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头笑了,罢了,罢了,心如止水吧,我现在只想如此了!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是我真正认为云淡风轻的日子,我努力让自己回归到初进宫时的状态,做好一个御前侍从女官的职责,一心一意照顾好福临的日常起居,除此以外对于任何事情都不再关心,真正做到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福临批阅奏折时每每批到深夜,我也总是随侍左右,有时他遇到令他烦心的事,我也时常扮作一副“知心大姐”的模样去安慰鼓励他,谁让我是三百年以后穿来的人,后世对他的功过评说我早已知之甚详,如今要做的只是委婉的告诉他何谓可为何谓不可为。
譬如一次,一位大臣在早朝上当面回驳了他的新政策略,福临脾气急躁,与之发生了冲突,回到宫里也不得安宁,气闷的饭也吃不进睡也不得寝,我问他:“为何不请众大臣同一桌吃饭,对膝盘坐,让他们也得蒙恩惠,更好为皇上效力?”其实,这只是二十一世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酒桌文化,只是这生在三百年前的小皇帝需要点拨点拨。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也只是沉默无语地站在一侧,看见墨干了就给他磨点墨,发现茶没了就给他添点茶,他怕我烦闷,有时也会特许我翻看他御书房里的书籍,如今我认繁体字的能力可是大大的提高,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够着脖子连认带猜的半文盲了,但也仅限于看一些显见易懂的诗词,文言文之类的高深文章还是入不得我的眼,手上这册唐诗•;宋词•;元曲》,已被我翻阅了不下十遍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谛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几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如今我是知道这首诗是元好问的摸鱼儿》,要说过去,我也只记得这首诗的第一句,还一直以为它是金庸老先生名句。
谁要当初某天打开电视,正巧碰上神雕侠侣》的大结局,一个眉目娇美,清纯脱俗的小姑娘站在悬崖之巅,喃喃地道出这句话,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那小姑娘念叨完这句话,随之泪珠夺眶而出。
当时的我还未将神雕侠侣》看完全,等若干年后我看过后才明白,何谓情之所至无怨尤,公孙绿萼没有逃过,陆无双没有逃过,程英没有逃过,就连郭襄也没有逃过。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我情不自禁地道出这句话,福临早已站在了我面前,他看着我,眼神中有哀痛更有无奈,我站起身不自觉摸了一把脸,原来,早已被泪水浸湿。
他平静地看着我慌忙将泪水一抹而净,并没有揭穿我,只是淡淡地问:“刚才在念什么?”
我微微笑笑,摇了摇头。
他凑过来看我手上的书,“你很喜http://。欢这首诗?朕看你对着它看了半天,也没有翻下一页。”他抬眼问我。
我抿嘴笑了笑,“只是喜http://。欢诗背后的故事而已,山不在高,有仙则明,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诗不在好,有故事则盈。”
“哦?那你说说看。”他淡淡然地走回到位置上坐下,拿起茶杯吹气。
我本不想多说,只是他的这个动作与他的语气刚好恰到好处,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令人不能拒绝,于是我坐下身,给他讲了这个长长的故事,长到我觉得仿佛恍如隔世,在我心里,那真的已经是上一世的事了。
……
“郭襄四十岁的时候,曾遇到一个说书人,向她说起一个很老的故事,说有两条鱼,生活在大海里,年复一年,海水渐渐干涸了,它们只能依靠自己嘴里的泡沫弄湿对方的身子来生存,这就是成语‘相濡以沫’的由来。但是庄子说,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最正常最真实的,真实的情况是,海水终有一日要漫上来,两条鱼也终于要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最后,他们,要相忘于江湖。那一刻她终于真正明白,与其天涯思君,恋恋不能相舍,莫若相忘于江湖。可江湖之远之大,何处是她归依的故乡?于是,她到了峨眉,终于在那里住下,羁旅游子,毕竟会有叶落归根那一日。”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只是红颜如花,寻不到苦苦寻觅的人,便直教寂寞开放也罢。”
他听完,久久不语,抿了一口茶叶,“昙花绝美只一瞬,却落得寂寥终身,这是何苦?”言下不屑之意尽显。
他看向我,问道:“为何众女都一见杨过误终生,唯独郭芙除外?”
我愣了愣,不懂为何他独独对这郭芙感兴趣。
他一刻不停地往下说:“想那郭芙幼时不也是倾慕于杨过吗?最后呢?还不是嫁于耶律齐,在日后点点滴滴的生活中,二人找到了彼此最为珍视的东西,难道这世间,个个伤情女子就得和她妹妹那般削了头发,与青灯古佛相伴终生?”
他的眼睛在晃动的烛光下愈发炯炯,让我有一丝的失神,一席话竟说得我默默无语,只是愣愣看着他,任心里翻江倒海,他见我不语,淡淡笑了笑,“你整天思前想后的净想这些,到头来还不只似镜花水月梦一场,你说是不是?”
我心思沉重,他说的这大道理敲响在我耳旁,似是而非谁得知?我咬紧嘴唇,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自言自语喃喃:“你又怎会明白?你又不是我。”
“没人能明白,只有你自己能明白你心中所想。”他说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为何你总是一副进退两不得的样子?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中竟微微有一丝感动,这么长久的时间以来,强颜欢笑,似乎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习惯,伪装,似乎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本能,但他能看懂我,能读到我心中的担忧与害怕,这是我从不曾想过的。
“朕虽弄不懂你,却还弄得清自己。”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我也连忙起身,低着头沉默不语,“朕原本以为你与博果尔会真正的两情相悦,本是想真的成全你们,可如今是这份光景,朕曾猜想,或许是博果尔给不了你想要的?”
“奴婢想要的是什么,皇上又怎会得知?”我垂眼淡淡地说。
“襄王嫡福晋?”他不期然地开口道,我惊异地抬起头看他,他怎会知道?难道是博果尔告诉他的?他神色平淡,眼睛却异常清晰,慢慢说道:“朕不相信。”
“皇上为何不相信?”我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若你真是如此贪图富贵之人,就不会只贪图嫡福晋这么一个名分,朕的后宫有大把大把的位置可以给你。”
“皇上怎么就知道,奴婢对你使得不是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虚招子,贪图的不是你身旁的那把凤椅呢?”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我真是疯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莫非真像他说的,我是仗着他越来越放纵我,什么话都敢说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沉沉说道:“这真是你心中所想要的?”还未等我开口,他就继续道:“这个,朕确实不能给你。”
心渐渐沉了下去,心里忍不住轻笑了声,失望?怎么会呢?这是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惊起一声莫名的响动,似有人在窗外,我立刻回神,福临早先我一步大步推开窗子,只见月色撩人,四周寂静无声,他注视着无边的黑暗,眼中卷起一瞬不易让人察觉的怒气,良久,他发现我呆呆地望着他,低下头转过来看我,眼神中的怒意即刻烟消云散,“不早了,去歇着吧!”我微微向他作福。
就在我拉开门准备离去之际,他的一句话轻飘飘地传进我的耳朵里:“我不能给,也不会让别人给了。”
我一震,心里好像开了个缝隙,有点什么东西渗透了进来。
是夜,不该我当值,凝烟在我房里拿着我给她的绣花样子对比着描摹,看见她,仿佛就是当年我初进宫时的缩影。
“这里不对,应该这样……”我从她手里拿过针线替她矫正,听到有人敲门,凝烟起身去开门,我背对着门听到她惊讶地倒吸口气,转过身,看到门口站着的人,也愣在原地。
“皇上吉祥!”凝烟跪下行礼。
我站起身,也向他作福,他走了进来,吴良辅跟在他的身后,与凝烟一起站在了门边,他环顾我的房间不做声,我微微感到一些紧张,皇上大晚上来一个宫女房间,是为什么?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晚在御书房的场景,他该不会是想……望向他,只见他神情淡然,不像是想来做什么,大晚上,难道来体验宫女疾苦?
“你平时就住这?”他淡淡开口道。
“奴婢房间简陋,不知道万岁爷深夜来此……是为何事?”
他转过身打量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吩咐吴良辅和凝烟退下,我心里更为紧张,反复在思索,要是他待会儿干嘛干嘛,我要不要拒绝他?要怎么拒绝他?总不能推开他大喊非礼吧,那样的话就算我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也会被这宫里无数的口水给淹死。
“你很紧张?”他走到面前低头问我。
“不,不紧张。”我吞吞吐吐地竟忘了用尊称。
他轻笑了声,似是看出我的口是心非,淡然地在我桌前坐下,我慌忙地给他倒了杯茶,又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朕看你好像读过很多书,下棋可会?”他抬头问我。
我愣了愣,下棋?这个我确实不会。
“这个,奴婢不会。”我回答道,他轻皱起眉头,似乎有些意外也有些失望,让我忍不住开口道:“不过,奴婢家乡有一种棋叫五子棋,不知皇上有没有玩过?”
他当然没有玩过,于是我成功肩负起了“太师”的担子,教他下五子棋,看我都跟他做过什么?大话西游》,神雕侠侣》,现在又五子棋,我真怀疑自己这样下去会不会把历史彻底给弄乱套了。
“哈,朕终于赢了你一局!”他扔掉手里的白棋大笑道。
“恭喜皇上!”我笑着回应。
“恭喜什么,朕才赢了你一盘!”他撇撇嘴,这个模样还真似一个小孩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还有天真的一面。
“那是因为皇上是第一次接触,等时日一长,奴婢就赢不过皇上了!”
他点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
我扑哧地笑了出来,看着我笑,他也咧开嘴笑了,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好像我们曾经经历过很多次,但时间长的我已经几乎忘了。
“朕走了,你歇着吧。”他站起身,竟让我有不知所措的感觉,我站起身茫然地注视着他。
“还是你想让朕留下来?”
我一惊,仔细看他,竟是一脸揶揄的表情,敢耍我?我才不吃这一招。
“奴婢想不想有什么用,关键是奴婢看万岁爷并不想留下来!”
“你为何这么看?”他有一丝惊奇。
我走到窗户边将窗户大打开,“若是万岁爷想留下来,还会吩咐吴公公一直在这等吗?”窗外吴良辅一脸惊诧的表情看着我。
我回过头去看福临,他怔在原地,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发现吴良辅一直站在窗外,半天他低笑了声,“你真的很聪明,不过朕倒希望有时候你可以笨一点。”
他说完,大步走出了房间。
我慢悠悠地晃到房门口,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此时此刻,才感觉心有余悸,若是刚才他真的强要我,我能拒绝吗?这个时代这个环境这个身份,他足以可以对我做任何他想做的事,然而不管出自什么样的原因,他没有。
一连着几天,福临夜夜晚上到我房里,还是一样,只是下棋、喝茶、聊天,到了一个时间他就离开,宫里渐渐有了流言蜚语,说皇上夜夜宠幸乾清宫的一个宫女,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册封她,起初我听凝烟说起,只觉得百口莫辩、义愤填膺,但后来逐渐想通淡然了,在这个皇上今儿个中午饭桌上多了道什么菜都会传得人尽皆知的大清后宫,没说我“独擅专房”“蛊惑天子”这类的话,已经算是对我客气的了,这要是原来,连我自己都不信,一个皇上愿意和一个宫女干坐一晚上,还什么都不干。
这一日,福临又来了我房里下棋。
“朕如今找到窍门了,若是三个子可以独立成行,那么就会取胜。”他捏着手中的棋子紧盯着棋盘。
见我不动,他抬起头看着我,问道:“你怎么了?”
我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照理说,他向我表白过,应该是喜http://。欢我的,夜夜在喜http://。欢的女人的房间里还能如此坐怀不乱,是他克制力太强还是他太会装?
“皇上每夜在奴婢这里,就不感觉无聊?”我试探性地问他。
“为何会无聊?”他露出疑惑的样子看着我。
“皇上若真的这么有闲情逸致,倒不如多陪陪宫里的各位娘娘,她们看到皇上去一定会很高兴的……”
“比如说?”他打断我的话。
“比如说,皇后娘娘,还有贞妃娘娘……”
他蹙着眉直直看着我,似乎是想看清我说这句话的用意,我立刻紧闭了嘴,“你竟然是真的……”他轻笑了声,晃了晃脑袋,又低下头研究棋盘上的棋,“你放心,等时机到了,朕自然不再来打扰你。”
“时机?什么时机?”我丈二摸不着头脑,忽地闻到窗外一阵响动,有侍卫叫嚣的声音,我惊得站起身。
“到了。”福临平静地将手中的棋落在棋盘上,嘴角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一局,朕又赢了!”房门忽然被打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太监被押了进来。
“启禀万岁爷,人已经抓到了!”吴良辅走了进来回话。
福临缓缓站了起来,眼神蔑视地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