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孩子让奶娘抱走歇着了!”他安抚我。
“是儿子还是女儿?”
他露出笑容,“是个儿子!”
儿子?!脑袋闷哼一声响。
额间落下温热一吻,他开心地说:“婉夕,你好了不起知道吗?我说过,我们的儿子我会把一切都给他,四阿哥就是朕的第一子!”
四阿哥?!
屋外响起一阵婴儿的啼哭,一脸喜气的奶娘怀抱着一个襁褓迈了进来,“怎么了?”福临起身问。
“回万岁爷,四阿哥醒了哭不停,怕是想额娘了,奴才把四阿哥抱来看看额娘!”
一同进屋的凝烟轻咳了声,提醒道:“咳!该叫祚亲王!”
奶娘如梦方醒,连连说道:“对对对!该叫祚亲王!”见到床上睁着眼睛的我,她笑着抱着襁褓走过来,“皇贵妃,快看看!”
“出去!——”我掀起被子坐起身,嘶声力竭地痛喊,屋里的人都被我的样子吓到,福临有些惊恐,忙过来扶我,“出去!快叫她抱出去!”
孩子听见喊声,哭的更大声,“快!快!把孩子抱出去!”福临急声道。
奶娘被惊吓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抱着孩子跑了出去,我追着下了床,可全身毫无力气踉跄地跌倒,身体剧烈的发抖,泪水顺着脸颊滴落,濡湿胸前衣衫,福临与凝烟忙来扶我。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凝烟哭声问道。
“婉夕,你怎么了?那是我们的儿子啊!”
“不是!他不是!”我抓住福临的衣袖,用力到指甲都被掰断,“福临,我的孩子不是四阿哥,我不是董鄂妃!”
福临显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看着我,任由我抓着他的衣袖哭的昏天黑地。
我怎么会是董鄂妃呢?怎么会呢?
那晚就是在这样的嚎啕恸哭中度过,我穿越三百年的时空来到这里,害怕历史逃避历史,自以为能够改变历史,没想到,原来我就是那历史,原来,这就是我挣也挣不脱,逃也逃不掉的宿命。
凝烟端着药走了进来,我听见她的脚步声正徐徐向我走来。
“我不吃!”她的脚步顿了顿,继续走到我床边,“主子!”她轻轻推推我,我缓缓闭上眼睛,不为所动,事实上是我已经没有了一丁点力气。
十天了!我从未起过床,谁也不见,除了福临强迫宫女灌给我的那点鸡汤,我什么东西也没吃,什么药也没喝,就连那点鸡汤也被我吐得一点不剩。
如今回想起来,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如果当初我没放纵自己爱上博果尔,他一定会和云嫣恩爱白头,如果当初我没有逼着他休掉云嫣,他就不会死,我以为史书上记载的董鄂妃就是云嫣,是博果尔的福晋,没有想到竟是后世以讹传讹,将我们两个的身份移花接木,我一直以为是我改变了历史,没有想到历史根本就是因为我才会这个样子,我这么多年来究竟是在做什么?那么接下来呢?我的孩子活不过三个月?再过两年,我也撒手人寰?留下福临,他是种痘而亡还是如野史上所说那样剃度出家?
“万岁爷吉祥!”
我仍是不动,他每日都来,起初是劝慰,后来是逼迫,如今他也已是筋疲力尽,我能感觉到他凝聚在我身上的目光。
“去!把小阿哥抱来!”他低沉吩咐道。
孩子被奶娘抱来,我能听到他的咿呀声,这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募地令我感觉痛彻心扉,鼻子骤然一酸,我死死闭住眼睛,不敢睁眼去看,不看,如果我看了一眼,哪怕就一眼,我知道,我就再也不可能忘记他了……
“婉夕,你看看孩子!”福临的声音在颤抖,我知道他已经是忍耐到了极致,“你为什么不愿意看他?他是我们的孩子!”
我知道,正是如此,我更不能看他!
“把他给朕!”
“若是你这么不想看到他,那我现在就掐死他!”
他等了半天,我毫无反应,许是突如其来的力道让襁褓中的孩子“哇”地嚎啕大哭起来,奶娘、凝烟、巧云还有宫女太监们都被惊吓到,扑通扑通跪倒在地上一片,痛声哭道:“皇上!皇上饶了四阿哥吧!皇上——”
“皇上饶命啊——”奶娘几乎要哭到晕厥。
“主子!主子!求求你醒醒吧!求求你醒醒吧!四阿哥是你亲生的啊!是你怀胎七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啊!”凝烟跪爬到我床前连连磕头,砰砰作响。
许是福临也狠不下心,下力没有太重,孩子还有气息哭,但哭声越来越大,一声一声都像锐利的刀割在我的心上,在一个尖厉的高声后骤然无声,就好像突然断了气一样。
我惊恐地掀开被子起身,可多天没有进食毫无力气,整个人摔倒在地上,我伸着手去够孩子,在我抱起他的那一刻,泪如泉涌,心如刀割,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怎么舍弃得了他!
看着怀中哭的气喘吁吁的孩子,我的泪水纷乱地撒在他的襁褓上,为什么你要到这世上来走一遭?妈妈要怎么样才能救你?怎么样才能救你爸爸和我们自己啊?
我被一个大力抱在怀里,脖间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蜿蜒而下,福临坐在地上抱着我们两个,不知道何时一屋子的人早已退下,只余我们三人。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扑在他怀里嚎啕落泪。
“婉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福临痛心地问我。
这一切我要怎么和他说?我只知道哭,我不知道这么多天没有喝水吃饭哪里还来的这么多眼泪,好像要把身体里的所有都通过眼泪释放出来一样,好像就要这么哭死过去,许久许久我真的累了,气若游丝地倒在福临怀里,他将我抱到床上,将孩子放在我们俩之中,襁褓中的孩子也是哭累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他凝视着孩子,又抬起头来看我,眼中还泛着层层泪光。
“为什么要封我为皇贵妃?”
“这是我对你特殊的封号,从此以后在这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你的分位是最高,事实上现在你对于后宫的贡献已经超越皇后了!”
“我不在乎这些的!”
“可是我要你名正言顺地站在我身边,我要你同我一起受百官朝贺受万世敬仰!”
我强抑住心酸,“那为什么一定要是董鄂氏?”
“册封你为皇贵妃的想法不是一日两日了,我甚至把这件事搬到了朝堂上与百官商议,那册文早在十三年十二月就拟好,先前被百官驳回,因为说你是……贱籍出身。”福临说这两个字时,声带明显颤了颤,音量也小了许多,我轻摇头示意不在意要他继续往下说。
“后来才知道,原是鄂硕记恨于你,联合百官弹压,他的儿子费扬古如今已在兵部任职,将来也定是一员手握兵权的猛将,朕需要董鄂家,如果你成了董鄂家的女儿,将来你一切的荣宠都与他们家族息息相关,他们不但不会再反对朕册封你为皇贵妃,并且还会誓死效忠朝廷,这一切不是很好吗?”
我五脏如焚,心里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堵着,压得我喘不过气,凝视着福临,这两天他也疲倦了,胡子都长了出来,眼眶也凹了下去,这一切就如南柯一梦,可我们却再也回不到现实。
“朕是皇帝,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护你们母子周全!”他郑重向我保证。
我疲惫地闭上眼,你不知道,福临,即使你贵为天子,掌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这世上还有另一种力量,是我们都无法与之抗衡的,那就是命运。
第81章 第八十章
“娘娘!”奶娘将孩子抱给了我,我轻轻托着如若珍宝,粉嘟嘟的小脸像个红苹果,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他长得一点也不像福临,倒和我像得紧,过去听闻女儿要像爸爸,儿子要像妈妈就会有福气,我们的孩子也会是个有福之人吗?
“娘娘,四阿哥长得真好!”奶娘看我高兴,遂在旁边不停笑念叨:“万岁爷对四阿哥疼爱得很,出生不过十日已经封了亲王,以后怕是会有更高的荣宠……”边说边捂着嘴笑,话里隐含的深意很明显,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用手指轻点他的小嘴,他嘟起嘴顶开,是肚子不饿的表现。
“你喂他吃了?”我道。
“回主子,方才四阿哥哭着喊饿,奴婢就喂他吃了!”
“不是说了吗?这些以后让我自己来做,他饿了你就抱他来我这!”我向上托了托襁褓,轻轻颠着,他日的结果如果是注定的,起码在之前我得尽我最大的努力做一个最好的母亲,最好的妻子,让他们父子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主子!”凝烟走进了屋子。
“皇上来了吗?”
“没有。”她摇摇头,“奴婢听说,万岁爷还在西苑召见海会寺的什么和尚。”
我默了半晌,我一直逃避不愿去想的事情,终于还是渐渐要发生了,福临开始接触这些人,他的命格已经越来越靠近历史的轨道。
晚膳过后,我带着孩子亲自去了趟西苑,福临一个人在房里,看到我们来,眉头皱着迎了上来,“还在月子中呢,就不知道好好安顿下!”捉住我的手,眉头皱得更紧,“手这么凉!怎么把孩子也给抱来了?”
“你不来看我们,我只好带他来看你!”
“我怎么会不去看你们?这不是有事耽搁了吗?”他搓了搓我的手,想从我手里抱过孩子,我笑躲开,“你每次抱他,他都哭的厉害!”
他瞪着我,我笑着转过身,走到书桌前观望。
“你在忙些什么?批奏折?”
“不是!”他走到我身后,我执起桌上他写的东西。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转过脸去看他,“这是什么?”
“没事随便练练字!”他笑道。
“那为何要写佛经呢?”我问。
“以前也写过啊!”他道,我低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是我如今神经太敏感,越紧张越害怕,“听说你今儿个召见了海会寺的和尚。”
“是海会寺的憨璞聪,是个高僧!”他笑点头,眼中闪现出光芒,“他说我是金轮王转世,夙有大善根、大智慧,天然种性,所以会信佛法,不化而自善,不学而自明,所以为天下至尊也。”
“他还说我有很深的佛缘,他日在佛法上也必能有成就……”不等他说完,我忍不住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极其温柔地吻了上去,他先僵了僵,随后喜悦地低叹一声,伸手搂住我的腰让我更贴近,变被动为主动,唇齿相交,缠绵不分。怀里的孩子被我们挤到,不耐地哭了起来,福临窘然地放开我,气恼地轻弹了弹他的额头,孩子瓮声瓮气地重哼了声,我笑着挡住他的手,命屋外的奶娘抱走孩子。
我靠在他怀里,静静聆听他的心跳,“头一回你主动亲我!”他的声音带着惊喜和喜悦,我却不做声,他有些疑惑,将我推离些许,“怎么了?”
“看你说佛法说的头头是道,害怕你走火入魔,所以拉你回到现实!”
他低笑,“你和孩子都在这里,这就是我的现实。”
“说到这个,孩子还没取名字呢,我们总不能一直孩子孩子地叫他吧!”
“正在筹划呢!请憨璞聪大师来就是为了给我们孩子取个好名字!”他笑说。
门外吴良辅急冲冲地敲门声响起。
“什么事?”
吴良辅走了进来,“万岁爷,刚刚景和宫的人来,说陈贵人……身体不适,皇太后已经去往永和宫了,说是要奴才请您也过去看看!”
“身体不适该宣太医,找朕去做什么?”
吴良辅瞟了瞟我,面露难色,磨到福临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福临的眉头轻皱了皱,似是低头沉吟。
“去吧!你的现实里不止我们母子两个。”我松开他的手。
他扯住,一言不发直直盯着我。
我突然觉得有点烦躁,冷然道:“你还想要我怎样?我都说了让你去了,难道你还让我笑着哄着求着你去不成?”
吴良辅急着催起来,“万岁爷!皇太后还在景和宫等着呢!”他从来没有这么不长眼色过,想来陈氏绝对不仅仅是身体不适这么简单。
福临仍站在原地,微抿嘴角,喜怒不辨地盯着我,感觉真是无奈,我重叹了口气,“你走不走啊?”
“我若是走了,你还会在这里吗?”
“不会!”
他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皱着眉不说话。
“我回承乾宫等你!”我叹言。
真的是讨厌这样的自己,我以为自己已经看开接受,其实还是很难释怀,可我现在这样又有何意义呢?什么意义都没有!
我倚在床上看书,凝烟在一旁哄着摇床上的孩子睡觉,按宫里的规矩,孩子出生后是不可以和母亲同住一屋的,但得到过福临的特许,每晚孩子都在我房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凝烟已经靠在摇床边上打盹儿了,我揉了揉太阳穴,放下书,从床上走过去轻拍了拍她,她惊醒坐起身,看了看摇床上的孩子,又转眼睡眼惺忪的看着我。
“回你房里去睡吧!”我轻声道。
“不!奴婢就在这里,待会儿万岁爷来了奴婢好伺候着!”
“皇上今晚不会来了!你去睡吧!”
凝烟不语,执拗地摇摇头。
我叹了口气,“不然你找人去打听打听,景和宫的陈贵人怎么样了。”
她应了声,起身拉门出去,我替摇床上的孩子掖了掖被角,看着他粉嘟嘟的小脸,睡得鼾声憨气的可爱模样,笑容止不住地浮现在脸上。
“主子。”凝烟推门进来,“怎么样?”
她面色不好,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我皱着眉,“你说陈贵人怎么了?”
“刚刚奴婢打听到,陈贵人早前肚子痛,怕是……动了胎气,皇上怕是今晚要宿在景和宫了!”
“主子!”她叫我。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凝烟还想说什么,我却无心再听,摇头示意,她默了会儿,静静退了出去。
我抱起摇床上的孩子,把他放在我的床上,轻刮他的小脸,轻声道:“宝贝,你爸爸今晚不来了,你会不会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