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死朗赫!坏朗赫!讨厌鬼!”春荷揉着脑袋跺着脚,大声吼出来。
“少奶奶,门外有人找您。”丫头进来通报,看见正一股邪火的春荷,吓了一跳。
“谁找我?朗赫呢?”春荷不耐烦。
“少爷刚才出门了,下山了。”
“什吗?!他现在越来越过分啦!说走就走,还没解释完,他凭什么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走啦?!”春荷觉着肺马上就要炸裂了。
小丫头不敢吭声,也不敢离开,低着头站在一边儿。
春荷看看她,实在没了一切兴致,一屁股坐下,吼:“不见!谁也不见!”
“可是,他说他必须见您,他也可以等您……”丫头惶恐的回话。
“谁呀这是?真没眼力见儿!让他等!就不见!”春荷霸道的喊,她打定主意,只要朗赫不回来说清楚,她就消极对待一切。
“说谁没眼力见儿呢?”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房外响起,打开房门,一个身着长袍的年轻男子挺拔直立在眼前,春荷一怔,觉着此人并不面生,但又一时没想起在哪里见过。看见春荷痴愣愣的样子,年轻男子嘴角上扬,摘下礼帽,走进春荷,一把搂住她,喃喃轻呼:“琥珀,妹妹……”
“荔程风!”春荷脑子里闪过那晚放走她和革命党一众那年轻军官的脸,失声大呼,惊异不已。
“不是荔程风,是万子芽,我是你的哥哥万子芽!”荔程风抱着春荷纠正道,春荷感到他搂着自己的身子微微颤动,不知是激动还是难过。太突然了,春荷从没想过和荔程风的见面会是这样仓促和不知所措,在朗赫的故事里,她只是艰涩的接受了万卓尹这个父亲,可是对于荔程风,她实在没法将一个军阀和自己的生命联系起来,但纵使如此陌生,荔程风在抱住她的那一刻,春荷的心还是软化掉了,直到荔程风的泪水滴进了自己的颈子,她才真正意识到她和她的至亲今天真正的团聚了!
哥哥
一五三
春荷感到荔程风的身子连呼吸都不住的在颤抖,一阵心酸涌上,她“哇”的哭出声来,兄妹二人相拥痛哭,久违的血缘亲情第一次浓烈的遍布春荷全身,她这才知道,原来亲情的相聚,是一种充满了苦涩的甜蜜。
“你为什么会上山来?”情绪平复后,春荷这才好好端详起荔程风,青衣长袍,头上戴着礼帽,原本就邤长的身姿显得更加挺拔,没了一身戎装,多了一脸温情的荔程风现在看上去出奇的柔和,和春荷印象中那个傲气冷峻的青年军阀大相径庭。
“我想见你,我等了这么久,现在真相大白了,我必须认回我妹妹,一刻也等不了了!”荔程风的眼神一刻不落的望着春荷,生怕一眼没见,眼前的人就又像上次那样转瞬即逝。
“这是怎么回事?你早就知道了?”春荷觉得不可思议,但转念想想也不是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的,那次在山里追查革命党,就是他放走了她和万先生,那次在昆州和孔英琪短兵相接的队伍不也是“荔家军”吗?怪不得朗赫能那么容易找来素无往来的军队,原来他们早在很久以前就一起暗中帮助着自己。
听见春荷提问,荔程风微微叹气,眼神逐渐渺远:“其实从小我就知道我不姓荔,那个家里除了大哥对我像亲兄弟一样,其他的人都疏远我,他们说我是扫帚星,说是因为爹捡了我所以惨遭横祸,被我克死了,娘从来都不理我,她恨我!其他兄弟姐妹也常常欺负我。但大哥却是我的保护神,他比我大十几岁,他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他说爹捡回我的时候很高兴,他说爹其实是很喜(…提供下载)欢我的,爹的死只是意外,如果爹在天有灵也不会放任他们这样欺负我。后来,闹起了饥荒,娘和妹妹被饿死了,大哥背着我逃出了村,幸亏遇上林大人我们才没被饿死。林大人是那时候的海军总督,他看上大哥的好武艺,一再劝说大哥留在他麾下,我也因为大哥的恳求被林大人资助送去国外读书,研习军事。 后来的五年里,我不知道国内已经风云变幻成这般混乱模样,只从大哥的信中点滴听说局势的突变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林大人在海战中战死,大哥在贪官陷害的围追堵截下逃出监狱,进了山,成了匪。但他坚持不要我回来,甚至以命相逼,要我好好读书,他不断的寄钱给我,无论自己多苦,直到他发迹、成功,他才在安全的情势下同意我回来帮他。我欠大哥太多,这辈子都还不完。”荔程风的表情黯然,看上去往事让他很沉重。春荷按了按他的肩,表示安慰,荔程风回应给她一个了然的微笑,接着讲:
“在我回来后的第二年,有一天大哥带回来一个人,那人见了我便凝望着我的脸出神,大哥也一反常态,既不介绍来人也不与我攀谈,只是紧张的盯着那人看。不一会儿那人点点头,大哥的神色却更紧张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我叮咛了两句,之后便要我跟着来人去云基山顶,那里有大哥幽静的宅邸,只有重要事情协商大哥才会去那里。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听大哥的话,和那人一起到了目的地,然后他告诉我,他叫朗赫……”
一五四
“朗赫?”春荷的脸色变了变,但没有再做声,示意荔程风继续讲下去。
“朗赫给我说了一个奇异的故事,呵呵,除了荒唐,我不知道能用什么来形容我当时的感觉。我想是因为大哥年龄大了,居然听信这种江湖术士乌七八糟的理论,不知所谓。但朗赫并没有理会我的轻蔑,只约我那月十五在云基山顶再见一面,虽然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但好奇心驱使我倒要看看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同意了,但我没想到他居然没到约定的时间就匆匆忙忙的来找我,说要我帮忙。他说那个故事里的小女孩儿铸下大错,很可能丢了性命,要‘荔家军’去解救,那是我以为我算是知道他到底打什么算盘了,原来他编一个离谱的故事就是想要利用我们‘荔家军’的本事!我不理他,一意孤行的禁绝了所有‘荔家军’的行动,这一切大哥都蒙在鼓里,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大哥听到消息才抱怨我太鲁莽,果然,后来发生的一切,注定了我一生都无法弥补的悔恨……”荔程风突然停下,哀伤的看着春荷,抚摸着春荷的脸,忽然泪水滂沱:“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嫁给他!”
“你?”春荷不明就里,但荔程风神情里的抱歉却明明白白的映入眼帘。
“尽管我鄙视朗赫,但还是赴了他月中之约,如若我亲眼所见,这一生我都会对这样的事嗤之以鼻……他真的像他故事里讲的那样……变了!”像是又回忆到了那张狼皮,荔程风眼睛瞬间紧闭。“那一刻,我觉得如堕冰窟,我反映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那个小女孩,我的妹妹,竟因为我的无知,她嫁给了那个怪物!本来就被绑在树上的他,那一晚被我无数次的鞭打,我心里除了恨和懊悔,已经没有其他。我丧心病狂般将他抽打到天亮,在眼睁睁的看着他恢复人形后,我又忍不住狠狠的打他!他被我打过、骂过、踹过、侮辱过,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出声,我恨不得打死他,但渐渐恢复理智的我,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他是我亲妹妹的丈夫!而且还是我一手造成的孽缘!”
荔程风后悔不已,春荷瞪大双眼无言以对,原来,长久以来他们这两个春荷生命中极度重要的男人居然是这样尴尬相处的!而且那个睿智沉稳的朗赫,竟还有过这样悲惨的时刻……
“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现在知道这座倒霉山秘密的除了你我还有我的大哥,不过你放心,大哥通情达理,他从来只要我好好和你们相处,不会说出去的。只是,万先生……我永远也想不到,原来我追捕了那么久的革命党居然是我的生身父亲……如果相认,想必又是一场噩梦。”
……
直到荔程风走了几个时辰,春荷才从懵懵懂懂的感觉里清醒过来,心里一直回味着他的话:如果相认,想必又是一场噩梦。怎么自己就没有想过,那么义无反顾的去相认,换来的也许并不是天伦之乐。荔程风的话很对,朗赫的出尔反尔是不是也是因为缜密的考虑呢?刚才本想留荔程风多待几日,但他却面露难色,考虑良久还是摇头说自己已应了他人之约,必须赶去,过些日子再来探望春荷,一起商议认父之事。
春荷觉得今日和荔程风的相认像阵暴风,来去匆匆,但留下的后果显著,虽然那声“哥哥”自始至终没有叫出来,但自己的心却在他离去后的回味中慢慢融化。但春荷的底气并不足,因为沈家父母对这些事还一概不知,他们的心都在这个女儿身上,如果得知她不仅知道自己的身世,还瞒着他们自己去认亲,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怕是一时难以接受的。跟荔程风见完面,春荷发觉自己不那么怨恨朗赫了,就像荔程风说的那样,朗赫做事一向有自己的分寸,他的身体里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一切随他去好了,自己身边有了亲哥哥的陪伴,就不再那么惧怕下一个可能出现的悲剧了。
一五五
让春荷没有想到的是,朗赫这次下山几乎过了一个月才回来,他看上去累,眼里也没了平时精明闪亮的样子,反而有了一种等待的意味,常常魂不守舍。
春荷端来上好的普洱,在朗赫面前坐下,问:“你怎么了?刚回来就焦虑不堪的,发生什么了吗?”
朗赫不做声,痴痴望着春荷,意犹未尽的样子。
“你怎么了?累了就睡吧,我给你铺床,你就在房里睡,我出去。”春荷总觉着朗赫有点怪异,但想想再过一天就是月圆之夜,也许这样的疲乏是正常的。
“你不恨我吗?”朗赫没头没脑的问。
春荷怔了一下,了然的勾勾嘴角,微笑着安抚朗赫小心谨慎的卑微的感情:“不恨了。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不应该干涉太多。”
“可我宁可你恨我……春荷,你不该这么轻易的就原谅我。”春荷的宽容更让朗赫无地自容。
“不恨,因为我爱你。”春荷看着朗赫字字珠玑,末了,又叹了口气,对着朗赫瞬间呆滞的脸平静的说:“我给你铺床,你先好好睡下,明天会很费力气的。”说完,安安静静的将床铺收拾好,端起喝完的茶碗闭门走了出去。
朗赫目送春荷走远,无奈的闭紧双眼,咬着牙痛苦的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对我越好我就越心痛,春荷,对不起,欠你的,下辈子还你……”
春荷觉得这次朗赫一定又筹谋了什么事,还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否则朗赫的样子不会这么绝望,这么担忧。难道“源”字号真出了大事儿,回不来了?正考虑要不要给老夫人说一下自己的想法,电话突然响起,春荷接起,荔程风的声音传来:“我找朗赫!”
“子芽?你干嘛?”
“春荷啊?哦没事,问问朗赫在不在家。”
“刚回来,可能睡了吧,我也不知道,有事?”
“回去了?他怎么都不说一声!还睡觉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的着?”荔程风不满的嘟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春荷隐隐觉得荔程风和朗赫有事瞒着她。“你在哪里?你们要做什么?”春荷提高警觉。
“嗯?”荔程风顿了一下,忙解释道:“你别瞎操心了,没事,只是最近我和他有个买卖要做,不方便透露。”
“什么买卖朗赫会和你做?他不动军火的啊?你们要挟他?”春荷想起过去为了她朗赫做的种种牺牲,不寒而栗。
“你想什么呢?为了你我也不会啊!总之你别管了,叫醒他,让他立刻下山,我有事必须和他面谈!”荔程风无奈的催促。
“你在嫠州?你什么时候来的?”春荷一惊,到底是什么,让他还时隔一个月又赶了过来?
“别问了!这是我和朗赫的问题,你好好在山上带着,月中过后我就去找你!你相信我,朗赫那……没问题的。”荔程风信誓旦旦,春荷也不便再问,怏怏去玉玺阁喊朗赫。
一进卧房,春荷才发现朗赫并没有睡下,只是出神的望着春荷摆着各种小玩意儿的桌台,目光发直。
“荔程风叫你下山,他怎么来了?你们有什么买卖?我也要去!”春荷拉拉朗赫衣角,自从春荷说她不走之后,就很少看见朗赫的笑容,或者,压根儿就很少看见朗赫的人了,这次突然来去匆匆的朗赫,也让春荷感到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朗赫回过神,无声的盯着春荷看,忽然一把搂住她,紧紧的拥抱着。
“怎么了?”春荷透不过气来了。
“别动,让我抱抱。”很少见的,朗赫任性的拒绝,肩上的力量用的更重了。
很快,朗赫放开春荷,又揉了揉春荷的脑袋,说:“听话,在家。不要想我。”虽然只是轻轻的两句话,但朗赫说的不容置疑,春荷没了反驳的勇气,只好点头默许,但心里的滋味很怪,好像有那么些依依惜别的不舍。
引君入瓮
一五六
十月十五,春荷一个人在房里来回踱步,一刻也没法让自己安静下来。今天又是还灵山特殊的日子,朗赫自昨晚走了就再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直接去祠堂等着了,也不言语一声,而且昨天荔程风的那通电话更让春荷不安,到底有什么事是一定不肯告诉自己的呢?春荷转来转去总觉着心慌的厉害,想了半天,一个人进了书房,想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是朗赫留下的。
书房很干净,桌上连片儿纸都没有,春荷在朗赫的抽屉里翻找,还是一堆账目和文件,什么不对劲都没有。不甘心的又翻查一遍,直到自己都觉着已经快把房子翻过来了,还是什么都没找到。春荷有点颓丧,累得直喘气,坐下休息时,忽然看到墙壁上的靖远送给朗赫的《春山栖霞图》一下猛醒过来,朗赫最信任的就是靖远了,也许在他那里能找到些东西呢。春荷匆匆跑进靖远的院子,还如往常一样,靖远的院子安安静静的没有人,下人打扫完应该也都吃晚饭去了,一盏孤灯在风中在空中飘摇,更显得这院子死一般寂静的可怕。春荷管不了许多,懵头懵脑的闯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