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打扮成这样,是想做什么?”莫不是想偷溜出宫去民间玩儿?
她屏退左右,我也命凝烟去屋外候着,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她执起我的手坐下,“皇上这几日也没去你那吧?”她抬眼问我。
我点了点头,自从那日以后,我都不曾再见他。
她眼中充满无奈与倦意,“我想也是,我翻过彤史,皇上这十几日晚上哪儿也没去,都呆在乾清宫里。”
我默不作声,她继续开口道:“你该知道宫里新进了几个汉人女子的歌姬,皇上这几日与她们夜夜笙歌,朝政耽搁了不少不说……”她停了停,低声轻叹:“身为一国之君,沉迷于声色始终是不妥之举。”
“所以皇后娘娘就想穿成这样?”
她看向我愣了愣神,低声喃喃:“若他真是喜http://。欢,让我穿成这样又如何?”
我眼眶发酸,什么是爱啊?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昨夜下起如注的大雨,给寒冷的冬夜更添了寒意,早前天放晴了,难得冬日也有这么暖洋洋的太阳,命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歇息,凝烟坐在一旁帮我剥着橙子,我不爱切开吃,喜http://。欢剥成一瓣瓣的,凝烟知道了总是先将橙子在热水里泡泡,这样不仅皮变得软,而且吃起来也不会冰的胃难受。
“主子!”她唤我,“您每天这样的日子也不怕太清闲了吗?”
我睁开眼,扑哧一笑,“哪有人还怕清闲了?难道像过去那样,整天忙得日月无光的日子就好受了?”
她撇撇嘴,将剥好的橙子放进果盘里,“奴婢是想,万岁爷已经好些天没来了。”
我嘴角的笑立刻变得有些僵硬,凝烟叹道:“奴婢是想劝您,无论如何,千万别和万岁爷置气!”
“我没和他置气,只是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对我们俩都好,我本就想的是这样平淡地过一生,他来了我也只能让他生气,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想我今后的人生大概就得像现在这样吧,孤身一人,平平淡淡,最后无疾而终,这样的日子我还得慢慢熬,慢慢适应,慢慢调节,总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深宫怨妇。
凝烟叹道:“主子为何不能像这宫里其他的娘娘一样呢?就如皇后娘娘,也是想变着法子惹皇上高兴……”凝烟还想继续往下说,被我用眼神制止,因为我看到了宫门口坤宁宫的宫女玉琴蹭头蹭脑的脑袋。
看见我发现她,她终于不再躲躲闪闪,弓着身子疾步走了进来,跪倒在我面前,“求娘娘去看看我家主子!”
看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我慌忙坐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昨儿个我家主子唱了首曲子给万岁爷听,不知为何惹得万岁爷龙颜大怒,主子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如今冻得生病,身子烫的吓人,主子不准奴婢们宣太医,奴婢惶恐恳求娘娘去看看我家主子!”
我随着她赶到坤宁宫,再次见到小玉儿,她正躺在床上,奴才们都候在屋外,我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她听见响动转过头,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她挣扎着想起身,我走上前去想制止却拗不过她,她全身无力,几乎是整个人扑在我身上,我半扶半抱着让她坐起,能感觉到她浑身灼烫,冷汗淋漓,我握住她的手,两人对视良久无语。
想到前日看到她时,她还满面红光,怀抱着忐忑的女儿心为自己心爱的男人梳妆,身旁洋溢着期待幸福的泡泡,可现在,她惨淡的模样让我原先想好的话全部梗在喉头,似乎什么样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想不想吃点什么东西?”我微笑柔声问她,尽量想扯开话题。
“是不是宫里所有的人都在笑话我?”良久,我听到她沙哑的声音。
“怎么会?”我微笑着握紧她。
她身向前倾,靠在我怀里,“你们汉人有首诗写的最好,‘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我轻拍她的背,笑笑,“这诗的意境可不好,怪凄凉的。”
“凄凉吗?我可不这么觉得。”她说:“人虽云亡,而过去美好的情景自难忘怀,那王弗①若是知道自己的夫君在她撒手永诀十年之后还能为她写出如此感人肺腑的诗篇,九泉之下的她也定会瞑目吧。”
她的鼻音渐浓,让我心中也泛起酸楚,“总好过我,想我此刻若是撒手西去,可会有人为我倍感苦楚……”
我捂住她的嘴,她眨了眨眼睛示意不再往下说,“婉夕,我累了……”
“那就睡会儿。”我扶着她慢慢躺下,她握着我的手,眼睛一直未从我身上瞥开,我柔声道:“我不走,就在这陪你。”她摇了摇头,松开我的手,我诧异地看着她,“我不想再争,不代表你也不要争。我这个正宫皇后之位也不知还能保有多久,只怕又要步先人后尘,所以,你要好好的,才可保我二人今后的太平!”
“先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我替她掖了掖被子,她闭上眼,不再做声,过了会儿呼吸渐渐平稳,在精力透支后终于沉沉睡去。
我走出房门,“来人。”玉琴走了上来,“娘娘有何吩咐?”
“你说,皇后娘娘唱了首曲子惹得皇上大怒,你可知那是什么曲子?”
“主子日日练的就是那么一首,奴婢烂记于心。”她回道:“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往下唱了,我害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这首曲子是描述的女子出嫁时热闹的迎送情形,但是它的歌者却是为被遗弃的弃妇,借助鸠占鹊巢这个含蓄的比喻来抒发自己的不平,通过迎娶盛大场面的描绘来谴责男方的负心,如果不细加体察,很容易误认为是一首新婚的赞美诗,当初这首曲子广为流传正是福临封我为妃时,我原先害怕有人有心传唱这首曲子陷我和福临于不义,倒没想到现在连累了小玉儿。
我带着凝烟站在乾清宫门口举步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踌躇之际,转身看到不远处出现的一个人影儿,金白相间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脑后,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眶,碧色的眼珠。
汤若望!顺治年间来中国传教的传奇人物,汤若望!
我看着他徐徐走来,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见他,直到他走到面前我才回过神来,“臣见过娘娘!”他用他那标准的洋腔普通话向我问好。
在这三百年前的大清王朝遇到这么个金发绿眼的外国人,倒让我感觉到了莫名的亲切,我搀他起身:“汤大人不必多礼!”
他抬起头打量我半天,眼神中透着赞赏,“娘娘如此贤德聪慧,难怪万岁爷要犬贤’字来称道娘娘。”
“汤大人认识我?”我很讶异。
他微笑点点头,“娘娘可愿随微臣一道进宫?”
我抬头仰望,刚在此徘徊多次,就是想着要不要进去,为什么要进去,进去之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此刻心中突然豁然开朗,既然来了何不率性而为呢?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我点了点头,正欲进宫门,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
“启禀贤妃娘娘,万岁爷有旨,任何人未经准许不得入内!”
我迟疑地望向汤若望,他凑近那名侍卫耳旁低声了几句,侍卫连连称是,退后让我们进去,我跟在其身后问:“汤大人方才跟那侍卫说了什么,他就放我进来了?”
“臣说,是皇上命臣带娘娘来的。”
我惊讶地停住脚步,“这……这不是欺君吗?”
他回过头看着我微笑,“臣一向听闻贤妃娘娘是最不担心会惹皇上不高兴的。”
我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是福临这么跟他说的吗?随即心中竟有发笑的感觉,的确,我如今的种种行为在这个宫里确实可以算作是个异类,我不说话,汤若望转头加快了脚步,我也只得加紧步伐跟上他。
还没走近屋子便听见屋里传来那熟悉的女子的歌声,这几日日日夜夜都传遍紫禁城的歌声,我再次顿住脚步盯着那紧闭的门窗犹自发呆,我现在进去合适吗?
汤若望径直走上前去与站在屋外的吴良辅打招呼,我站在远处,看见吴良辅朝我这边望了望,汤若望向他说了什么,他躬身连连点头,随后有人带着汤若望推门走了进去,吴良辅向我走了近来。
“贤妃娘娘吉祥!”
“吴总管不必多礼,我与你本来就是熟人。”
“今时不同往日,娘娘如今已是主子,奴才怎可和娘娘相提并论!”吴良辅低声道,“汤大人与万岁爷有要事相商,还请娘娘去往前殿等候,待奴才通传后再来请娘娘!”
凝烟搀着我在前殿等了许久吴良辅才来,“皇上今儿个身体欠安,娘娘看,是不是今儿个先回去?”
欠安吗?是他不想见我了吧。我深深提了口气,思索再三便欲转身离开。
“娘娘请留步!”吴良辅低声叫道,凑近我身旁说:“奴才斗胆,想恳请娘娘跟奴才去一个地儿!”
“去哪?”我问。
“娘娘随奴才来便是!”他躬身向前,我愣着看着他,想了想还是跟上去,我们就在这乾清宫内打转,这里的每一条路我曾经走过无数次,都熟悉得很,弯来弯去总算走到了间屋子外停下。
“就是这了。”吴良辅道,看着我茫然的表情,“娘娘不记得这了吗?”
当然记得,这屋子是当初我初来乾清宫时住过的,想着那时孝庄皇太后要将我贬到浣衣局,是福临将我带到此处,后来我伤好了便没有机会再过来,如今吴良辅将我带到这来也不知是为何。
“当初太后娘娘罚娘娘去浣衣局,是万岁爷以答应和皇后娘娘大婚作为条件命娘娘留在乾清宫。”不顾我惊愕的表情,他继续道:“当初襄亲王薨逝,娘娘也被牵连在内,万岁爷力排众议将您从牢中救出,命太医院救不活您就提头来见,还好后来您好了,又封为妃子,娘娘或许不知道这些,但奴才都看在眼里,恕奴才多言跟娘娘说这些,万岁爷嘴上说不想见娘娘,但奴才从小伺候万岁爷,他心中想的奴才都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奴才不忍再看着万岁爷这样遭罪下去!”
“万岁爷常常一个人来这屋子里坐。”他说:“娘娘不想进去看看?”
我看着黑漆漆的屋里,心中一阵犹豫,狠了狠心,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向里面踏了一步,花盆底扣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倒是吓了我一跳,随后便僵在原地。
原本空无一物的四壁上全都是我,每一个我都栩栩如生,有我开怀大笑的样子,有我低头沉思的样子,有我犹自发呆的样子,有我暗自垂泪的样子……
我浑身颤抖,缓步向前移,凑近前细细地看。
左边这张,还是我梳着宫女的发髻时候的样子,正坐在地上拿着卷书页翻开,我看书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将手指咬在嘴里;后面这张,是我在打扫院落,一缕头发散落下来搭在额前;还有这张,应该是我当上妃子以后画的,是我坐在妆台前梳妆的背影,但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他也画得形肖传神……
每一个我都惟妙惟肖,足以让我知道他有多用心,我从来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背后,有个人一直在默默看着我,用一切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方式看着我,用尽他一切的办法为我撑起保护屏障,而我对他做过些什么?
凝烟叫唤我,我才发现自己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凝烟,你要帮帮我!”我抱住她哭泣。
“姐姐不要怕,凝烟在这里!”她一下下轻抚我的背,每当她喊我姐姐时,我都知道她是将她自己和我的人生绑在一起了,此时此刻她是希望我能够全心全意相信她吧!
“奴才桂福参见贤妃娘娘!”乾清宫一个小太监跪在我身前。
我瞅了他两眼,以前在乾清宫没有见过他,不知道是个什么角色,好不好对付,忙叫他起来,“这位小公公看起来眼生!”
他躬下身子谦卑地回道:“娘娘是贵人多忘事,不认识奴才了,可娘娘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此生都不忘报答娘娘!”
我正感到莫名,凝烟凑上前在我耳边提醒,“他那日当做刺客差点被杀了,可是你拼命留下他的。”
原来是他,看他眼神清澈,应该是个能相信的人,我心中有了数,“你叫桂福是吗?”
“回娘娘,是的!”
“我想见皇上,你可有办法?”
他迟疑地看了看我,又偏头看了看凝烟,凝烟皱眉开口:“你刚才才说此生不忘报答娘娘,现在有这么个机会你还想推诿不成?”
他垂首沉思,躬身回道:“娘娘大恩桂福无以为报,恳请娘娘容桂福先行去准备,晚些再来寻娘娘!”
我点头称好,命凝烟塞些银子给他,他不住地推脱,“拿着吧!我们娘娘不喜http://。欢欠别人人情儿!”凝烟将银子塞在他手里,不耐地打发他快走,我还未见过凝烟对人这么不友好过,可此刻却也容不得我想太多别的,只想着晚些见着福临了,该对他说些什么。
晚上,桂福来寻我,我跟着他走到福临的寝殿,一个人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一个下人都没有,红如残阳的灯盏衬着房间笼在一片暧昧的光晕之中,轻如薄纱,我绕过屏风,看见福临半躺在床榻之上,衣衫凌乱,紧闭双眼,已是醉的不醒人事,床边坐着一名身着汉人衣物的女子,整个人向前倾靠,几乎是偎在他怀里,我一时感觉气息酸涩,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女子听见动静转过身,看见了我也不起身行礼,只是依靠在床边眯着凤眼打量我,“你先出去。”我看着她冷冷道。
“民女在这里侍候皇上已经多日,不知为何要出去?”她弯了弯嘴角,一抹未荡漾开的笑容似乎未绽放的花瓣般勾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