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会杀我。”贺兰淡淡的说。
她无条件的信任和不在意让他颇为恼火,他一掌击在桌上,俯过身子欺近了她:“你就这么相信他们?”
贺兰始终垂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珍馐,偶尔抬头瞟他一眼,也是冷冷地,让他心发寒,以前亲密得连空气也塞不下的两人,现在感觉之间横亘着巨大的鸿沟,叫他望尘莫及。
应该彻底厌弃她,就这么送她去死的!
可就是无法下手。她生,他恨。她死,他会悔。
他直起身子,凝望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良久,终是拂袖怒气冲冲离去。
在他走后,贺兰的伪装全部溃败,她嘴角微微下垂,忍住落泪的冲动,默默地继续吃菜,然一口饭下肚,才发现饭菜早就冷掉了。
方舒一行四人一路避开人多的地方,极为顺利地到了长安,方舒毕竟还是个孩子,确切的说是来自农村的孩子,虽然以前偶尔也进弘农城赶集什么的,可是弘农怎么能跟长安这样的城市相提并论呢?就算是长安的泥土,那也比弘农的要尊贵,因为这里,是天子脚下。
他整个人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许多在弘农就能看见过得小玩意,在他眼里硬生生就镀上了一层金,越看越不一样。
人高兴了,话也多起来,他扯了扯阴渐寒的袖子,道:“师兄师兄!快看,是糖人呢!”
看他哈喇子都要流下来的可怜样,阴渐寒无奈地摇摇头,拉回自己快被扯掉的袖子,眼一横,道:“想吃?”
方舒忙不迭点头,眼睛里仿佛有闪亮亮的星光在闪动,阴渐寒摸摸他的头,一把扯下荷包,往小贩走去,若不是天性内向使然,方舒早就高兴得要蹦起来了。
一手一串糖人,他如获珍宝,每一下都舔得极为小心,好像用大力了糖人就会消失一般,冷若和莞尔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天真无邪的他,不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忍。
喧闹的人声中突然一闪而逝不和谐的脚步,声音很轻,动作也很快,可还是叫冷若敏锐地捕捉到,他不动声色地加快了一步,和方舒并行,低声警告道:“有人在跟踪,别玩了,赶紧去公主府。”
方舒有些害怕,怯怯地缩了缩脖子,点头说好。也不敢再左顾右盼,闷头往前走去。
莞尔和冷若依旧跟在他和阴渐寒身后,随时注意跟踪之人的动向,然拐过弯,就发现那些人已经不在身后了,看来是知道自己被发现,回去了,或者是隐匿在人群中。冷若不敢掉以轻心,方舒一进长安就有人跟踪,看来舒瑾在长安的耳目实在不少,说不定这街边摆摊的就是他的人。
公主府门口把守着两个守卫,两个人见到阴渐寒和方舒,皆横眉相向,摆摆手就要赶人,方舒只是远远地看过这样华丽的门,从来也没有进去过,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情在守卫的凶恶脸色下更加害怕,他缩缩脖子,躲在了阴渐寒的身后。
“你们干什么?”莞尔冲上前一把打掉守卫要推阴渐寒的手,不由怒道:“这是公主要见的人!谁让你们如此放肆!”
守卫见到莞尔,心肝一抖,慌忙哈腰道歉,大骂自己有眼无珠,莞尔一个白眼丢过去,拽着方舒就往里走。阴渐寒紧跟其后,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他还特意扬了扬拳,吓得守门的脸色一白,忙连声道了歉才满意地进去,冷若摇摇头,一言不发。
“公……公公……”方舒很想说出那个主字,可是一时紧张,结巴导致那个主字怎么也说不出来,几个公连在一起,就成了公公,晚雩失笑,道:“我可不是公公啊。”
她虽笑得温柔,可是被这样开玩笑,方舒还是紧张,他垂下头去捏着衣角,不知所措起来,晚雩又说:“就当是你自己的家,不要拘谨了。”
方舒点点头,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阴渐寒上前一步,对她拱了拱手,取出一张羊皮书递过去,神色严肃道:“公主,这个请您过目。”
晚雩接过,好奇的目光在见到羊皮书上的血迹时变得凝重,她打开了羊皮书,仔细看了起来。
“小公子。”晚雩差点就要喊出方公子,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变成小公子,方舒第一次被人称作公子,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轻声道:“公主还是叫我阴十一好了。”
晚雩眉梢一挑,看了一眼阴渐寒。
阴渐寒眉头一皱,这才想起来当初自己开玩笑,说要让他当自己的亲弟弟,看来他是听进去了。
“那好,阴公子,到时候还需要你作证,你愿意指证河南王吗?”
方舒点头如捣蒜,十分真诚的看着晚雩,晚雩微微一笑,赞许地看着他。
方舒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圈套,还满腔热血,以为终能报效朝廷。只是一场戏,他们演得天衣无缝,轻松的就将方舒蒙了过去。晚雩收好羊皮书,吩咐下人收拾出三间厢房给他们住。
方舒前脚刚离开,方馨后脚就闯进了公主府。
“舒晚雩!”下人们不敢拦她,又不敢让她进来,一路跟在她身后,企图劝她就此回去,方馨一个眼神横过去,吓得他们胆儿更小了。她准确地找到晚雩所在,恶狠狠扑过去。
“你想对舒儿做什么?你这个没人性的女人!我掐死你!”
方馨完全失去了理智,力气大得吓人,晚雩一时不慎,竟被她死死掐着不能动弹,胸腔里的空气迅速流失,脖子快要被捏成一根管子,她挣扎着要去抓开她的手,却不想方馨就算受了伤也不松手。
她是抱了与她同归于尽的想法才来的!
仆人们见状,吓得更是面无血色,一窝蜂似的围上来,拼了命架开方馨。好不容易从她的手中逃离,晚雩捂着脖子大口喘气,疼痛使然,她怒火中烧,推开扶着她的侍从。
“你发疯也不要跑到我地方来发!”
方馨扭动着手挣扎,破口大骂:“你才是疯子!你凭什么关着我儿子!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晚雩想起四年前自己唯一的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不由在心里冷笑,对方馨的恨更加深刻。她的身体不容易怀上孩子,好不容易有了,却被他们下药胎死腹中,导致她永远都不可能再怀孕。
方馨要她还孩子,呵!那她的孩子谁来还!?
“小四嫂的孩子不是在王府里好好呆着吗?怎么来这里问起我来了?难道小四嫂不仅疯了,还痴呆了?!”她斜眼睨着她,那眼神,真的就像看一个疯子。
方馨挣了挣手,无奈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守卫架住,动弹不得,她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你根本不是人!你是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
侍从们听着方馨不断的叫骂,一个个在心里捏了把冷汗,却不是为方馨,而是为自己,这两位之间素来就不和,如今方馨突然来这里闹,肯定是遇上了什么大事了,这下可好了,知道的却越多死得越快,他们可不想死得这么冤啊!
晚雩面不改色地听着她的斥骂,直到她累了,骂不动了,才眉梢一挑,冷冷地道:“骂完了?”
方馨瞪着她。
“我告诉你,我再没人性,那也是被你们逼的!我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第106章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7)
寂静的夜,和平常无异,公主府的侍从们干完活就回房间睡觉去了,留下守夜的侍从见无人监管,便有些松散,或倚在墙上打盹,或靠在柱子上假寐,只有那么一两个打起了精神。
唰唰的,好几道黑影一跃翻进墙头,发出巨大的动静,惊醒了守卫。
“有刺客!”
整座府邸就好像受了惊的马,一下子乱起来,项陵睡得浅,在有人喊出来之前就已经警觉,他一把抽出龙渊剑,冲出了卧室。
晚雩紧忙抓过外罩披好,也跟了出去。
刺客共有四人,武功不怎么样,还不等项陵出手,就已被擒住,他们见逃脱不掉,便纷纷咬舌自尽,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项陵提剑看着他们,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糟糕!调虎离山!”晚雩脑海中电光一线,冲口而出,项陵终于想明白哪里不对劲,忙掉头往方舒所在厢房而去。
一把推开门,果见屋中空空无人。床榻上的被子被掀开一角,并不凌乱,屋中摆设也没有乱掉,看来对方是在方舒没多少反抗的时候劫走他的。他把手伸进了被中,心里一沉。
“我去追!”阴渐寒面色极差,转身就要走,晚雩拉住他,她看了一眼项陵,心领神会,“来不及了,他已经被带走很久了。”
项陵收起剑,走了过来:“被子是冷的。”
莞尔咬着下唇,道:“我去监视舒瑾,见机行事。”晚雩点点头,并未阻拦,冷若也要跟他一起去,却被她拦住:“你留在这儿。”
然冷若不是她的属下,自然不可能听从她的话,最终还是两个人趁夜潜入了河南王府。
方舒听到有人叩门,还以为是阴渐寒,没想到竟然是一个黑衣人人,还来不及喊就被打昏,一醒来就到了陌生的地方。他迷惑地看着床顶,眼珠子动了动,良久才落到床边打盹的男人身上。
只轻轻一动,就惊醒了男人。
“你是谁?”他如惊弓之鸟,顿时蜷起身子,往角落缩去,舒瑾很久都没有诊脉高兴了,眉毛都要跳起舞来,他一把抓住方舒的手,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舒儿,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都怪那群废物,竟敢伤害到你!别怕,爹已经处罚了他们。”
方舒看着眼前这个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自己的奇怪男人,更加害怕了,他内向,本就怕生,舒瑾如此莽撞地说话,生生吓得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也就自动忽略掉那个爹字。
“舒儿,舒儿你怎么了?脖子疼吗?还是其他什么地方疼?告诉爹!”
方舒这回有些明白了,也听清楚了爹这个字,他没见过舒瑾,自然也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眼中那个通敌叛国的坏王爷,一时间有些迷惑,呐呐地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你是我爹?”
九岁以前的记忆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自己被坏人抓住关了很久的黑屋子,才被冷若救出,那一段日子,是他最不愿想起来的经历。至于之前的事,也是阴渐寒告诉他的,他从没怀疑过。
父亲,那是很遥远的名词。
舒瑾见他傻傻的,不由在心里更加痛恨晚雩,若不是她从中阻挠,岂会让他们父子隔了十三年才相见?
“对!我是你爹。”他郑重地点头。
方舒眼中的迷雾被一道闪光刺破,目光整个儿明亮起来,他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有些害怕,却又充满希望的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是我爹?”
舒瑾点头,方舒心里好像被什么填满,满的装不下,就要喷出来,他又问:“你是我爹?”舒瑾心里很不好受,同是他的孩子,一个在王府得到了最好的照顾,一个却颠沛在外,好不容易才能寻来。
他倾过身子抱住了他,一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忍住掉泪的冲动,“我是你爹!我是你爹!我是你爹!”
方舒任由他抱着没有动,直到他放开,才问:“那,我娘呢?”
舒瑾轻拍一下他的肩,笑道:“你娘最近为了你的事很累,正在睡觉,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们给她一个惊喜。”
莞尔和冷若在王府找了很久,才在离主卧不远的一个小院落里找到了方舒的踪迹,两人掀开瓦片,正好看到“感人”的一幕父子相认。
父子俩说了一会儿话,一时间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个人对对方的了解都几乎等于零,也没什么共同话题,话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方舒现在整个人处于亢奋阶段,进长安的目的什么的全抛到了脑后,完全沉浸在找到了血亲的喜悦中。
舒瑾没留多久就走了,顺手熄了灯,然方舒经过这件大事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想着今后的日子。刚才高兴太过,竟然忘了问他是干什么的,不过看这个房间的摆设,应该是个大户人家吧。
他虽然对钱财不是很熟悉,但是只要是个人都会喜欢富奢的生活,他自然也不例外。
舒瑾人走了,却留下了很多护卫看守,把屋子包围的水泄不通,一时间,莞尔和冷若无从下手。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继续矮下身子盯着屋内外的动机,伺机行动。
月西斜,很快就要天亮了,冷若突然拿手肘推了推莞尔,“我们两个进出王府没问题,可是带着他,很可能走不掉。”莞尔狐疑地看着他,冷若在她耳边悄悄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天很快就亮了,方舒起了床,早有丫鬟捧着衣服和洗漱工具等在门外,她们见他开门,屈膝行了礼,默默鱼贯而入,服侍他更衣,方舒很不习惯在这么多双异性的眼睛下穿衣服,眉头一皱,挥手让她们都出去。
方馨这些天一直没有休息好,眼睛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黑色,昨夜更是一夜的噩梦。睁开眼睛,身边和往常一样是空的,虽然没有早朝,可舒瑾还是一样早起,更何况过了年小皇帝就十五岁了,很快就要亲政,官场上的气氛开始微妙起来,他必须要更加小心。
刚起床就听丫鬟说舒瑾准备了惊喜给她,她问,丫鬟也说不知道。怀着狐疑走出屋子,一出院子就看到舒瑾迎面走过来,他面上带着微笑,如沐春风。
“带你去看惊喜。”他神秘一笑,牵起她的手就往前走,方馨一路上问了很多遍,他都不回答,直接带她到了小院落,此时,方舒刚好洗漱完走出来。
四目相对,方舒从方馨的眼中看到了许多他熟悉的神采,他站在原地,表情变得诡异。舒瑾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还以为他是高兴的,嘴角微微上扬,笑了。
方馨大步跑过去,哆嗦着伸出手,呼吸也开始不稳,没多久,眼泪开始下落,她几乎是扑上去的,方舒一时无备,后退了一大步,才稳住身形。
“舒儿!我的孩子!”她开始哭,方舒一时手脚无措,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舒瑾走了过来,轻拍着她的背,将她拉离他,方馨这才意识到自己大大失态了,忙用手巾擦擦眼泪,又哭又笑地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