑三娘像是极为好奇,突然开口问城主:“您府上还有汉姬?”
城主色迷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汉女子的肌肤像天山的雪一样洁白嘛!本城主最喜欢汉女子,你跟了我,我会把像月亮那么明亮的珍珠都捧来送你。”
“呸!”岑三娘啐了他一口,赶紧快走几步,跟上了冯忠。
“别搭理他。胡人只有两种死法。一是死在争地盘的马上,一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冯忠淡淡的说道,在最里间的木栅栏外停下了脚步。
岑三娘越过他,走到了栅栏旁,焦急的往里面扫视着:“杜燕绥!”
阴暗的角落里仿佛躺了个人,岑三娘看不清楚,只觉得他一点动静都没有,眼泪就流出来了。
听到岑三娘的声音,躺在草垫上的杜燕绥摇了摇头,他定是太想她了。
“你怎么他了怎么他了!你不是说你不会杀他吗?”岑三娘哭着拉扯着冯忠。他不是认定自己是李建成的外孙女吗?不装傻利用,她就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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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重逢
这回杜燕绥听清楚了,一咕噜从草垫上爬了起来:“三娘!”
岑三娘浑身像过电似的,哆嗦着转过了身,喃喃说道:“我在,我在这里!”
杜燕绥脸上黑呼呼的,站在昏暗的阴影里傻笑,眼睛特别亮,牙齿特别白。。。穿着件起了黑油的光板羊皮袄,邋遢得像叫化子似的。可他还能站起来,还能开口说话。冯忠没有打断他的手脚,没有对他用刑。他慢慢的走过来,脸瘦的能清楚看到颧骨和下颌的线条,岑三娘一下子笑了起来,扑在栅栏上,朝他伸出了手。
隔着栅栏,杜燕绥狠狠的抱住了她。
岑三娘的手放在他腰间,一搂之下,羊皮袄空荡荡的。她心酸的卟卟直掉眼泪。
冯忠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杜燕绥对岑三娘未必没有感情。现在越幸福,将来他就会越痛苦。他把灯放在了旁边:“一刻钟,我去陪城主大人聊聊。”
他转身顺着长廊走向石牢的另一头。
杜燕绥看到冯忠走远,低头捧起岑三娘的脸狠狠的亲了两口:“你怎么来了!想死我了!生的儿子还是女儿?”
他的嘴唇很凉,干涸开裂,刺痛了她柔软的唇瓣。她喘了口气,突然恨死隔在中间的栅栏,她多想扑在他怀里啊。
杜燕绥觉得亲不够,瞧着岑三娘被自己拉得挤在栅栏上,忍痛不吭声,他赶紧松开手,气恼的一拳揍在栅栏上。见岑三娘瞪着自己,他嬉皮笑脸的说道:“给你看看,饿了我一天,我还有力气的。你是给他捉进来的还是自己跑来的?别给我说你是自己要进来的,白给他送筹码,你傻不傻呀。”
岑三娘没时间和他斗嘴,微微推开他低声道:“你看着点。”
杜燕绥嗯了声看着通道那头的冯忠。岑三娘一手悄悄掀起裙子,飞快的解绑在腿上的小弩弩箭袋子和匕首,悄悄塞到杜燕绥手上。
杜燕绥接过弩箭,把匕首还了回去:“你防身要用。”
“我带了两把,都是好钢打造的。还有你给的那支银簪子。进来时没搜身。”岑三娘轻声答了,飞快的在他耳边说道,“冯忠以为我是李建成的外孙女。他想要咱们的儿子。”
“是儿子?”杜燕绥欢喜的叫了声来。
声音较大,冯忠站在通道的那头也听到了,忍不住又笑了笑。
岑三娘见他高兴,抿嘴一笑,低声说道:“三个!”
“什么?”杜燕绥没听明白。
岑三娘倚着栅栏,手摸着他瘦削的胸膛,低低说道:“我生了三个儿子。祖母……祖母给取了小名叫荞面,麦面和米糕。”
她还是忍住了,不想这时候告诉杜燕绥老夫人过世的消息。
杜燕绥倒吸口凉气,目光直往她腹部睃,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咋生的?”
岑三娘使劲捏了他一把:“回头再说。擒了贺鲁破城了,就只有城主府没……黑七他们今晚就会摸进来。他身边只有三个人。”
“冯忠过来了。”杜燕绥看到冯忠转过了身走来。
“你说呀!我外祖父怎么给你说的?这枝钗究竟是什么来历!你告诉我呀!”岑三娘提高了声音,想着马上就要和他分别,眼泪涌了出来。
杜燕绥没有回答,只是痴痴的看着她。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冯忠是一定会杀他的。破了城,擒了贺鲁,征西军大获全胜,只等着皇帝派节度使来收地盘了。冯忠擒了自己躲进地主府。苏定方能为自己忍一两日,绝忍不了太久。人质不管用了,冯忠要逃命,会不顾一切先杀了自己。
这一别,他还能再看到她吗?
三个儿子!她这么瘦弱的身板怎么生出来的?怕是吃尽的苦头,难为她不远万里跑到西突厥来。杜燕绥眼睛渐渐湿润。
“杜夫人,该走了。”冯忠弯腰提起了灯。
杜燕绥眼神微沉,手微微一动,眼神瞟到横在中间的粗壮的栅栏。匕首扔出去,如果冯忠闪开,不能射进要害,三娘和自己都有危险。小弩……他遗憾不己,弩箭没有扣上,白白错过直接杀冯忠的机会。
岑三娘舍不得走,被冯忠拉着胳膊往后扯了一把。
“我说师傅。你迟早要杀了我。又捉了我媳妇。上断头台的死囚临死前都要整治桌酒菜好吃好喝供着。何不让我媳妇留下来陪我?”杜燕绥心疼的看着她,笑嘻嘻的说道。
冯忠提起灯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站在岑三娘身后和气的摇头:“如果不是看在杜夫人是太子外孙女的份上。我会让城主府的胡人当着你的面挨个和她亲热。”
杜燕绥脸色一变,对岑三娘大叫:“你别相信他!你外祖父不是李建成!”
岑三娘捂着脸大哭起来,掉头就往外跑。眼下冯忠不敢叫胡子进石牢,每进来一回,他的人都会聚集在石牢内外。他暂时没有时间对杜燕绥下手。他只要在牢时停的时间越长,保不齐他会想着想斩断杜燕绥的手脚出出气。她再舍不得也不能留下。
果然,她一跑,冯忠就顾不上杜燕绥,提着灯追了过来。
杜燕绥闭上眼睛,听到外面门开合上锁的声音,石牢里安静了下来。
“喂!城主大人!又只有咱们两人了。冯忠可是个小人,你真相信他最后会放了你?”杜燕绥将弩箭装好,别在羊皮袄下。一边敲打着粗壮的栅栏,一边朝着通道那头喊话。
牢里就他们两人。城主寂寞的回骂:“汉人都奸诈,我一个都信不过!你们侮辱了好客的主人。胡大会惩罚你们永远走不出沙漠,翻不过雪山滴。”
杜燕绥终于选中了一根栅栏,掏出匕首在上面钻着眼,哈哈大笑:“城主大人,你想不想我这个奸诈的汉人救你出去呀!”
城主恨恨的说道:“如果你能救我出去,我的美姬随便你挑,我会拿斗请你去我的库房里随便装整斗的珍宝做酬劳!”
“胡大可是会惩罚不守约的人哦!”杜燕绥愉快的在栅栏上钻出一排小洞。
城主大人回答他的是骄傲的冷哼声。
出了石牢。守在门外的人走了进去。冯忠关上门,把钥匙仔细收在了身上,隔门叮嘱道:“看好了。别听下面闹出什么动静就轻易跑去看。”
“师傅,我知道了。”
冯忠这才领着岑三娘去了后院,请她进了间厢房。外面有两个胡人守卫着。
“晚上我嘱厨房给你做大唐的饭菜。您先歇着吧。想告诉我你儿子的下落,就叫他们来喊我。”冯忠指了指对面的厢房,“我就住在那边。”
岑三娘轻声啜泣着,语气中带着犹豫和怀疑:“国公爷说我不是李建成的外孙女。”
“那是他心虚。”杜燕绥越是那样说,冯忠越是不相信。他见过岑三娘的外祖母,两人长得那么像。太子殿下把巨额藏银的信物只交给了她外祖母,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岑三娘的母亲不是李建成的女儿。
看着冯忠要迈出门去,岑三娘可怜兮兮的求他:“会做大唐饭菜的厨娘,定是大唐人。能……能叫她来陪我说会儿话么?”
城主府的厨娘不可能和才到柘析城的岑三娘认识。冯忠笑道:“等她晚上做完饭菜,我让她给你送来。”
岑三娘呆呆的在榻上坐下。也不说谢谢也不说别的。满脸心事的模样。
冯忠带过门,用突厥话吩咐守卫:“看好了。不然我就杀了你们的主人!”
胡子愤怒的看着他,想到被关在石牢的城主大人,只能点头应了。
岑三娘在脑中一遍遍的过滤着所有的计划。进了城主府,意外的惊喜接连不断。只要能把城主府里的情况传出去。黑七和荆楚带着军中好手夜里摸进城主府,救出城主大人。冯忠就插翅难飞了。
她按着狂跳不己的胸。庆幸冯忠人手少,逃的仓促,还没来得及打断杜燕绥的手脚,没有把他折磨得半死。
奔波万里,总算见着全须全尾的杜燕绥。又有贺鲁作证,大不了不领差使了,皇上不会再有借口抄封蔡国公府了。等到大军班师,她就和杜燕绥先去隆州接儿子。一晃几个月了,不知道有多重了。岑三娘想着,一个劲的傻笑。
“咚咚!”门被敲响。
岑三娘猛的抬起头来。门被推开,外面已经是黄昏了。门再被守卫拉过去关住。一个满头白发的妇人佝偻着身子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夫人,用饭吧。”
“妈妈!”岑三娘哽咽的喊了她一声。
许氏把饭菜放在桌上,心里浮起了一个纤细清秀的身影。她的三娘子也曾经这样喊过她。她低着头,态度恭敬不己:“夫人有什么吩咐?”
岑三娘望着她满头的白发,佝偻的腰,没了力气,喃喃说道:“妈妈,你抬头看我一眼呀。我是三娘啊!”
“三娘子……”许氏嘴唇嗡动,猛然抬起了头,震惊的看着岑三娘。
岑三娘从榻上爬起来,扑了过去:“是我啊!听说百草嫁了个商人,你们搬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你们了!今天吃到妈妈做的菜,我以为我在做梦啊!”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许氏眼里落下,她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张着嘴,眼泪无声的淌着,一把将岑三娘抱进了怀里,用手堵着嘴呜呜的哭着。
许氏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哭声压抑沉闷。
岑三娘从她怀里抬起头,看到她用拳头堵着嘴,这样的时候,许氏不敢哭出声来,她得是受了多少苦才怕成这样?
“妈妈,先别哭了,你听我说,以后好日子还在后头哪”岑三娘边哭边劝她。
许氏大口大口的吸着气,眼睛着急的打量着岑三娘,想摸摸她的脸,看到自己粗糙的像树皮的手又缩了回来。眼泪哗哗的往下淌着,又是惊喜又是悲伤还有重重的自责。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三娘子,妈妈对不住你……”
“是我错了。我不该吃百草的醋,又怪你管着我。把你们赶出府去。我找不到你们,以为你们真的不要我了,一声不吭的离开,连个口信都不捎来。我常常想你,醒了才知道是在做梦。”岑三娘哭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