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还有不能说的吗?青骊,我是哥哥啊。”承渊柔声,微笑看她。
青骊猛然推开,后退着,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不甘道:“谁要你是我哥哥!谁稀罕你是我哥哥!就因为你是我哥哥,才会这样的!”
谁能知道她心底的感受?如果小时候对感情还很懵懂不清,现在呢?十二岁,不够成熟,但已经可以了解内心的想法。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解不开的结。除了血脉相连的依赖,还有不被认可的情愫深种,是比青蘼和萧简之间更不能逾越的屏障。
“你以为,我想吗?”他无法控制某些太过深刻的关注,也欣喜于青骊对自己的亲密。少年一直以为,只要这样安静的,看着她长大,尽自己所能地保护,宠爱呵护。但是现在,她说出这样的话,是教他明白了她的想法,他高兴,但一切都不被允许。
“姐姐和萧简可以不见,但他们可以承认,可以让别人知道……”
“不许说。”承渊断然阻止,有些东西需要被埋在心底,一旦揭穿了,说透了,就真的覆水难收。
“是,我不说,我死都不会说。”如同起誓那样的郑重,青骊看着承渊,不再将自己和他放在过去的立场上。如今这样平等地看待对方,却需要她用比以往更多的力气,她说:“我没事了。”
“说谎。”他从来没有这样直白地戳穿过她的谎言,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那我该说什么?”青骊问。
承渊默然,说好了让一切湮没在彼此的沉默里,不违伦常,相待如昔。
“我回去了。”青骊转身,短暂的相处时间过得这样缓慢沉重,她背过身,背着他,又一次落泪。
十二岁,磨灭了那些假相,但真实这样{炫残{书酷{网 。
她忽然还想再看看他,当是一种告别,扼杀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局。所以她转身,恰巧听见他叫她,青骊。
石阶上,她站在高处望着,他白衣还旧,丰神如玉,但目光戚戚,苦涩艰难。
他立在阳光下看她,尚带稚色的脸,却眉宇沉沉,苍凉无奈。
她忽然跑下石阶,朝他奔去,但跑得太快,一脚踩空。
他立刻迎上,早早地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接住她摔倒的身体,将她抱在身边。
青骊哽咽着想说什么,但少年的眼光深沉温柔,下一个瞬间,他将她紧紧抱住——和过去一样,却不似过去,曾经,他不会这样绝望。
“傻丫头,你不记得清携了吗?”他疼惜地抱着她,用过去没有过的方式,问她幼年的誓言。那是真的,是他曾经答应过她的承诺,清携,清携。
“清携……清携……”那一年少年的微笑,对着还不知世事的她许下这样深长的誓约,阳光为证,清风为盟。但现在她知道,不可能的,就因为刚才承渊那三个字——不许说。
“相信我好吗?那不是空话,只要我活着,势必履行承诺,青骊承渊,相携相伴。”少年拉起青骊的手,相容的体温,扣住的指,他总是这样关注着她的一颦一笑,“能同姐姐和萧简一样,还能记住,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记住什么?”皇帝悠然的询问传来,顿时惊吓了青骊和承渊。
两人立刻松开手,行礼道:“父皇。”
“你们兄妹又在说什么悄悄话,这么神秘?”皇帝将二人扶起,宠溺地看着青骊,“你这个丫头又有什么鬼主意?”
青骊还在失神,被惊吓的情绪还未平复,心虚地不敢面对皇帝慈爱依旧的目光。
“父皇是来找青骊一起用膳的吗?”承渊解围道。
“是啊。”皇帝喟叹,眼底浮出阴翳与倦色,“朕很久没过来看青骊了。”
“谢父皇挂念。”青骊道。
“长大了,知礼数了。”皇帝微笑,“承渊,一起吧,回头把青蘼一起叫过来,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父皇,二哥明天就要走了,请他一块过来吧,当是饯行。”青骊道。
“朕的青骊确实长大了,懂得人情世故了。”皇帝赞许,轻轻拍着少女的肩,稍后转头去看安静的承渊,别有意味道,“不知不觉,这么多年了,承渊今年也快十五了吧?”
“是。”承渊道。
“青蘼就快笈地了,这时间真是抓不住啊。一个个都长大了。”弦外之音传来,皇帝只是眼角苦涩,看着身边一双儿女,心境复杂。
“长大了,帮父皇分忧,父皇看哥哥和姐姐,不都是这样吗。只有青骊没用……”声音越发小了下去,青骊低头,却仍旧感觉皇帝目光灼热,火辣辣地刺到心里,警示着什么。
“风大了,父皇,进去吧。”承渊道。
皇帝转身吩咐道:“去把承捷和青蘼叫来,说是青骊公主要为二殿下饯行,一个都不许缺。”
侍者听命,当即前去通传。
“那就进去等着吧,朕是真的很久没和你们聊聊了。”皇帝牵起儿女的手,就此离去。
翌日,大军出发之势浩荡,皇帝亲至雨崇城门送行,领将受御酒三杯,三军齐呼。
城楼之上,承渊与青骊静默远观。少年皇子本应站在皇帝身边,却受命于青骊一同临高相望。
“二哥就这么走了吗?真像做梦一样。”青骊仿佛呓语,看着银甲在身的承捷,那样的英武,如此陌生,“萧简居然病了,不能为二哥送行。”
“我也想和二哥一样,而不是困顿在这高城之上,俯瞰众生。”承渊负手,望着出征大军,怅然无奈,蹙起的眉间却有对征人的欣羡。
“不知道父皇为什么不让你下去,但我也不希望你走。”青骊转身,走下城楼。
风里有浓重的离别味道,缠在发间。眼前浩浩荡荡的队伍,军旗飘扬,壮烈了,也愁苦了。
“青骊。”承渊快步追上失落的少女,“我送你回去。”
青骊默应,同少年一起走着,彼此的沉默里依旧有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她忽然道:“我听说,原来在父皇身边服侍的宫人今天都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的?”承渊惊讶。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父皇身边忽然换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瞒得住呢?”青骊淡然,昨日发泄之后,好像又完成了一次蜕变。
她知道皇帝一定看见了昨日的一切,而帝王身边的宫人也一定都看见了,所以才会全部被撤换,至于那些人的生死,就不得而知了。
“青骊。”承渊停步,看着回望着自己的少女,熟悉又陌生,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声势浩大的队伍一同离去,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昨天晚上父皇的意思我们都很明白了。哥哥,姐姐快成亲了,下一个就是你了。”过分成熟的目光教青骊看来这样陌生,放在身前的手交叠着,然后少女轻轻福礼下去。
“青骊,以后有机会,我们再一起登高。但不是看三军出征,好不好?”承渊问。
“好,登高不为三军,哥哥答应我的,不能再违约了。”青骊微笑,阳光依旧,人面如昨,却笑意失真,和记忆不能重叠。
承渊失笑,遂携青骊下楼回宫。
因承渊要处理政务,所以入宫之后,他便与青骊分道扬镳。
青骊回到寝宫,青骊屏退所有服侍宫人,独自一人留在房内。
才新摆上的物什,却被少女又一次当做发泄的工具。当司斛进来的时候,竟然看见青骊举着那盆兰花。
“公主不要!”司斛大叫,试图劝阻。
侍女记得昨晚青骊郁怒难发,将整个房间的东西能砸的咋,能摔的摔,一直到自己没了力气才停止这种发泄,而现在的场景,和昨晚如出一辙。
青骊双手举着自己栽种了四年的兰花,看着司斛紧张的眉眼,须臾才镇定了心神,慢慢放下手中的盆栽。
“公主。”司斛踩过满地狼藉抢下青骊手中的兰花,“公主平日最在乎这花,再气再不甘,也不能这样毁了。”
“我不气,我没有不甘。”青骊目光空洞,游移的眼神没有定落,反复呢喃着同样的话,“我不气,我没有不甘。”
司斛知道,昨夜家宴上皇帝的弦外之音就是在警告青骊和承渊要像青蘼那样规行矩步,想必他已经察觉了这对兄妹之间的异样。
“司斛,帮我收拾了吧。我没事。”青骊怔怔地向前走,却忽然跌坐在了地上。
“公主!”司斛放下兰花跑上前,到青骊身边的时候才发现少女已经泣不成声——比昨晚哭得更厉害。
“司斛。”青骊抱着一只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宫女,仿佛是自己仅剩下的依靠,“司斛,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公主,只有忍。忍到极致,就这样发泄出来。可以哭给司斛看,但不能让外头人知道。”这些话说来苍白无力,但身为局外人的她找不出其他可以安慰青骊的言辞。
“可是我好难受。刚才在城楼上,我看着他……司斛,我不想看见他……但我又想见他……”司斛的怀温暖,却依旧无法止住青骊不断涌出的泪。她紧紧抱着,用力地哭。
“时间可以用来疗伤,以后等公主再长大一些,再明白一些,就没有这么难受了。”司斛道。
“司斛,我不想住在宫里了,我不想天天走在宫道上就有可能看见他。”青骊看着司斛,神情却又黯淡下去,“但是姐姐和萧简四年没见,还是没有忘记彼此。司斛,我该怎么办?”
“那就顺其自然。”轻轻擦去青骊的泪,司斛将少女扶起,“看见了怎样?看不见又怎样?兰妃娘娘当年不也是时常见不到皇上的吗?但她熬得下去。等时间久了,也就沉淀了,安静了。青蘼公主已经(炫)经(书)历(网)过,淡然地面对一切,才能走到自己想到的终点。”
“我不知道我的终点在哪里。”青骊低声。
“青蘼公主也不知道,但你们可以一起走。”司斛道,“等青蘼公主过了笈地礼,就要嫁去郭家,到时候你们姐妹就很难能见上一面了。趁着剩下的时间多陪陪她,转移下重心,会'炫'舒'书'服'网'点呢。”
“司斛。”青骊拉着侍女的手,庆幸感激,“有你在真好。”
司斛微笑,回头看着那盆舒展开的兰花,就好像看见了已故的兰妃,熟悉怀念,“其实兰妃娘娘也一直都陪着公主的。”
青骊似有所懂,看着兰花的眼光还有些困惑,但从窗户缝隙中照来的一缕光线恰巧映在兰花上,柔和静好。
“司斛,我乏了。”青骊道。
“那公主休息吧,回头奴婢把东西都收拾了。”司斛安心道。
“下去吧。”青骊道。
见侍女退下,青骊俯下身,慢慢/炫/书/网/整理着室内的凌乱狼籍,收起那些碎片。
珍珠冷(五)
大军每日都有消息送来,皇帝总会和承渊一起阅过。
萧简的病情没有康复的样子,久不见入宫,承渊虽然已经习惯了独自处理政事,但以往还有承捷在旁,如今只剩下他一人。
四年来的辛苦慢慢积累,谁都知道这个为国事尽心尽力的少年皇子一路走来并不容易。虽然不见承渊大病,但风寒不适却时有发生,太医嘱咐过要其好好休息,然而少年心怀天下,即使身在病榻,也手不释卷。
是日承渊正在自己宫内的小园里看书。这几日他病着,皇帝体恤,并不让他经手太多政事,所以闲暇的时间多了,他就看看书,权当暂时放松身心。
承渊看得正入神,完全不觉身边有人走近,待他反应过来,只见月棠含笑立在她身旁。
少女目光温柔,隐约带着的担忧心绪被承渊忽然的回头尽数察觉。她仓皇低下头,叫了声:“五殿下。”
“月棠?”承渊站起,意外于少女的来临,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五殿下身体不适,所以斗胆过来看望,打扰殿下看书了。”月棠谦卑依旧。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承渊阖上书,同月棠慢慢走在小园中。
午后阳光有些刺眼,但两人信步慢走,舒缓自然,一切也就随和安宁起来。
“对了,你的身子,好些了吗?”承渊问道。
“谢殿下关心,已经康复了。”月棠回道,被少年如此一问,她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承渊默然,片刻后问:“你过来,有事吗?你才病好,别又被我传染了。”
说话这样客套,月棠才暖起来的心瞬间凉了下去。少女反复思量,才开口问道:“难道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殿下了吗?”
少年微怔,看着月棠期盼的眉眼,却只以沉默回应。男女之事,他已分心不暇,面对月棠一片真挚,只有相负了。
“月棠知道了,殿下心里,已经有人了吧。”月棠哀伤,看着承渊转过的身,想要启齿,却不敢开口。
“是。”承渊一声果断,却落寞苦涩,眼前满庭花簇,明妍娇艳,如水般凉。
“那个人……不能说的吗?”月棠站在原地,看见眼前少年仿佛被定格的背影,询问道。
“不能。”没人看见少年深深蹙起的眉,叹息这样沉重却苍白,他重新看着月棠,看少女失落悲伤的脸,道,“对不起。”
“真是她。”月棠想笑,但这个表情如今做来这样艰难。她看着承渊的手,低声道:“殿下右手执江山,左手捧着她,是没有地方留给月棠了。”
少女的声音极轻,承渊并没有听清,但他读得懂她的眼神。
“月棠,你……也是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的……”
“知道。”月棠打断,“青蘼公主之后,就该是殿下与我了。月棠为之欣喜,也为今日殿下的坦诚哀默。我要的,殿下今生都给不了了,所以月棠只求一件事。”
少女伸出手,诚挚拳拳:“我们失去的对天下来说这样渺小,但对自身来说意义重大。殿下,请用你的一生保护我,我也将尽自己的全力帮助你。”
少女的手纤长柔弱,拖着虚无的空气,却给他郑重的承诺。她并没有多少筹码,但庄妃有,强大的外戚足以支撑起她的地位,也给了月棠立足的位置。
承渊握上那只手,少女的指尖微凉,却被他掌心的温暖包裹住。
“谢谢殿下……”月棠的声音有些哽咽。
许下承诺的少年并没有留意暗处站了许久的少