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着周身的疼痛,大声对呼律仁喊道:“左贤王,我们不用再跑了,大单于的人马已经到了,呼吾涅斯和俞古凡肯定会全军覆没的!”
雪颜看不见呼律仁的表情,如果她能看见的话,肯定会被他那铁青沉郁的脸色吓得不敢出声。
此时,呼律仁的一张俊脸几乎扭曲变形,像是跟谁赌气似的,将马鞭抽得“啪啪”响。一向受到主人厚待的玄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见主人一个劲儿地挥动鞭子,就全速前进,害得筋疲力尽的雪颜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颠簸出来。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玄冰累得前腿发软,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呼律仁才赶紧停止了挥动马鞭,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摔在自己背上的雪颜抱在怀里,心痛地自语道:“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一点救你出来的。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呼律仁将昏迷不醒的雪颜抱进一座毡包,将她放在榻上,又打来热水,为她简单洗了脸和手,然后走出毡包叫来了一个巫医。
巫医一看雪颜大吃一惊:“左贤王,你应该立刻将大阏氏送回大单于那里,而不是留在自己的毡包!”
呼律仁说:“先将她救醒再说吧。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回到大单于那里去?”
巫医摇了摇头,看了看雪颜的脸色、伤势和舌头,给呼律仁留了几颗药丸,然后摇着头走了。走到门口,站住,没有回头,只是撂下了几句话:“左贤王,我知道你对当年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可是,如果你真想夺回你应得的一切,那就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至少,你要懂得,在你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之前,有些东西,暂时还不能够拥有。”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呼律仁愣了片刻,摇摇头,开始给雪颜喂药。
可是雪颜牙关紧闭,呼律仁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把那几颗药丸灌进去。愣了片刻,呼律仁找来一只银匙,试图将扁平的银匙塞到雪颜的上下齿之间。可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雪颜的牙关咬得像紧闭的闸门。呼律仁认为这也许是雪颜躺着的缘故,于是又坐到雪颜身后,用自己的肩膀将雪颜软塌塌的脊背挺起来,然后艰难地将手伸到雪颜的嘴边,试图将她的嘴掰开,把药丸塞进去,可是眼看就要掰开了,不料雪颜身子一滑,又出溜了下去。气得呼律仁对着毫无知觉的雪颜咬牙切齿,挥拳作势。
呼律仁站在榻边看着雪颜,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对紧闭着双眼的雪颜说:“雪儿,不是我故意欺负你,而是你如果不赶快吃药的话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也不是胆量不够,更不是冒充正人君子,而是你这样昏迷不醒,我真的不忍心,因为你也许会不高兴我这样对待你。以后,我会向你坦白,今天晚上我对你做了什么,可是,在你真正属于我之前,我不希望你知道这一切。”
说完,呼律仁将药丸含在自己嘴里,去吻雪颜的樱桃小口,试图用这种比较温柔的办法撬开雪颜的嘴。
昏迷中的雪颜只觉得自己孤身一人走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大漠中,她还很奇怪,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一时间不明白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整个大漠只有白茫茫的沙粒,像珍珠一样泛着幽暗的光泽,像流水一样让自己无法控制脚步,又像无边的梦境一样让自己找不到出口。雪颜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也不知道前面会不会出现与白沙不同的景物。
干燥的风撕扯着她的衣服,酷烈的阳光蒸发掉了她身上的最后一滴水分,雪颜觉得自己快要脱水而死了,但是,见不到人烟,见不到绿洲,见不到水源,她无法停止脚步,只能机械地、完全靠着求生的本能走啊走,迎着烈日和狂风,永无止尽。因为她不能停止前行,一旦停下来,她就永远不可能站起来了。
可是,走了很久,除了白沙,什么也看不到,就在她想停下来做永久的休息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绿洲。那里绿树成荫、芳草萋萋、清泉潺湲、飞鸟鸣唱。她振作精神,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向那片绿洲奔去。
她掬起一捧甘甜的泉水,送入干渴的喉咙,一霎时,整个心田都盛满了清凉。
突然,清可见底的水中出现了一个男子的影像。那影像十分清晰,雪颜甚至看得见他额头的纹路、嘴角的笑意和腮边的胡须。
雪颜奇怪地问他:“你到底是谁呀?怎么总是出现在水里?”
男子笑笑:“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而且,你不远万里来到这大漠,不就是为了和我生生世世相守吗?”
雪颜忘记了双手间捧着的泉水,甚至她刚刚那样渴望得到的泉水从指缝里流走了也毫无察觉,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男子:“你错了,我不远万里来到大漠,不是为了你,我是来与冒顿大单于和亲的,可是,你不是冒顿大单于。”
男子有些伤心,但很快就释然了:“没关系,你现在是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终属于谁。别的事情,你不用管,只要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就可以了。”
“你对我说过的话?”雪颜使劲儿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男子究竟是谁,更想不起来他对自己说过什么话。
男子的影像在平静的水中慢慢淡去,就像一幅浸入水中的水墨画,那丝丝缕缕的墨迹很快消失不见。雪颜不由得大喊:“你别走!你别走!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呢!”
可是,有什么东西冷不防滑入她的口中,让她无法喊得痛快,只能在嘴里发出很不清晰的“唔噜唔噜”的声音,而且,她的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抓着,似乎想抓住那个神秘的男子。
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连同水中的男子、清泉、飞鸟和绿洲,甚至一望无际的白沙,都在一眨眼之间,从雪颜的眼前消失了。
雪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所有的景物都不复存在,内心感到恐惧,就在她认为自己掉进了无底深渊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不要抓了,再抓,我的衣服就要给你撕破了。”
雪颜猛然惊醒,双眼一睁,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攀在呼律仁的胸前,呼律仁则一边用双手护着衣服,一边躲躲避着雪颜的袭击。她顿时满脸通红。她想起来了,自己被呼律仁从千军万马的包围中救出,一路狂奔,然后,自己在玄冰摔倒的时候晕了过去,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不过,雪颜看着呼律仁的脸,突然发现,他和屡次出现的水中的男子一模一样,而且,她也想起来,在和亲的路上,呼律仁对她说过,她最终是他的女人。
雪颜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对呼律仁说:“是你救了我?”
呼律仁冷哼一声:“当然。难道你以为,是冒顿那个胆小鬼救了你?”
雪颜有些不高兴:“冒顿大单于他不是胆小鬼,他前面之所以放弃我,是因为要回到王庭去调兵遣将。后来,他不是及时赶过来了吗?如果不是他的大军及时赶到,我们恐怕也很难脱身。”
呼律仁嘲讽地一笑:“呵呵!不愧是大汉来的女子,总是讲究一个从一而终。”
雪颜一听这话更加生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五十章 往事依依
更新时间2010…7…15 8:35:42 字数:2826
呼律仁说:“冒顿将你在雁门关外晾了大半天,也没见你这么生气,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大实话,你就急眼了。”
雪颜急道:“喂!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往清楚里说,什么叫做我急眼了?我怎么急眼了?我急眼了吗?”雪颜被气得有些语无伦次。
呼律仁淡淡地说:“你瞧瞧你,脸都白了,还说不急?”
雪颜一顿,只得放缓了语气:“好吧,我不急。那你好好说,为什么要提那些事?”
“你指的是哪些事?”呼律仁揣着明白当糊涂,故意不接雪颜的茬儿。
雪颜深吸一口气:“我说的是,你为什么非要重提雁门关外的事,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无论对于大汉,还是对于匈奴,都是一件不愉快的往事。我想,作为匈奴的左贤王,你也一定不愿想起这么不愉快的往事吧。”
呼律仁说:“如果我是大单于,我一定不会让你那样难堪。”
雪颜说:“可是你不是大单于,你只是左贤王啊!对了——”雪颜突然想起俞古凡的话,就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是不是以前你差一点儿当上大单于啊?”
呼律仁一言不发,只是给雪颜递过来一碗水:“我可真是佩服你,在千军万马前说了那么多话,昏迷了一天一夜,水米未尽,还受着伤,现在,刚刚苏醒,居然还能喋喋不休这么长时间。我跟你说过了,话太多的女人,是不会讨男人喜欢的。”
雪颜翻了他一个大白眼:“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教训别人的人,也不会讨女人喜欢的。”
呼律仁皱紧了眉头:“我说,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雪颜也觉得很累,就不再吭声,闭目养神。
呼律仁摇摇头,准备出去给雪颜拿些吃的东西过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声惊叫,他紧张地转回身来,以为是突然出现了刺客。没想到,什么也没发现,雪颜还是好好地躺在榻上,只是她一脸紧张:“这么说,我在你这里待了一天一夜了?”
没看见刺客,呼律仁松了一口气:“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一天一夜又怎么了?一天一夜,你能捡回一条命来就不错啦。”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雪颜使劲儿摇着头,“我要说的是,冒顿大单于一天一夜没找到我肯定会着急的。而且,如果他发现我在你这里……”
“那又怎么样?”呼律仁不屑地说,“他自己没本事保护好自己的女人,那就由别人来保护好了。”
“他那是不得已。”
“不得已就可以丢下自己的女人不管吗?让一个女人替自己顶着千军万马,自己却逃走了,真是丢我们匈奴勇士的脸!换了别人……”
“你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好不好!”雪颜突然截断他的话头,大吼一声。
呼律仁震惊地看着雪颜,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雪颜流着泪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在冒顿大单于心目中究竟是什么位置,我自己清楚,不用你来告诉我。”
“你既然知道,那么……”
“我能选择吗?”雪颜抬起泪眼,显得无助而凄凉,“我替皇上皇后的亲生女儿来和亲,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愿意,没有人关心过我能否接受这个决定。他们只是把我当作了一件礼物送给你们的大单于,而这件礼物还很不一般,因为她关系到你们的大单于是否满意,是否不再对汉朝发兵掠夺。所以,我虽然是一个人,可是在你们的眼里,不过是件礼物,和那些汉朝送给你们的茶叶丝绸牛羊粮食一样性质的礼物。所以,这件礼物必须完好无损,否则,由于这件礼物的破损或者丢失,你们的大单于会再起刀兵的。”
呼律仁沉默了一会儿,歉然道:“对不起雪儿,我没想这么多,我只想让你过得平安,不想让你受苦。你也看到了,我们匈奴,也不是那么太平的,这些年,总是有几个和呼吾涅斯、俞古凡一样的人想要一争单于之位。有一段时间,想当单于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每天战祸不断,牧民们无法正常生活,老人孩子们始终生活在恐惧和危险之中,后来,大家提出,每人划一块地方,分而治之,互不干涉,这样,大家就都能做单于了。”
“可是,这样的单于当上了又有什么意思?”雪颜不解地问道,“再说了,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难保不推翻互不干涉的约定,一旦权力的yu望膨胀起来,他们还是会对觊觎已久的邻近的地盘发起攻击的。”
呼律仁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正是因为这样,当年,还不足以统一匈奴的我放弃了大单于之位。”
“因为只有冒顿才有能力不让匈奴四分五裂?”
“正是这样。”呼律仁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青草地,陷入了回忆之中,“当年,我只有二十三岁,我的父亲也耆罕陀大单于刚刚去世,随着他的去世,那些早就想当大单于的人立刻从蠢蠢欲动变为明目张胆,各自拉起大旗,纷纷自立为王。我很想改变这种状况,可是力不从心。当时,冒顿实力最强,收服了好几个部族,渐渐的,我与他、还有另外一个单于形成了三方分立之势,谁也不肯退让一步,都想吞并另外两方,成为草原霸主。”
“那么,你的力量肯定是其中最薄弱的了?”雪颜一边猜一边问。
“是啊。当时,拥立我的只是一些父亲的老臣,虽然忠心耿耿,可掌握的兵力不足。他们都劝我拼死一搏,绝不能将我父亲辛辛苦苦得到的单于之位让给别人。刚开始,我们互相打了几仗,我的损失最为惨重,几乎折损了近一半的兵力。那些老臣们没有退缩,鼓励我一定要坚持到底。可是,我想了好几个晚上,突然发现,这样打来打去,遭殃的都是草原上本来安居乐业的牧民们。牺牲了那么多人,就为换得一个单于的称号,真是得不偿失。于是,我决定放弃。我主动联络冒顿,告诉他,只要他能结束这种四分五裂的局面,我就不再与他相争,让他成为草原上独一无二的霸主。”
“冒顿肯定同意了。”
“他当然会同意,终于有一个对手主动放弃,他干嘛不同意?于是,我们联合起来,收服了另外一个单于的人马,至此,几年的战争终于结束,草原上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牧民们又可以迎着晨曦放牧,孩子们又可以嬉戏玩耍,女人们又可以随意到河边浆洗衣服,而停止了几年的牧歌和舞蹈,又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唱起来跳起来了。”
“那么,你真的心甘情愿将单于之位让给冒顿、一点儿都不想夺回来吗?”雪颜不相信一个眼看就要达到权力巅峰的人突然走下来会如此平静。
“当然不是。”呼律仁白了雪颜一眼,“一个女人,只管站在男人背后安享荣华富贵就可以了,不要显得这么聪明。”
雪颜不服气地说:“可是,这些事情是明摆着的么,即使是我这样无知的妇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