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谢了。”我看着这个在夜色中显得微微有些落魄的潇洒男子，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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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教坊柴房。
“你都和卢公子说清楚了？”蔡妈关切地问。
“嗯。”我点点头，不想多说。
“唉，”蔡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认命吧，玉娘。做教坊女子，就只有在宴乐之间逢场作戏罢了。运气好的，嫁到大户人家做个妾室，过个一年半载生几个儿子，那就算站稳了脚跟。运气不好的，嫁个平民百姓，将来生的孩子保不齐还得学声色之事，一家几代都脱不了乐籍，也是有的。所以连秀蓉虽然过分，我也能理解她。教坊女子，不容易啊。”
“那前头人呢？你看她，不仅色艺俱佳，还凭一己之力撑起左教坊，这份独当一面的派头，多么耀眼！”我由衷地赞叹道。
“玉娘，你这是孩子话，”蔡妈摇着头，不敢苟同，“旁人都只看见她风光的一面，却没看见她在背后的辛苦、努力、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她是真心热爱音律、歌舞和教坊，所以才会留下来，可是一个女人，无依无靠的这种日子，其中的苦，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能想象的。所以我才劝你，趁着现在年轻又当红，赶紧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当然，最好就是牢牢抓住你的陈大人的心！”
陈如意？不。他在我心里，是头号危险人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陷阱般的气息。
“蔡妈，你可闻得出，这是什么香草薰的？”我准备转移话题，掏出陈如意的手帕问道。
“好细软的绢丝，”蔡妈接过手帕，赞道。她深吸了一口气：“呒，好清爽、纯净的味道，错不了！”
“是什么？”我问。
“上等的雌同欢草。”蔡妈回答。
“那是什么？”我一头雾水，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植物。
“同欢草是一种香气馥郁的兰草，雄草开金黄色花朵，雌草开雪白色花朵。早年间，净堂国未婚的青年男女若是看上了谁，便用与自己不同性别的同欢草薰了自己的衣服手帕，来向意中人表示爱意。而被送薰香衣物的人，若也喜欢对方，便会收下，将此物随身穿戴。若不喜欢对方，则拒绝接受。”
“哦，倒是很浪漫的习俗啊！”我感叹着，心里却想：原来这只狐狸早就有了意中人！会是谁呢？我猜八成是那个蛮横跋扈的陈伊。
“不过这种习俗已经失传很久了，”蔡妈突然说道，“因为同欢草不易成活，需要很高的种植条件和技术，所以现在只有土生土长的京城贵族还保留着这种习俗，像是我们隋阳乃至全国的其他地方，都不大会有还遵从这种习俗的人。”
土生土长？京城贵族？我琢磨不透了。
就算陈如意来历不明，有可能是京城人，但是那个陈伊一口隋阳味道的官话，不像是和京城有什么瓜葛的人。难道那只狐狸的意中人另有他人？并且还是个京城贵族之女？
可要是如此说来，这对他的仕途可是大有帮助，他为什么还不赶紧把人家姑娘娶进门呢？就像卢家那样搞政治联姻，难道不是扩大自家势力最快又最牢固的方式吗？
“想什么这么入迷？”蔡妈打断我的胡思乱想，“这条帕子是从哪里得到的啊？”
“噢，在外面捡的。”我随便说道。
“捡的啊，我还以为你有遇到了什么名门公子呢。呵呵，不过也对，要是名门公子送信物给你，应该用薰了雄同欢草的东西送你。”蔡妈笑道。
“哪有这种运气，”我讪笑道，“才和仲玉说清楚，我现在还没心情接受别的男子。”
说着句话的时候，我也想起自己被陈狐狸迷惑的情景，不过嘛，我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他是狐狸，被他迷惑也算情理之中吧？
“没心情就加紧练舞吧，距离御前表演就剩一个多月了，你身为飞天素女的角色人选，可是责任重大。这又是生病又是调养，耽误了不少功夫。男女之情，费心伤神，往往还不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与其执着于情，倒不如用心打磨才艺，等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情伤好了大半，你说呐？”
我看着蔡妈慈祥的表情，暗暗为她的豁达喝彩。她经历过被辜负、意外生子这样的经历，相必也曾悲痛欲绝吧？可她却始终都如此乐观豁达，真叫我惭愧。
“蔡妈，我听你的。”我认真地承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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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正式和所有跳素女飞天舞的姑娘们一起集合练舞，我才发现舞音阁比我想象中要宽敞，天花板也是出奇地高。
连我在内的十个年轻教坊学徒，再加上资深的罗艺琳，这十一个人就是素女飞天舞的全部成员。
素女飞天舞的故事很简单，讲述的是净堂国一个美丽善良的少女被精灵点化成仙而飞天的传说。
全舞行进之时，扮演仙气的舞者由五个人围成圆圈站在下层，四个人围成圆圈站在五个人的肩上，而飞天素女则站在四个仙气扮演着用手搭起来的小小方寸之地。而精灵站在仙气和素女之外，用本身灵巧精妙的舞蹈来恰当掩饰仙气和素女们的失误。
罗艺琳扮演精灵，是领舞，这个角色要求极其优秀的舞技和现场应变能力，非她莫属；那九个学徒扮演的都是素女飞天之时萦绕在她身边的仙气。而我扮演的就是被仙气环绕着飞天而去的素女。
这个飞天素女看起来很风光，其实演起来也是极其辛苦和危险。要站在四个女子拉起的手上跳舞，所以动作不能太重；要上窜下跳，不仅要弹跳力好，还要根据舞曲节奏，不能早也不能晚……
三天下来，我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每天晚上蔡妈都会一边给我上药，一边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心疼得掉眼泪。
“没事的蔡妈，别担心。我不疼。”我总是这样安慰她。
其实不是不疼，是我很迫切地想遗忘情伤、证明自己。
因为——
“洛玉娘，有人找！”门房嚷道。
“哎呦！”经他这么一喊，我第一时间从好不容易站稳的“仙气”上摔了下来。
上部：当年初识 第二十八章 不是了断的了断
边上跳仙气的姑娘们一阵讪笑。
“嘻嘻，又掉下来了。”
“就是，这几天就没站稳过。”
“唉，怎么和人家比，优甲啊，不论才艺好不好都有人喜欢。没见卢公子三天两头过来找嘛！”
“你说的是那个卢公子啊？我可听说她是大小卢公子通吃的呢！”
“还有还有，我听说陈大人……你不知道，在那天晚上的庆功宴……说不定啊，她和陈大人早就……”
这种留言一向传得很快。
但也有例外，比如清高的黎瑛瑛从来不参与这种无聊事（教坊大赛中左教坊三名优甲之一）。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吴婉霞，对我很好，也从不参与传播流言。
“既然他来了这么多回，你就去看看呗。”婉霞一边帮我揉腰，一边劝道。
我笑着摇摇头：“练舞要紧。”对局外人解释再多，她也无法理解，所以不如不说。
“玉娘，”罗艺琳走了过来，“你去见见他吧，再跟他说清楚。不要这样枉费心神了。”
“嗯。”我答应下来。
来到教坊门口，只见仲玉焦急地站在那里，来回踱步。当他看到我走了过来，不禁大喜过望。
“玉娘，我就知道你会出来！”他笑着迎过来。
我低下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如此单纯和干净的眼睛，纯粹得令我难以拒绝。
“你这样不是办法，”我向后躲开热情的仲玉，“天天跑到这里来空等，学业都荒废了。”
“没有……你要是肯跟我重归于好，都值得的。”他急切地说。
“不可能了，仲玉，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这次出来就是想告诉你，醒醒吧，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他委屈地问。
“因为、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难道……玉娘你，真的喜欢上了别人？”仲玉用发颤的声音，悄声问道。那声音表示他非常希望得到我的否定回答。
我看着他绝望中又不肯放弃希望的悲苦神情，还有恍惚的心神，十分难过。初次见面之时那个温润如玉的贵族书生，就这样被我伤到，一蹶不振了吗？
还是说，他是被我不够坚决的拒绝所拖累？
既然如此，不妨快刀斩乱麻。
“是！我喜欢伤别人了！”我咬牙说道。
“他是谁？”仲玉不敢相信，痛苦地问。
“你不要管这么多了，总之我们以后不能再见面了，再见亦是陌路人！”我一口气说完，用力转身就走。
“是不是陈如意？！”他在后面问道。
我停下脚步。
“不管是谁，都不重要，总之你记住，你我再见亦是陌路人，以后都不要再牵挂我！”我尽管语气决绝，但眼泪还是不能自控地流了出来。所幸背对着仲玉，他看不到就是了。
沉默。我没敢回头看他，但是想来，他一定怨恨之极吧？
半晌，耳边传来仲玉的声音：“我从未想过玉娘你会是如此贪慕虚荣之人。好，他是三镇节度使，我以后会做比他更大的官！”
我闻此言，心已碎裂。
呆呆地伫立良久，缓缓回头望去，只见教坊门口已经不见了仲玉的身影。
仲玉，你信了吗？呵，事到如今，相信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你以后都不会再为我所牵绊，可以拥有更好的前程、飞向更广阔的天空了吧？
如果这样对你有好处，何妨让我举起剪刀，剪断牵绊我们的线呢？
我想起孙燕姿的那首《风筝》，痛哭着向教坊里面跑去。
去哪里呢？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舞音阁。我不想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见到自己现在这副泪流不止的狼狈模样。
我现在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或者和谁倾诉一番……
对了！现在这个时候，蔡妈应该在厨房准备午饭。
想到这里，我一边抽噎着一边走到厨房，用沾满自己泪水的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转了一圈，不见蔡妈，却勾起了我的食欲。于是顺手抓起一只馒头大嚼起来。
当食物温暖清甜的味道绽放在我的味蕾，心中的悲伤暂时随着脸上的泪水一齐蒸发了。嗯，我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食物果然是最能安抚人的情绪和带来满足感的东西！
“喂，你怎么——吃我们的馒头？！”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抗议的男声。
我转过身，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淡蓝色粗布衣裳的纤瘦少年正瞪大了他的眼睛望着我，在他身后，是一个身穿黑色布衣的凶猛大汉，一脸不悦地望着我。
我不记得之前在教坊中看到过他们。
“你说这馒头是‘你们’的？”我狐疑地问，“那么，‘你们’是谁呢？我之前并没见过你们。”
“你——”那黑衣大汉摩拳擦掌，对我的怀疑很是愤怒。
“哎，”布衣少年举起左手制止道，“不得无礼！”
大汉将拳头放下，依旧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我。
“实不相瞒，”少年拱手作揖道，“在下名唤阿桂，他名唤阿成，都是新来的学徒。”
新来的？难怪我不认识。
我上下打量这少年一番：白皙面孔，剑眉秀目，鼻子通直灵巧、嘴唇纤薄，不说话的时候紧闭着，仿佛在守着什么秘密。最有特点的是他宽阔的额头和方正的额角，生得端正有力，似乎在昭示着主人的优越感与骄傲。
嗯，这阿桂是个美少年，我思忖。他的秀美不亚于不凡，然而那种镇定自若的卓越风度又胜过了不凡。若是他好好在这里呆下去，恐怕不凡在教坊中万人迷的地位就要被动摇了。
“小丫头，看什么看？！”黑衣大汉阿成不满地抗议道。
我一边啃馒头，一边打量着阿成：五大三粗、肤色黝黑，说他是护院我就相信，要说他是新来的学徒，这就有点让人怀疑罗艺琳挑选学徒的眼光了。
“你们真的是新来的学徒？”我不置信地指着阿成问道，“连他也是？”
“你这小丫头怎么废话这么多？！”阿成生气了，又举起拳头，眼看着就要走过来打我。
我还没来得及申辩，就听到身后的厨房门似乎被人推开，回头一看，却发现阿桂和阿成竟然已经消失了！
上部：当年初识 第二十九章 馒头引来的麻烦事
“哎呀，玉娘，你不好好练舞，怎么跑到这里来偷吃馒头？！”蔡妈走进来，看到我的腮被馒头撑得鼓鼓的，不满地抱怨着。
“我饿了！”我努力吞咽着嘴里的馒头，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跳舞很累，当然会热了！”蔡妈把“饿了”听成“热了”，不满地数落我，“热了应该去院子里吹吹风，吃那么多，当心你变胖之后跳不成飞天素女，变成了落地素女。”
“蔡妈你不要咒我嘛！”我咽下一大口馒头，抗议道，“难道你也要跟着那些小丫头欺负我啊？！”
“不是欺负你，”蔡妈转过身来看着我，认真地说，“你呀，一点定力都没有。在教坊大赛上拿了优甲，就飘飘然。饭量越来越大，跳舞越来越差，还和卢家二公子纠缠不清，这叫人家怎么服你？我都听说了，这几天的练习中，你就没站稳过。你要知道，飞天素女不是只要站住不动就可以的，是要站在上面表演各种很难的舞蹈动作，还要跳上跳下！现在距离御前表演越来越近了，到时万一有什么闪失……你让我怎么不担心呢？！”
“蔡妈，不是你想的这样，”我辩解道，“你也知道，因为仲玉的事，我很难过，所以我的状态十分不好，我——”
“这不是理由！”蔡妈打断了我的话，“前头人在最伤心难过的时候，依然能够以自己的最佳状态表演歌舞，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表演。这才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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