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免伤感、怜惜,他也甚是可怜,我道:“王爷保重,臣妾去了。”
转过身,刚要走,听他痛哼一声,回过头去,见他手按腿部,神色痛苦。我忙走至床前,问:“是不是刚才碰痛了伤口?我叫三哥进来帮你看看。”他拉住我,道:“没关系,这点痛——不算什么!”额上的汗却如水一样淌下来。我掏出手帕给他擦拭,婉言相劝:“王爷须好生珍重自己,勿令家人担心。”他冷眼给我:“我的死活与你何干?你不是要走么,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怜他伤痛,也不去计较他的脾气,只好言道:“你好好养伤,不要多想,就算你不爱惜自己,二哥这些将军们还指望着王爷呢。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从来不是。为了他们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明白么?”他吼:“用不着你管!”我的头一晕,差点摔倒。这声音太响,我受不住。他的手及时撑住了我,我定定神,道:“那王爷保重,臣妾走了。”他并不放手,我看着他,问:“王爷还有何话说?”他凝视着我的眼,缓缓道:“稚奴,你对我真的一点情义也没有?”我鼻子一酸,道:“今生已逝矣,愿结来生缘!”挣开他的手,跑出屋去。
我坐在窗边发呆,手上的结子打了一半,永琮的情义,不能不令我感动,他直来直去,倒比永璘更好相处,我本来从未想过嫁给他会怎样,可自那一天后,我有时也不经想:若是嫁了他会是怎样?或许他不如永璘敦敦儒雅,不如永璘甜言蜜语会讨女人欢心。可是也许我的心里会更踏实,更有安全感,也更自由。他与永璘,一个是爱我的,一个是我爱的,前者令我安然,后者令我忧烦,前者令我简单,后者令我浪漫。而我最初想要的,不就是简简单单的安然生活么?“昔日凌波目,今成流泪泉。”有人在窗外吟道:“你是在为皇上伤心,还是为王爷难过?”我方悟自己不知不觉流了泪,忙擦干了,道:“三哥进来吧。”
门帘一挑,三哥走了进来。看了看我手上的络子,轻轻叹口气,道:“今天皇上去浏阳王府探病,兄弟俩吵得厉害,永璘一怒之下打了永琮一掌,忿忿而去,只怕王爷要受些处罚了。”我没应声,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三哥道:“王爷——太直——”他的确是这样的。容易吃亏。
三哥默然一会儿道:“永璘——让你回去。”我淡淡道:“那便收拾吧。”“小妹,”他拉住我:“他早不来接你,迟不来接你,偏偏跟王爷吵过后才派人来接你,你这一去,不是成为他的出气筒么?”我笑笑:“三哥放心,我自有法子应付。”“你有什么法子?还不是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他反问:“你为了这个家已忍了他那么久了。”我微笑:“不完全是,他也有温存呵护之时,每个人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冲身边最亲近的人发泄,又该冲谁发泄?”他怒道:“他现在宠的是纯贵人,叫他冲她发泄好了,凭什么这种事都要轮到你?”我道:“我是他的皇贵妃……”“还了给他,谁爱要谁要去,”三哥道:“咱们家人不必靠这个皇贵妃的名头吃饭。他喜欢你,只是因为你爱他比较多,你性情好,你不妒,你会保护他,会为了他舍了自己的性命,难道不是么?”我笑笑。“他对你呢?也会这样么?”他质问。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浏阳王会!”他一字一顿地道。我抬眼望着他,他目光坚定,对我道:“你不必回去,出了事我来应付!”我微笑:“三哥在开玩笑?凭你三尺青峰剑还是浏阳王的人马?”他冷笑:“不行么?皇帝轮流做……”“三哥!”我斥住他:“你要祸及满门么?”他斜眼我:“凭你的国色天姿,绝世才情,加上温柔的性情,用的着上赶着去讨好他么?就因为他是皇帝?”我肯定地道:“就因为他是皇帝!”叫:“来人,给我更衣!”不再理他,听得他连声冷笑,接着转身而去,重重关上门。不由心中叹气,我不仅为了全家,也为了我的儿女。
正文第96章冷宫待月谁怜惜
永璘召我进宫,却没见我,我在殿前跪了一个时辰,他才派李大用传旨。让我回上元宫待诏,我辞谢叩了头,将儿子交给安姑姑,没回上元宫,径自去了碧海宫。
我是自己去冷宫的,故而准备了纸笔和书,在那里看看书,写写字,倒是从来没有过的清静。
永璘过了十天方来看我。
他负着手,脚步声很轻,从月下走近我。我正在对月吟咏,他待我吟完,才开口:“皇贵妃好闲情!”我转身行礼,口称:“陛下!”他扶起我,就在园子中的树桩下坐下,淡淡地问:“皇贵妃在此休息的可好?”我摇摇头,道:“我素怕这种地方,晚上一直睡不安,不过白日里的宁静却是我向来喜欢。”他嗯了一声,我问:“皇上歇得好么?”他淡淡回答:“很好,纯贵人侍候的朕很舒适,说起来这都是皇贵妃的成全之功。”我笑笑:“只要皇上开心便行了。”他出了会儿神,问:“这些天可有人来看过你?”我道:“纯妃来过两次,送了一些吃的。”他点点头:“她倒忠厚,其他没人来么?”我道:“臣妾身在冷宫,谁愿意来这个地方找晦气?何况,只怕有不少人在额手称庆呢,不落井下石已是不错,又有几个会雪中送炭的呢?”他冷笑:“不是常听人说皇贵妃贤德,在宫中名声颇好么?怎么也不过如此啊。”我笑了:“谁不是人前说好,背后伤人呢?所以臣妾从不相信这些,皇上难道相信么?”他微变色,道:“怎么朕问你一句,你总是要回过来反问朕?朕的宫妃中,还没见过你这样的!”我笑着蹲了蹲道:“臣妾知罪!”他打量着我:“你不打扮反倒好看得多,纯贵人与你同岁,反不及你年青貌美。”我道:“那是因为皇上这些天看多了纯贵人,乍一见臣妾,自是觉得新鲜,若易地而处,只怕皇上也会这先赞纯贵人呢。”他点点头:“你说的话总是很有理,令人回味。”我道:“皇上谬赞了。”
他看了一会儿月亮,道:“皇贵妃难道不想回宫?”我道:“那要看皇上有没有恕臣妾之罪了。”“噢?”他看向我:“皇贵妃犯了什么罪?”我缓缓道:“身在帝侧,思念他人!”他的目光变冷了:“你也承认你思念他人?”我道:“臣妾承不承认有用么?关键是皇上是不是这么想。皇上若是这么想了,臣妾说什么都没用。所以臣妾说出不出的了这个冷宫,在皇上而不在臣妾。”他淡淡道:“朕并没叫你入冷宫。”我道:“皇上是没说,可是皇上在心里已将臣妾放置在了冷宫中,若非如此,皇上又怎会这么久才来呢?”
他盯着我,道:“皇贵妃知道么?你很聪明,只是有时过份聪明并非好事。”我苦笑道:“爱我时赞我聪明,不爱我时嫌我太过聪明,同是一个人,何以天差地别,臣妾不明白,亦不想明白,只要皇上高兴,皇上开心就行了。”“朕不开心!”他一跺脚站了起来:“老四躺在床上责备朕对你不好,冷落了你,竟声言当初不该把你让给朕,他凭什么资格教训朕?凭什么资格跟朕抢你?”我心平气和地问:“那皇上认为他凭的是什么呢?”“朕不知道,”他冷冷地看我:“所以朕要来问朕聪明绝顶的皇贵妃。”我笑:“要臣妾说么,是臣妾生错了时辰,生错了地方。”他哼了一声,我道:“臣妾不该生在此时,既遇到了皇上,又遇上了浏阳王;臣妾也不该生于官宦之家,得遇皇上与浏阳王,倘若不是这样的巧合,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了。”他道:“皇贵妃的回答并不能让朕满意!”我道:“那臣妾就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冷笑:“你仿佛还很得意,很开心?”我笑道:“不能哭,当然只能笑喽。皇上怜惜臣妾时,臣妾的眼泪自能打动皇上的心,皇上若厌弃了臣妾,臣妾的眼泪只会让皇上更嫌弃,既是如此,臣妾又何必给皇上添堵呢?”“皇贵妃,你太聪明了!”他勃然变色,拿脚便走。
他的身影一消失,我便怔怔地落下泪来,他又无端端疑我,只为了浏阳王对他指责,他就又给我上了枷,甚至不想问一问我,这根刺在他心中并没有真正拔除,随时他都会用它来刺我,更刺痛他自己。我掩面而泣,泪水汹涌而出,我不怕人挑唆,也不怕他杀我,我只是无助,这样的日子要捱到几时?
“萧珩,朕告诉你,别以为……”他出现在门口,吼叫。我忙背转了身,擦拭泪水。
“你……你哭了?”他不能置信的声音。“臣妾没有!”我咬牙,拚命忍泪。“朕看见了,你回过头来。”他道。我没动。
他走过来,板过我的肩,迫我面对他,我望着他的眼,努力使自己坚强面对,可是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他看了一会儿,将我搂入怀中,道:“稚奴说的对,朕若怜惜,你的泪自会让朕心动。朕不但心动,而且心疼。”我低低道:“爱与不爱,原只是一线之差,臣妾不怨!”他将我搂得紧紧的,道:“朕生气,生四弟的气,生你三哥的气,生你的气,更生自己的气。朕竟然没办法让老四对你死心,那定是因为朕待你不好,可是谁让你硬把纯贵人塞给朕的?朕心中不痛快,偏偏要对她好一些来气你,可是你一点也不在乎,你三哥也不在乎,你们潇潇洒洒地走了,把朕一个人丢在这冷冷清清的宫殿里,连朕的皇儿也带走了。偏偏四弟又说着了朕的痛处。三郎竟堵气不来见朕,朕——真的成了众叛亲离了!”我道:“臣妾并没离开皇上,是皇上离开了臣妾。”“别再刺朕了,”他低低道:“你知道你的话一向最刺朕心。”我沉默下来,“稚奴,你又变冷了,”他道:“冷的那么刺骨。”我的泪却热热地流下来。
他没有幸我,因为我不想,我不想时,我的身体便会冷硬如冰。他知道,所以他将我送回了上元宫。在宫门分手时,他对我道:“以后朕不下旨,你不准去冷宫,懂么?”我只应“是”,不说“懂”,因为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这件事暂时平息了,我仍在上元宫休养,他也仍在奉乾殿批折,他仍去翠羽轩,也去纯妃的玉嬉宫,就是不来上元宫。他不是不想,只是在等我先低头,他知道唯有这样,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稚奴,他一早明白,稚奴是不可以强迫得到的。
正文第97章试问君心但有谁
又是一个美丽的春天,我容貌尽复,皇儿也长大了许多,但我仍不出宫,我在装病,不想理宫务,也不想见永璘。我是有子万事足,我就是要他明白,谁更需要谁?
偶尔带了皇儿出游,我坐在软轿中,也会看见永璘与他的嫔妃,遇上了,彼此也只淡笑点头。他不怪我失礼,我也不怪他薄幸,相安无事。
然而还是有许多人高兴的。永璘不宠萧皇贵妃了,自然就有大量时间幸别的嫔妃,但是永璘并不这样,他仍是偶尔去去纯妃纯贵人处,或极偶尔去去其他嫔妃处,多数时间他仍在奉乾殿中独宿,他不再召人入奉乾殿,他只是去嫔妃处歇息,小顺子悄悄告诉小丁子,奉乾殿中我动过的东西永璘不准别人动,就算打扫,也要原样复原,然而在那个殿中,我什么没动过呢?
小顺子送来了风筝,凤的,这一次没人跟我抢。但是我也不放,摆在那儿,直到内监传太皇太后旨意,所有嫔妃春嬉于御花园,放风筝,迎春神,我才让人找出那个风筝,带了过去。
天上已飞满了各式各样的风筝,永璘的龙筝也在,飞得最高,不是他的风筝好,是别人不敢高过他,所以都扣着线。他盘膝端坐于众妃中间,确如帝王,我上前向他行了礼。太皇太后怕风大,早已回去。或许她本来也不想来,只想撮合我与永璘这对她口中的“冤家”,我们既然彼此不肯搭台阶下来,只有她亲自动手搭了。
太监接过我的风筝,放上了天,很多宫妃嫉妒地看着那只凤,那是她们想要而得不到的。纯贵人与纯妃一左一右离永璘最近,纯贵人一如当初的娇憨天真,也许只有永璘才能使她回复如初。她靠在永璘肩上,也一如当初的我,我的目光掠过时,永璘微微闪过不自在的神色,推她坐好了,抬头看着天上的风筝。
我抱着皇子,另一个在平姑姑的怀里,我只看风筝不放。因为我的力气一向不够,风又大,我怕拉不住。
皇儿哭了起来,永璘站起身,过来接过平姑姑怀里的孩子,他于逗孩子已颇有经验,哄了一会儿,皇儿便不哭了,只是瞪着眼好奇地打量四周。他笑了。他的儿子当然让他高兴,他低头亲亲他,停了一下,似乎为了公平,又亲了亲我怀里的那个,对我道:“明年要给皇儿也做两个,不,还有公主,记得提醒朕。”我笑着点头,他这幅慈父的样子我喜欢。“乳娘呢?”他回头叫。乳娘立即走上前来。他将孩子交给乳娘,把我的也抱过去放进另一个乳娘的手中,叫人将线牵了过来,一边低低道:“朕听说你前两天在上元宫惩罚了宫人?”我淡淡地回答:“他们不听臣妾的话,随意给皇儿吃穿其他宫妃送来的东西。”他看了我一眼,却没说什么。
隔了一会儿,问:“你的凤呢?”我指指天上。“拿过来!”他道。太监忙跑上来递给我,我不接,我告诉他:“臣妾气力不够,说不准会被风筝带上天去。”他哈哈大笑,接过线轴递给我:“只管拿着,朕不会让你上天去。”我伸手接过,风大,扯得我踉跄几步,他伸过手,牢牢抓住了线轴,才止住了我的步子。“手痛么?”他关心地问。我点点头。他示意平姑姑上前,道:“朕要绞了,你帮娘娘拉着点。”我笑:“不用,这样好看。”平姑姑直冲我使眼色。永璘的脸微微沉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我将手中的线轴绕上了永璘的线轴,他吃了一惊,我开始大笑,我爱看他吃惊的样子。
他只怔一下,又转眼笑了,道:“你倒是会偷懒。”抬头看着那对龙凤筝渐渐绕在了一处,平姑姑道:“皇上,放灾吧。”递上剪刀,永璘犹隔了一会儿才道:“让娘娘剪吧,原是为她放灾的。”我睇过一个微笑,接过剪刀,看着他的手,将剪刀比划在上面,道:“臣妾只要这么一划,皇上可就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